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虛擬世界的人們－＜１：團隊的意義＞

　　今夜無雲月，漫天星兒，甚是眩目。

　　漫步著的永恆，忍不住抬望星空，然後，

　　用姆指和食指合成一個圓，放在眼前，

　　將視野框在一顆較明亮的星點。

　　「這個數據……滿漂亮的。」

　　比起跟他人打混嘻鬧，永恆更喜歡研究《單道》的一草一木。

　　說話是會騙人的，但程式員與設計者在遊戲裡花的心思，卻盡在遊戲中展現。

　　對永恆來說，冷冰冰的程式，反而最能表現出人的內在。

　　正是入迷之時，永恆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永恆小弟，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獃？……哎，聽了楓嵐的演說也不用自卑的，畢竟他算是老玩家了，經驗也老。聽雲丸子說，你只是玩了半個多月吧？假以時日，我相信你可以比楓嵐做得更好。」

　　永恆疑惑地回頭，原來說話的人是亞修斯。他也在不知何時跟著他離開了Free Bar。

　　雖然清靜的時間被打擾了，發呆的舉動也被誤解了，但永恆倒也一臉友善地回答：

　　「嗯，謝謝安慰了。請問亞修斯大哥找我是否有事？」

　　「這個嘛，」

　　亞修斯頓了一頓，摸著鬚根笑說：

　　「我正籌劃組織一個團隊，目標是聞名全遊戲，想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永恆對於聞名全遊戲的興趣不大，不過他還是繼續交談。

　　「什麼類型的團隊？」

　　「噢，這點我也未想好，先召集齊人再算吧。不過我的目標是組一個不平凡的團隊，所有團員都各有特色，能各施所長。呵，很吸引吧？」

　　「嗯，很有趣，不過如何界定所謂不平凡的人？每個人總會有與別人不同之處吧？」

　　聽到這裡，永恆不禁回想起「正常」與「異常」的判斷論，生起點小興趣來。

　　不過亞修斯似乎並未考慮過這問題。

　　「哎呀，永恆小弟提出一個關鍵問題了。」

　　他焦急地皺著眉，不斷來回擦著鬚根，好像這就會將答案擦出來。

　　永恆困惑地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生怕亞修斯的手會被密麻麻的鬚根所傷，正想打斷他之際，

　　亞修斯便將答案擦了出來。

　　「世上總有些人，舉手投足都與眾不同。即使你不認識他，你也會多留意他幾眼。噢，我當然不是指外表的獨特，是指氣質和言行。」

　　永恆一想，楓嵐的樣子倒是浮現在眼前。

　　並不是演說出色的關係。

　　而是那種從容不迫的氣質，那緊閉的眼瞼，以及那淡然又神秘的微笑。

　　別人聽不懂永恆的說話，但他一下子就能明白。

　　即使只跟他交談才一兩句，他已經給永恆留下頗深刻的印象。

　　「例如楓嵐啊，他有種令其他人注視他的魅力。永恆小弟你贊同吧？」

　　永恆摸摸下巴，點頭認同。

　　「又例如永恆小弟你啊。」

　　永恆的心慄跳了一下。

　　「呃？」

　　「噢，你不自覺嗎？你身上有著很獨特的氣質，跟其他玩家很不同。從我第一次在中心城野原見到你，我就這樣認為的。」

　　永恆摸摸下巴，搖頭否定。

　　「不，我這不是不平凡。」

　　永恆並不是很想多作解釋，不過見亞修斯又在擦鬚根思考，他便好心地回答：

　　「強姦犯不被視作不平凡。」

　　「噢？」

　　但永恆的解釋到此為止。

　　他輕步離開，而猛擦著鬚根的亞修斯卻提不起腳步去追問他，

　　只能站在原地，企圖要擦出永恆和強姦犯的關係。

　　「永恆小弟弟，好好加油吧！首先幫我將這塊布剪成十六份啦！」

　　「嗯，明白。」

　　動作晶片〔一般〕：加速——啟動

　　「……喂喂！別加速！這樣會剪成很多鋸齒的！」

　　動作晶片〔身體〕：鎮定——啟動

　　「我剪好了。」

　　「……咦。永恆小弟弟，你在現實裡是做裁縫的？」

　　「嘿、嘿。」

　　順利地高速完成一份玩家任務後，永恆便將薪水收好，走出服裝店。

　　中午了。

　　服裝店右邊不遠處，是中心城的特色休憩設施——伊甸遊樂場。

　　永恆不太清楚為何叫伊甸，不過大約就是墮落又快樂的代名詞吧？

　　在空中坐著過山車的玩家們興奮地大叫著，慢慢地升上高空，然後墜落。

　　永恆以前也有坐過過山車。

　　在虛擬網域有玩過，那時只有視覺和聽覺虛擬，所以不覺得恐佈。

　　再更之前，是葉令尹帶著他們兩兄弟到遊樂場玩，過山車自是少不了。

　　事後證實，

　　他們兩兄弟雖然會玩電腦遊戲，卻是不適合玩機動遊戲的類型。

　　結果當天三人只能像白痴一樣玩旋轉木馬、坐咖啡杯。

　　不過，卻已經是一生中最寶貴的回憶了。

　　「好想玩啊。」

　　永恆呆望著升到快樂最高點的玩家，迎來那急劇的墮落。

　　在那種恐怖的情景，到底會因驚懼而忘了永恆，還是剛好相反，

　　想要抓緊那最高點的永恆？

　　「永恆？」

　　是束夢。喚著他的名字。

　　她用手指擦拭著銀紅色的匕首，大約是剛剛在武器店修理完畢吧。

　　永恆沒有多想，便抓住束夢的手腕。

　　「欸？」

　　「我們去遊樂場玩吧！」

　　《單道》的五座城各有自己的特色休憩場所，而中心城的便是伊甸遊樂場。

　　它跟現實裡的遊樂場其實沒有太大分別，一般設施齊全；

　　要說不同之處，就是它無人監管，不用買票入場，但每玩一個機動遊戲都要入銀幣。

　　又，因為是虛擬的，所以更為刺激。

　　遊樂場裡人不算多，但亦頗為熱鬧，玩家們全情歡叫，臉上盡是興奮的神色。

　　永恆和束夢來到過山車入口前，看著空中兩名情侶坐在一卡紅色小車箱，慢慢地在空中打轉。

　　永恆研究了一下過山車設定機器，打算設定成典型密封車卡、全身安全帶、扶手、速度最慢、平穩的路軌、顯示軌道。

　　「他們這樣玩，還算是玩過山車嗎？」

　　束夢用冰冷的口吻說著，像是歧視上面的情侶玩家，

　　然後用俐落的手法操作設定機器，雲團車卡、無安全帶無扶手、最高速度、會在空中倒吊迴旋墜衝的軌道、不顯示軌道。

　　然後，投入兩人份量的銀幣。

　　馬上，在入口處便生成兩團稀薄乾淨的扁平白雲，

　　大約還有一條看不到的危險軌道吧。

　　永恆吞了吞口水。

　　「束夢，你好勇……」

　　「還好吧？我沒有設定成透明車卡。」

　　「那、一定要調這麼高速嗎？」

　　「不設最高速，會被後面的車卡撞飛吧？」

　　此時，空中那堆慢吞吞的情侶組被突如其來的坐在大鳥的玩家所衝撞，擊飛至空中，

　　旋轉三圈後又落回軌道上，左右拋摔了幾次，才返回原來的行走軌道。

　　兩名情侶心驚地互擁，彷彿感情就此加深了。

　　永恆吞了吞口水。

　　「好吧，最高速就是。」

　　但永恆還是設定了在他的雲團前端加設扶手。

　　「為什麼要加扶手？有透明的安全環，不用擔心吧？」

　　「……不、不到你管。」

　　永恆顫聲回應，半趴在軟綿綿無踏實感的半透明雲朵，雙手不安地緊抓著白色的手柄，眼睛瞪大地看向上方。

　　束夢正想笑罵他幾句，兩團薄雲已經啟航，

　　以60度角慢慢地向上爬，無止境地，不知何時才到達最高點。

　　永恆的眼皮一張一合，不想看到眼下天地，卻又想知道他們現在的位置。

　　——高260米。

　　漸漸地，雲朵停下。

　　60度角變成180度水平狀態；

　　在數學裡，現在他們身處的此點，slope=0，是maximun point。

　　“麻煩了，我沒有買眼罩。”

　　永恆緊閉上眼，兩排手指緊張地貼在一起。

　　“嗚，我也沒有買沉默晶片。”

　　永恆緊咬下唇。

　　剎那間，身體進入無重狀態；

　　接著，被引力扯向下方。

　　動作晶片〔身體〕：鎮定——啟動

　　動作晶片〔身體〕：鎮定——啟動

　　“只有兩張？啊！早知道在服裝店就不貪快用掉了！”

　　“減速晶片減速晶片……不對，我自己會減速，但這塊雲不會啊！”

　　“什麼嘛！不是在掉下去嗎？為什麼像扭扭樂一樣扭扭扭的？”

　　儘管心頭很亂，但用了鎮定晶片，手便沒有這麼抖。

　　永恆偷偷打開眼皮，束夢的紅髮散亂地以90度垂直飛舞，30度上揚的眉頭藏不住少女的貪玩與好勝。

　　永恆關上眼皮，手指亂摸，啟動了密語模式。

　　『束夢束夢，我們來聊天吧！』

　　束夢先是口部動了幾下，但發現說話被風吃掉，也就同樣採用密語模式。

　　『聊什麼？』

　　『唔唔唔，你覺得為什麼要組團？』

　　『因為團隊任務要組團才能做啊。』

　　『不不不，不是單指遊戲，現實裡我們也會組團啊！』

　　『嗯……因為一個人做不到很多事，所以才要互相幫忙吧？』

　　『喔喔喔，互相利用？』

　　『我說的是幫忙而不是利用。』

　　『嘿嘿嘿，到頭來還不是一樣嗎？』

　　兩人乘著筋斗雲，跌入了一個大螺旋圈，頭髮都糾結成螺絲釘了。

　　『本質不同。扶起跌倒的老人家，怎能說是利用？』

　　『哎哎哎，這是利用扶老人來滿足自我膨脹心理！做完善事後一般人都會很開心吧，因為自己是有能力者！』

　　『朋友互相幫忙你又怎解釋？』

　　『一一一樣！總之幫忙的行為，就會被人認同；反之，見到人有麻煩卻不幫忙，就會被人唾罵吧？所以，是利用！』

　　『你還是說得不對，同情心是在幫忙之前，受認同是在幫忙之後，有先後之分。』

　　『啊啊啊，也許吧，不過如果幫助人不會得到對方道謝，不會被長輩贊同，你以為還有人會幫人嗎？』

　　他們又闖入大迴環中進行了一遍360度大翻騰，又突然倒後繞了一轉，

　　身體傾斜而落時，軟綿綿的雲團竟將先前那堆情侶車卡撞飛。

　　束夢得意地看著那堆情侶又再跳脫軌道，

　　而永恆因為閉著眼，所以看不到；情侶的慘叫聲因為被風吃掉，所以也聽不到。

　　『其實其實，我是覺得人是怕寂寞、怕被遺棄才要組團！』

　　『嘻，可能吧。』

　　『想想想看，如果不與人交疊，那人生存又有什麼意義？』

　　『又是你的利用論嗎？』

　　『不不不，是人性。不被任何人需要的人，無法證明自己的存在；因為他會失去作為人的自覺！』

　　束夢挺直眉毛，認真地思考這條問題。

　　而這時他們也直達終點，平安著陸。

　　「……摩天輪？不好吧？」

　　「可是你的臉色不太好，玩摩天輪才適合你吧。」

　　「呃，不過摩天輪是給情侶們坐的，所以才設成二人座啊。」

　　束夢眨眨眼，瞟了瞟摩天輪那邊的天空，

　　有兩個男生坐在木椅上，也有兩個女生騎在白馬上，

　　在入口處亦有三個人擠進一廂內。

　　永恆說：

　　「雖然有點奇怪，不過也是個人選擇，我們還是別用歧視的目光吧。」

　　束夢翻了翻白眼，沒有多言。

　　二人就這樣來到摩天輪入口前，卻忽然聽到一把非常精神的女聲。

　　「小永恆小永恆！好巧，果然我們是有緣呢！」

　　永恆冒汗，一下子就被那位正太控女魔法師千雨熱情地抱住。

　　束夢沒有幫忙永恆去拉開千雨，因為她沒有興趣去利用永恆。

　　求救不如自救。

　　「呃，千雨小姐午安，請問你是跟什麼人一起來嗎？」

　　「嗯嗯，我在等我的親親男友喔！」

　　你不怕你的親親男友見到你抱別的男生嗎？永恆和束夢同時想。

　　永恆很快便逃出千雨掌心，急急設定摩天輪車卡，拉著束夢上了去。

　　「嗚，我也好想跟小永恆一起坐！不過萬一坐上去後惟水來到就不好了！忍！」

　　憑著一副忍勁，永恆便順利跟束夢安坐在咖啡杯裡。

　　杯子緩緩上升。

　　束夢兩手不安定地擦著，一邊看風景一邊偷望永恆，略帶猶豫地說：

　　「永恆，你的想法好像有點奇怪。」

　　「是嗎？」

　　永恆輕輕回答，全神貫注眺望杯外世界，一臉悠然愉快。

　　束夢也就沒有多說，學永恆一樣全心欣賞《單道》風光。

　　地上的玩家快樂地跟三朋好友共逛伊甸遊樂場，

　　而千雨也等到她的親親男友，牽著他的手臂跳蹦蹦地走向水上樂園。

　　杯轉人移，二人漸漸抵達最高點。

　　「束夢，你知道嗎？」

　　「嗯？」

　　「傳說啊，眺望摩天輪的人其實是在眺望幸福。」

　　「幸福有多高，摩天輪就有多高。」

　　「我們坐在摩天輪上，就會得到幸福。」

　　「而當摩天輪轉到最高點時，兩個人接吻，就可以永遠地在一起了。」

　　束夢也聽過這傳說，不過她以為這只屬於女生的浪漫。

　　正想問永恆他是從哪裡聽來的，

　　永恆卻神色惘然，好像在回想著什麼。

　　「如果我當時有吻下去就好了。」

　　束夢在心裡「欸」了一下。

　　想不到眼前這小小的正太，原來曾經戀愛過啊？

　　「真是有點後悔。」

　　永恆沒察覺束夢的驚訝，依然是淡淡地喃喃著。

　　不是在跟任何人說話，只是回想式的自言自語。

　　「如果我早點知道這個傳說，我可能真的會要求我們三個一起接吻吧？」

　　「雖然這樣我們會被說成ＢＬ，不過要是吻一下就能讓我們永遠在一起的話……」

　　「呼，算了，傳說罷了。反正三人世界早就完了。」

　　永恆有點悲憤又有點悽涼的話語，束夢聽不懂，也無意費神理解。

　　她只是摸摸手腕，頓了一頓。

　　「永恆。」

　　「嗯？」

　　「你知道在摩天輪最高點接吻的傳說是只限戀人嗎？」

　　「呃？是嗎？」

　　永恆臉上寫著「我不知道」，並努力消化束夢的說話；

　　然後，扁著嘴巴，不再說話。

　　當咖啡杯子轉回入口處時，

　　永恆首先飛快跳出咖啡杯，一臉不爽的再望上摩天輪的最高點。

　　「為什麼創造這些好聽傳說的人全部都重色輕友，只懂得玩Love Love遊戲，只會去構想那些戀人限定的鬼話？只會整天幻想要跟戀人得到幸福，然後就將兄弟姐妹鄰居朋友全都丟在一邊？哼……人類真是難以理解。」

　　束夢不小心摔了一跤。

　　果然，永恆的想法是有點……特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