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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杉、給杉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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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貴的。」

　　「怎麼樣，塵鈴妹子？」

　　「系統說，地面這灘漿糊就是先前攻擊我們的僵屍犬和ＢＯＳＳ。是我的系統壞了嗎？」

　　「哈、哈、哈……我的系統也跟你一樣壞了。」

　　「那嵌在地裡冒著白煙還旋轉著的一堆黑色物體是什麼？」

　　「我猜，子彈吧。」

　　「這堆跟人頭一樣大的黑色圓球是子彈？」

　　「哈、哈、哈……可能是杉弟弟的小型子彈用光了，便用大型子彈吧。」

　　……最好是這樣……

　　在這個被稱為《單道》七大恐佈戰鬥區域之一的漆黑森林裡，我和變態王子一前一後地走著，沿路走過了兩處經由各種魔物內臟的不知名爆裂而烹調成的黑色泥漿。每看一次，我就忍不住閉上眼睛——唉，太殘酷了。

　　因為我是妖精，可以低飛；但變態王子每次經過那些稱不上屍體的屍體時都要裝成瀟洒的劍客，拿出細劍使出狂風掃落葉，讓墨綠色的葉子在內臟上鋪成長地毯，再來踐踏。雖然我一再看到，當他踩過去時，葉子就會因他身體的重量而散開，令他的貴族白靴染上腐臭的顏色……

　　我們正在追縱的是一名叫杉的１３歲小孩，是《單道》三大恐怖戰鬥系玩家之一。

　　我喝了一瓶體力補充奶後，順便再看地圖。意外地，杉的速度似乎變慢了許多，現在他在紅叉附近，並沒有移動；而我和變態王子的紅點快將跟他的綠點重疊。唔，看來重重戰鬥拖延了他不少時間吧。

　　「哈……大約再一分鐘就能追上了，說不定杉弟弟正在戰鬥中，所以綠點就停了。唉，即使杉弟弟再強悍，也會有用盡彈藥的時候啊，我們要盡快趕過去幫助他。塵鈴妹子你要用你的愛之魔法去治療他的傷勢，而我要用上最華麗的王子劍法，讓杉弟弟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

　　變態王子後面還有一堆自戀又戀童的說話，不過我將它們刪除了。

　　而變態王子的推測果然沒有錯。在４５秒後，我們的耳邊便傳來魔獸精神充沛的獵叫聲；再１０秒後，我們的鼻孔便吸到濃郁的鐵臭味；再５秒後，我們的眼前便出現了第三處滿佈內臟的地域。

　　我們停下腳步。

　　我們的眼前只剩兩隻排排站的食人鬼背影，巨大而醜陋。

　　食人鬼的餓叫聲，低沉而刺耳，使人憎厭。

　　在兩隻食人鬼之間的縫隙，我隱約看見杉那條盜賊的褲子和小靴子；

　　已經髒成一團了，破破爛爛，還有幾處血紅。

　　我聽到男孩子微弱的喘息聲，像是在發出力不從心的求救。

　　當食人鬼稍為移開後，縫隙中果然出現了杉的身影。

　　……杉傲視天下地冷笑著，不屑地踏著地上的腦漿，而他的右肩上則架著一支銀灰色的大炮……

　　我目瞪口呆地盯著展示出冷面暴君風範的《單道》第一高手——Ｓ級盜賊兼殺手杉。而這時變態王子突然尖叫了一聲，引開了我的注意力：「啊啊！杉弟弟這個樣子真是太威風了！就像動畫裡的英俊勇者、不，比他們帥多了！我喜歡！太喜歡！最喜歡！沒想到有這種氣質的人存在！」

　　當我從變態王子的興奮狀態回過神來，再望向杉；大炮已經消失得無影無縱，王者傲氣也不存在於這個空間。取而代之的，是杉平時用的黑色手鎗，以及杉平時那副臭小孩的倔強臉孔。

　　……奇怪，剛才看到的那個像正太一樣的魔王呢？海市蜃樓嗎？

　　正當我這樣想時，那兩頭食人魔不知因何等原因，突然在我面前變成了爆漿。

　　我扁著嘴用力回過神來，努力無視地上的一切，鼓起勇氣對杉說：「……好了，杉，跟我走。」哎呀，我的聲音還是免不了發抖……

　　杉滿臉受傷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然後光速閃去。

　　「塵鈴妹子！我不是跟你說過嗎？」變態王子的反應意外地快，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腕拉著我馬上追縱杉，這時我特別興幸妹妹挑選的祭司服是配有手襪的，「你不要擺出強硬的態度，你要感性地、溫柔地用愛的話語去安撫杉受傷的心，再等待時機成熟時將他的人連心搶過來……」

　　……喂，你說的是泡女方法還是召回隊友的方法？

　　不過杉逃跑得太快，十秒前他尚在視線範圍內，現在已經不見了人影。

　　我打開隊頻，嘗試用比較好的態度懇求杉：「杉，回來吧？」

　　杉的綠點依然自顧自地前進。

　　「噢不是這樣塵鈴妹子！你的態度很不親切，就像在跟陌生人說話！」

　　好吧，我試著用妹妹對波波的語氣：「杉，乖乖，回來我的身邊吧？」

　　杉的綠點依然自顧自地前進。

　　「噢不是這樣塵鈴妹子！你就像在跟家中的小狗溝通，杉弟弟需要的是人類的關心！」

　　好吧，我試著用妹妹對我的語氣：「親愛的杉，我們一起離開漆黑森林好嗎？」

　　杉的綠點依然自顧自地前進。

　　「噢不是這樣塵鈴妹子！你的態度雖然很親切，但就是欠缺了勾人魂魄的魅力！」

　　……我哪裡找來勾人魂魄的魅力……

　　雖然不太願意，但我還是用力地回想妹妹在我面前提起杉時的那種樣子：幸福，可愛，真誠。每次她都會把那小子誇得天花亂墜，那時我以為她當杉是親愛的弟弟，便不爽地反駁她。到了最後，她就會鼓起腮兒說：「笨蛋，好過份，都不會認真聽我的說話！總之，我最喜歡杉了，這是絕對絕對不會改變的事實！哼，算了，我不想理你了！」

　　跟我同年齡的她，每次說不贏我時，就會說這種又呆又蠢的稚氣說話了。

　　可惜這些傻話，我再也聽不見了。

　　當然，杉也是。

　　帶點同情地，我試著重複妹妹維護杉時那個生氣的說話和語氣：「笨蛋，好過份，都不會認真聽我的說話。總之，我最喜歡杉了，這是絕對絕對不會改變的事實……算了，我不想理你了。」

　　照著記憶說完後，我的同情心盡失。

　　取而代之是一股惡寒從背椎流上大腦，使全身強烈地抖動了三下。

　　變態王子這回沒有再針對我的說話，一反常態，回以絕對性的沉默。

　　地圖上的綠點停了下來。

　　隊頻裡響起了男孩的聲音。

　　「笨塵，你說真的？」

　　……是我的幻覺嗎？杉那小子的聲音好像有點竊喜……

　　我望了望變態王子，他的臉不知何時也不知為什麼變黑了，但依然保持沈默，向我點頭，擺擺手，示意我快點承認。

　　「是、是真的……」

　　補充：我只負責複述我妹妹楊佑舞的說話！

　　杉沒有再移動了。變態王子拍拍發呆的我的肩膀，微笑說了句「沒想到連你也會喜歡杉弟弟啊」，便繼續拖著我往杉身處的地方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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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緊張和很害怕。

　　在《單道》玩了這麼久，執行過大大小小各種任務，死也死了不少次。有人說：如果連死也不畏懼，又怎會害怕生存？

　　事實上，這句話錯得徹底。

　　被變態王子拖著走的我，超級希望現在就有隻魔獸將我咬死，讓我返回記錄點無盡湖。尤其變態王子還不停在我耳邊問「你在什麼時候喜歡上杉弟弟？」「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杉弟弟？」「你了解杉弟弟嗎？」「杉弟弟他真的喜歡你嗎？」「唉……這段時間你能好好對待他嗎？」等等各種無聊又八卦的問題，使我的驚慌指數逐步提升。

　　沒多久，地圖上，我們的點和杉的綠點、紅叉重疊。

　　＜玩家　塵鈴　抵達　絕望崖＞

　　我絕望了。

　　就像這兒稀疏的禿木，希望的葉子已經完全消失。

　　就像這兒的崖，崖有多深，我的絕望就有多深。

　　杉正坐在崖邊。收起了武器的他，衣服早已經由於連場戰鬥的關係而變得又髒又破又紅，實在是個小可憐。可是他卻晃眨著閃閃發亮的圓眼睛凝視我，臉頰微紅，背後的小翅膀隨著他急速的心跳而拍動，像是個等待告白的可愛小孩。

　　不！我不要做那個告白者！

　　我絕望地用眼角偷望變態王子，但他只是用他的爛手輕拍我的背脊，像是做著所謂的無聲的支持。我嘆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和我的勇氣，嘗試彎起兩邊嘴角：「杉……過來這邊吧？」

　　杉愕然。

　　他的臉上寫著「受傷害」「心碎」「絕望」等等的詞語。不要問我為什麼看得出來，因為實在太明顯了，即使是變態王子也會看得出的那種明顯。

　　「笨塵，我以後都不要再見到你！」

　　杉的聲音帶著「受傷害」「心碎」「絕望」等等的詞語，然後拿出道具地裂輪，摔至我和他之間；下一秒，大地崩出裂痕，將我和他分隔開。在他那邊的土地龜裂成重重碎石，然後杉就這樣，往崖下掉落。

　　我腦中再次閃過妹妹生氣的臉孔。

　　曾幾何時，當我諷刺過她口中的臭小孩，說他不堪一擊時，妹妹便指著我的鼻尖宣戰。

　　「哼，你只是在嫉妒！要是笨蛋哥哥你敢傷害杉，我一定會ＰＫ你！別以為你玩到第４名就可以亂來！」

　　其實，杉何止不堪一擊……他根本是個過於容易受傷的小孩。

　　所以，你才會老是跟我吵，一副保護者的姿態吧？

　　要是讓杉知道你自殺的事，他會怎麼樣了？

　　「噢不是這樣塵鈴妹子！你之前不是充滿感情地訴說出你的真情嗎？為什麼看見杉弟弟又擺出高傲的嘴臉，是害羞嗎？真是浪費了你妖精族祭司的可愛臉孔啊！塵鈴妹子，我教你……」

　　我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

　　踏出崖邊，讓身體自由落下。

　　要是你知道我這樣對你最喜歡的人，一定會把我罵死吧？

　　怎麼說也好，杉是你最疼愛的小孩。

　　怎麼說也好，我不可以再以楊佑武的身份破壞你在遊戲中辛苦建立的一切。

　　怎麼說也好，這是楊佑舞的世界，不是楊佑武的世界。

　　被楊佑武這個傻瓜所破壞的感情，就由「塵鈴」去修補吧。

　　空中、

　　下墜、

　　加速、

　　睜開眼。

　　看到杉了。

　　細小的身影。

　　不過……奇怪。

　　他的身影好像越來越大了，這意味著我跟他的距離越來越近。

　　我跟杉不是自由落體嗎？加速率一樣，照道理，比他遲掉下崖的我不可能會跟他的距離縮短吧？除非杉的空氣阻力比我的大，可是他明明是個正太，體型很小才對吧……

　　我凝神一看，只覺他背上那兩片白色的輕飄飄的羽翼有節奏地拍動著。

　　……嘖，也對，怪不得他會義無反顧地跳崖，因為他翼人。又被騙了……

　　幾秒後，他似乎發現了我，回望上邊一眼。

　　但現在此刻，他應該是往下看著我；因為我已經超越了他。

　　我已經抵達終端速度了，下面遠遠的一塊綠色地帶也已經進入視線範圍了。

　　不知道為什麼，懸崖下總會有個大湖或河流或大樹林，大約就是為我這種玩家而設。當然我沒有自豪，而是連忙查找有沒有飛行晶片——沒有。減速或位移呢？沒有。瞬間移動？有！但我現在用瞬間移動，也不可能轉移到崖上，路程太遙遠了，而且瞬間移動也不能將我的下降速度卸去。

　　還是直接墮崖而死，返回無盡湖算了？

　　我打消這個念頭，我跳下來不是為了尋死。算了，還是用瞬間移動晶片轉去崖壁附近，再用潔靈杖撐著崖石，減緩我的速度再算吧？然後用力去拍我那對薄得可憐的妖精翼，以求安全著陸。

　　不過，萬一潔靈杖磨損過大而無法修理，那該怎麼辦？

　　當我正苦思著萬全之策時，下面那團綠色地帶越來越清晰了；是茂密的深綠草原。

　　就在這時，我的腰際被環抱住。

　　背脊被溫暖的身體壓著。

　　耳邊傳來篷篷的旋律。

　　不用猜，那是杉。

　　背後的人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只是用力拍著翅膀，支撐著我。沒多久，我們漸漸地降落在草原上——他小心將我放在地上，然後，

　　拔出黑鎗，將鎗口瞄準我的額頭。

　　「笨塵，你跟著跳下來又想幹什麼？」

　　毫無感情的語調。

　　「如果你跟上面那傢伙想叫我回隊，幫你們離開漆黑森林，可以；但之後你就不要再來煩我。」

　　他將一張飛翔晶片拋在地上。

　　我看了一眼，沒有撿起它。

　　我抓住他的黑鎗，將它壓下。

　　「我不能讓你單獨留在遊戲裡，這就是我要跟著你跳崖的原因。」

　　他沒有回話，也沒有什麼特別反應。

　　只是跟我互相對視。

　　也許，他現在會明白，我根本不是他所喜歡的塵鈴吧。

　　如果是妹妹跳崖，她是基於擔心與喜歡；

　　但是，我只是基於我妹妹。

　　空中，突然飄落了一塊白色。

　　輕輕地、溫柔地，被崖下的大地所吸引。

　　那是一張紙，但又帶點沉重。

　　它無聲色地降落在我倆中間，並被輕送到草上。

　　那是一封信。

　　——「給我最喜歡的杉」

　　……妹妹的字跡。

　　這是……什麼？

　　「欸？」杉皺起眉頭，收起黑鎗，將信撿起。

　　難道這封信原本繫在我身上而我不知道，直到跳崖時才甩了出來？

　　是妹妹何時寫的信？是在打算自殺後寫的嗎？

　　隨身帶著這封信的妹妹，到底是為什麼會來到漆黑森林，還在漆黑森林記錄了？

　　在信裡面，妹妹會提及自殺的事嗎？

　　杉會得知道真相嗎？

　　不容我多想，杉已經將信封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