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暑假的最後一個早晨，宇天生來到柔風咖啡廳２樓，享用大學前的最後一次早餐。

　　用銀叉輕切蛋糕，啜著香濃的咖啡，感覺果然很好。

　　一想到昨天被迫在遊戲中飲甜奶茶，宇天生的舌頭便膩得打結了。

　　其實他雖然不喜歡甜食物，但也並不算太討厭。

　　反而林曜光就超怕吃苦頭的，

　　每喝一口黑啡就嗆一口，每咳一次就咒罵ＧＭ契一次。

　　日光昨天的的慘況，實在又好笑又可憐。

　　“他應該多花時間在電攻社上，不應跑來襲擊我。”

　　以前宇天生和林曜光同屬一電腦社團——電攻社，而林曜光將是新一屆副社長。

　　但是整個暑期卻不見他為電攻社籌劃一下，反而會跑到《單道》阻撓自己。

　　感覺真是奇怪。

　　不過，

　　似乎大家都不希望他走入單道。

　　就連那個對兒子的生活不聞不問的父親，竟也特意來提醒他。

　　“真是奇怪。”

　　感覺就像，大家都知道一切；只有自己蒙在鼓裡。

　　遊戲程式員的父親叫他別抱著遊戲以外的心態玩。

　　已經分手的女朋友說《單道》海報是陷阱。

　　連正在玩《單道》的弟弟都企圖阻止他。

　　宇天生輕嘆一聲，放下銀叉，連同將串串疑惑都放下。

　　然而，對面卻有一雙巧麗的小手，又將銀叉挑起。

　　他疑惑地抬頭。

　　只見一個擁有金色捲髮的女孩子正安坐在他對面，優雅地切下一小片他的蛋糕，並微張粉唇，細細地品嚐著。

　　她用桌上的紙巾輕遮嘴巴，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兒；幼白的頸部隨著吞嚥而一漲，一收。

　　然後，她露出美食家般讚賞的微笑。

　　宇天生認得她。

　　那是一星期前的金髮女孩，在買《單道》前撞上的女孩。

　　說他「不是正常人」的女孩。

　　宇天生暗自忖度著，正要詢問女孩的來意；

　　豈料金髮女孩卻放下銀叉，彎著腰兒向前傾，

　　伸出兩隻手指把他的嘴巴封住。

　　並微微一笑。

　　好像已經猜到宇天生的問題。

　　——又或者，她確實知道宇天生的問題。

　　見宇天生並不反抗，女孩便放下雙指，

　　用水柔的雙眼凝視他，輕道：

　　「找到你了，追逐永恆的人。」

　　宇天生無法動彈，靈魂彷似被攝進她那雙美麗的瞳孔。

　　女孩的舉止，女孩的眼神，女孩的話語；

　　她的一切，好像都有迷惑人心的力量。

　　距離開門營業尚有頗長時間，服務生林曜光卻已經來到悅休亭，

　　穿著便服，大大方方地免費使用電腦中。

　　而剛睡醒的桐亦言一看到林曜光一改平時嘻笑的臉孔，

　　並戴著方形眼鏡在鍵盤上急敲，不禁嚇了一跳。

　　只見螢幕上有數個視窗，而他正工作中的是文本編輯程式，

　　隨著擊鍵聲，一段段程式碼從底部浮出，沒有間斷；捲軸變得越來越短。

　　「林、林曜光？你在做什麼？」

　　「做功課啊，明天交的。」

　　桐亦言沒有說話，只是好奇地看著那堆她不懂的程式碼。

　　忽然，她想起之前有個美麗客人遺留的手提電話，便拿出來跟日光說：

　　「喂，前兩天跟你說話的女生留下的。」

　　林曜光笑著說「我會轉還給她的」，馬上把電話取回，放進口袋裡。

　　見他那偷偷摸摸的反應，桐亦言不禁有點小好奇。

　　「那是你女朋友？」

　　「不，這種說話真是大不敬了，」

　　林曜光專注在螢幕上，托了托眼鏡。

　　「游夜琪小姐，是我學長的girl friend，很美麗是吧？」

　　桐亦言點頭，可是一想到林曜光對他學長的奇怪態度，她不禁狐疑地猜測：

　　「你該不會在跟你的學長玩三角戀吧？」

　　林曜光停下手邊的工作，正容地看著桐亦言。

　　「怎麼可能。游夜琪小姐是學長專屬的，也是我的專屬嫂子。她之所以來找我，也是為了我學長。」

　　「她拜託我好好照顧學長。當然，其實不用她拜託，我也會保護我學長的。」

　　桐亦言搖搖頭，因為林曜光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

　　「我的意思不是說你跟你學長爭女朋友，而是說你跟那女生爭男朋友。」

　　林曜光眼鏡跌了一下，無言以對。

　　新手接待員的任務將要結束，

　　情報員紗飛亞用心考慮著最後一天的行程。

　　她打開任務內容，認真看著委託人的要求：

　　任務：協助新手

　　級別：－

　　報酬：5,000G(+1,000G)

　　內容：永恆是紗飛亞負責的新人啊，那就好辦了！

　　　　　這是簡單又輕鬆又快樂又多錢的任務呢！

　　　　　在暑假結束之前，讓玩家永恆能投入單道中，

　　　　　讓永恆感受到遊戲的快樂！

　　　　　用力帶他玩，好好照顧他吧！

　　委託人：契

　　日期：1年7月20日

　　時間：10時20分

　　紗飛亞不記得永恆有在她面前開懷笑過；永恆對《單道》本身似乎興趣不大。

　　雖然他已經相當熟悉這遊戲，但是，

　　遊戲的快樂，離他還很遠。

　　不過，他跟另一名同是３樓的FAQ Player——路，是朋友關係。

　　歸根究底，永恆並不是難相處的人，只是也不容易接近罷了。

　　看來只能宣告任務失敗。

　　紗飛亞關閉任務內容後，便發現永恆剛上線了，並朝她的方向而來。

　　她走去迎接永恆，並保持她一貫和善的態度：

　　「永恆，早安。今天是我的新手接待任務的最後一天，之後你問我問題就要收費了。嘿，你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永恆溫文地點頭，說話相當輕鬆悠然。

　　「那麼，你知道什麼是永恆嗎？」

　　今天，永恆的氣質，似乎跟平時有點出入。

　　「根據我學長的說法，永恆，其實只是一種不被干擾的平衡狀態。它並不是『要求』得來的，僅需『維持』。」

　　「你學長的說法很玄妙……嗯，聽起來似乎真的是這樣。」

　　「所以亦言妹妹，你再深入想一下，世上到底存不存在永恆？」

　　「有啊，死。」

　　「除了死之外呢？」

　　林曜光的手指依然不離鍵盤地做功課，可是騰空出來的嘴巴卻不停說話。

　　因為他實在不認為他的學長會由追逐永恆進化到追逐死亡。

　　而且他很不滿桐亦言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說只有死亡才是永恆。

　　雖然，這確實是跟她無關的事情。

　　桐亦言坐在櫃檯前看書，再次心不在焉地回話。

　　「根據你學長的說法，生存就一定會活動，凡有活動就會有干擾，有干擾就不是永恆。所以，死亡才是人類永恆的依歸。」

　　「永恆的生命……那只是人的想像，科幻小說裡才有。要不然，就是大新聞了吧？」

　　「是……這樣嗎。」

　　聽著這名才１４歲的女孩子若無其事地講著這種殘酷而極其實際的說話，

　　林曜光兩眉不禁搓起來，深感被打敗。

　　「唉，連亦言妹妹也知道永恆是虛幻的，為什麼學長還要執著啊……」

　　他略帶痛苦地低吟著。

　　這時桐亦言突然「啊」了一聲，對自己的答案作出補充：

　　「其實，永恆的生命，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欸！假的吧！」

　　林曜光馬上嚇得整個人彈起來，連忙把耳邊的亂髮撥開。

　　桐亦言放下書本，托著頭繼續回答。

　　「你知道基督教吧？只要跟從這位神，就可以得到永生。」

　　「……亦言妹妹的意思是，要永生就必須信基督教嗎？」

　　「不是，」

　　桐亦言輕皺眉頭，相當不滿林曜光老是誤會她的意思。

　　「我是說，人類本身沒有能力得到永恆。」

　　「只有神，才有能力給予人永恆。」

　　由永恆說話的那一刻起，紗飛亞便難以插一句話。

　　看著永恆在網上找來的一個標誌，紗飛亞已約略猜到那是什麼了。

　　那是似乎是一個古代的標誌。

　　一條蛇噬食自己的尾巴，形成一個圓環。

　　「Ouroboros，古代煉金術標記，可以用來表示永恆。」

　　紗飛亞下意識地抓緊裙子。

　　「是，那又如何？」

　　「你不覺得這個標記很美麗嗎？」

　　「是。所有古代的標記，都有著相當特殊的魅力與藝術感。」

　　永恆頓了一頓，又再詢問。

　　「你懂得看程式碼嗎？」

　　「……不，我只懂得簡單的。」

　　「你知道while的用途嗎？」

　　「Looping.」

　　當這個答案說到出口，紗飛亞似乎意識到什麼，

　　再望向ouroboros的圓環。

　　開始，必邁向終結。

　　終結之後，再返回起點。

　　見紗飛亞意會了，

　　永恆便在空氣中開啟文字編輯器，

　　用著悠然的指法，打出數行程式碼。

　　談過追逐永恆就是追逐死、神才有能力使人得到永恆等等掃興的話題後，

　　林曜光又再轉移焦點，全副精神放在功課之上。

　　而本來桐亦言看書正入迷了，突然聽到林曜光的電腦傳來射擊遊戲的聲音，便好奇地走過去看看。

　　螢幕上出現了一個極為簡單而粗糙的射擊遊戲畫面。

　　在藍色的天空中，有個坐在掃帚上伸出中指的可愛小魔女，

　　她的中指能發射出紅色的炮彈，用來消滅自右方飛出的，拿著鞭子的牛角敵人。

　　看來這就是林曜光要交的Game Programming暑期功課。

　　雖然桐亦言覺得小魔女用中指殺敵非常不雅，

　　不過她還是站在林曜光身後，靜靜觀看。

　　「咦？糟了，好像有點問題……」

　　「嗯？」

　　「我好像犯了低級錯誤，loop variable忘了遞減。那，亦言妹妹，你看。」

　　林曜光按著鍵盤右鍵，讓小魔女直投向敵人的懷抱，被鞭死……

　　然後，小魔女又從左邊飛出。

　　按右鍵，又衝向敵人；又重生。又死，又復活。

　　沒完沒了的，小魔女根本死不掉。

　　桐亦言猜到那是什麼錯誤了，便輕笑一聲：

　　「很好嘛，原來是一款不會Game Over的遊戲。」

　　林曜光嘟著嘴按Ctrl+Break，返回編譯器視窗，馬上翻找錯誤迴圈的根源，

　　恨恨地咬著牙說：

　　「哼，infinite loop罷了，只要修正一下就沒問題啊！我是遊戲的程式員啊，是小魔女的神啊，我現在就要減少小魔女的生命數了，嘿嘿。」

1　　//Statement A

2　　//Statement Z

　　「你懂嗎？」

　　「嗯……」

　　永恆操作著鍵盤，淡淡解釋起來。

　　「Statement A，就是日常。Statement Z，就是突如其來的轉變；例如災難、意外。」

　　「我們的人生，就像程式。從第一句運行到最後一句，然後結束。」

　　永恆輕快地又插入了三行。

　　紗飛亞一看，便是皺上了眉。

1　　//Statement A

2　　while (true) {

3　　　//Statement A

4　　}

5　　//Statement Z

　　「你懂得while (true)這一行嗎？」

　　紗飛亞扯扯布帽子，硬生生地回話。

　　「是，那是一句infinite loop。所以，在這個程式中，Statement A會無限次執行，Statement Z不會被執行；這個程式不會結束。」

　　「正確。」

　　永恆優雅一笑，對於紗飛亞的聰明頗為讚賞。

　　然而，紗飛亞顯然不領情，似是不甘示弱地，壓下聲音質問他。

　　「永恆，你可以做到程式的永恆，並不代表你的人生也可以做到永恆吧？」

　　永恆臉上的笑容依然無改，神色輕鬆自在。

　　「在《單道》的遊戲程式中，虛擬的魔物也可以對我們造成痛感呢。」

　　紗飛亞一怔，一下子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意，

　　但永恆並不給予她思考的時間，啟動了密語模式，並拋出一句話：

　　「紗飛亞，隱藏ＧＭ——Savior……對你，我暫時不想多說。我現在只是要向作為『聯絡人』的你取得情報。」

　　紗飛亞撫著胸口，調適著這突如其來的說話；

　　深呼吸，用力放鬆繃緊的神經。

　　過了一會，她便開啟了密語模式，冷靜地回問：

　　「永恆，誰告訴你我是ＧＭ？」

　　「我沒有回答這問題的必要。我只知道，我可以向你取得有關《單道》海報後面寫著的字的情報。」

　　「我確實是『聯絡人』，不過我不知道《單道》海報有寫著什麼字。」

　　「不管如何，我需要你的情報。」

　　紗飛亞輕嘆一聲，點了點頭。

　　「好吧。你的口令？」

　　永恆沒有一絲猶豫，清晰地回答。

　　「永恆的追逐者。」

　　當林曜光除蟲完畢，他便邀桐亦言來當小魔女射擊遊戲的第一名測試員。

　　這個時候還太早，悅休亭沒有客人，桐亦言便坐下來開始玩了。

　　才玩了一會兒，桐亦言便掌握到竅門，順利地消滅了無數敵人。

　　「亦言妹妹真厲害！可是大魔王是很難打的！」

　　轉眼間，大魔王出現了。

　　畫面上，小魔女與魔王嚴肅地對望著，畫面下方就冒出一個對話框：

　　小魔女：「大魔王，你快點把我的同伴都還回來！」

　　大魔王：「哈哈哈！還回來？我將他們全部殺清了！」

　　小魔女：「！！」

　　大魔王：「哈哈哈，他們竟然妄想要跟不死身的我戰鬥！」

　　大魔王：「小魔女，你還是乖乖當我的新娘子吧！」

　　小魔女：「我……」

　　桐亦言疑惑地看了林曜光一眼，只見他嘻皮笑臉地催促自己繼續看下去。

　　這時畫面右下角升起一道白光，一個裸著上身的男子莊嚴地出現。

　　小魔女：「啊……親愛的小太郎！」

　　大魔王：「小太郎，你居然未死？」

　　小太郎：「…是！我要用我最後一口氣來封住你的不死身！」

　　小太郎化為白光纏繞著大魔王，然後大魔王的身體變成淡灰色。

　　大魔王：「不死身……消失了？」

　　小太郎：「小魔女，快！」

　　小魔女：「可、可是小太郎你……」

　　小太郎：「不要管我，快點！不可以讓魔王亂來！」

　　小魔女：「噢∼∼∼嗯！我明白了！」

　　Ｆｉｎａｌ　Ｓｔａｇｅ：Ｓｔａｒｔ！

　　Ｆｉｇｈｔ！　Ｌｉｔｔｌｅ　Ｗｉｔｃｈ！

　　桐亦言冒著冷汗繼續操作小魔女，

　　嘴角卻已扭曲地喃喃著

　　「老套」

　　「小魔女大魔王小太郎都是鬼名字」

　　「超級老土的劇情」

　　「又是不死身」

　　「為什麼會有這麼老土的東西」。

　　林曜光則用力反駁著，認為桐亦言根本不懂得欣賞傳統美，要求她多玩傳統ＲＰＧ。

　　在兩人分心說話之際，小魔女便遭到一記大範圍攻擊，ＨＰ扣至０。

　　桐亦言輕嘆一聲，雙手正要離開鍵盤；

　　卻見畫面一轉，出現了一張質素極佳的ＣＧ：

　　月光高掛的黑夜中，醜陋的大魔王侵犯著小魔女雪白的裸體……

　　Alt+F4。

　　「呃，雖然是Bad End，不過我也有設計對話啊！為何不看下去……」

　　「打敗大魔王也有圖嗎？」

　　她的聲線超級冰冷。

　　但林曜光似乎不發覺，滿臉笑容地點頭，理所當然地回答。

　　「當然有！小魔女緊抱受了重傷的小太郎的圖，用愛與肉體治療小太郎的圖，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孩的圖……」

　　桐亦言猛地推開站在她旁邊的射擊遊戲設計者，

　　一聲不吭地走到茶水間，不再跟他糾纏。

　　「唔？有什麼不好嗎？又要說老套嗎？」

　　只留下滿臉打著問號的林曜光在現場，不明不白地繼續修改程式。

　　「難道亦言妹妹不喜歡那Good End？不可能啊……小魔女一直作戰，最終為的就是跟同伴還有小太郎永遠在一起，過著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啊。大團圓結局一直都是我們所追求的終點吧？對對，就是這樣。小魔女根本沒有做錯啊。」

第一章：追逐永恆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