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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留著清爽平頭裝的男人把他和弟弟手中的行李箱提起,咧著嘴巴笑道: 「小朋友你們好!我是你們的鄰居,叫葉令尹,多多指教!」 是個開朗、不拘小節、平易近人、容易欺負的傻瓜大叔。
那年,他們搬到諾亞居住,認識了葉令尹。
那位鄰居大叔總是風雨不改地跑到隔壁串門子。 「天生啟良!不要整天在家裡坐吧!我帶你們出去玩。」 很多時候,他們就這樣被牽著鼻子走, 迫不得已放下電腦書籍和正在編寫的程式, 跟著那大叔遊遍東南西北,吃盡各款小食,見識各種新奇事物。
一直休學、總是獃在虛擬世界的弟弟, 霎時被這摸不著邊際的真實所嚇呆。
而他,也是到那時才知道, 世界比他想像中要廣闊、深入得太多。
葉令尹無條件地對他們好。 比起那個連妻子也丟失、整天留在Unique裡的父親好上太多了。 「怎麼說好呢,看到像你們這麼要好的兩兄弟,我的心情就會好起來了,然後就更想親近你們,哈。況且你們又這麼乖,這麼可愛,這麼有趣;葉大哥我最喜歡有趣的人了……天生,幫我在冰箱拿塊牛肉吧?」 有時甚至會親自下廚,捧出碟碟精美的小菜, 三個人嘻鬧著一起共進晚餐。
弟弟總是嚷著要吃什麼菜, 大叔就總是拿著新買的烹飪書,使喚著兩個小助手把廚房弄得一塌胡塗。
曾經,兩兄弟以為, 這就是日常生活。
而日常, 是會一直持續下去的。
幸福,本應就是這麼簡單而平凡。
在那一天之前,
在那毫無先兆的悲劇到來之前,
在滿載幸福的瓶子尚未破碎之前,
他們都天真地以為,日常是會一直持續下去的。
「生哥,生哥?……做噩夢嗎?」
宇天生揉揉眼,之前坐在沙發上打算小歇一會,沒想到卻睡著了。 轉眼間,黃昏時橙紅的豔麗霞彩,已退回最初的黑闇。 那片熾熱又溫暖的橙紅,此時已不著痕跡。 弟弟手邊拿著的不是烹飪書,而是兩盒外賣。
「我……剛剛做了個太幸福的夢。」 宇天生抓抓頭,勉力彎起嘴角。 「我夢見,這裡還是三個人的時候了。」
宇啟良苦笑著,沒有答腔。 他那清澈眼瞳的最深處,靜默地反射著窗外的幽暗。
「以前,那明明是幸福;到了現在,就變成殘酷。為什麼呢?」
永恆跟路坐在廣場上的圓形石凳,繼續著無主題的對談。 路摸摸下巴,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 「不,我覺得幸福的事永遠都是幸福的。」 永恆歪了歪頭。
「永恆,你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你已經失去以前的幸福,你是從無的角度去看有。」 「可是,當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正是因為那份幸福,是真正的幸福嗎?」 「那份幸福的時光,是無法抹煞的,連你也無法否定。所以,你覺得殘酷。」 「永恆,試著放下現時這一刻的你,用整體的你來看;也許你就不會再覺得,幸福是相對的,幸福會隨時間而改變。」
永恆沉思了一遍,贊同地點頭。 「嗯,大約真的如你所說吧。不過,『我』雖然是整體,但亦只存在於當下;我可不希望當下的我會看到幸福的殘酷。」
路輕擦懷錶的紋理,笑了一笑。 「是,沒有誰會希望過去的幸福會演變成現在的殘酷。可能的話,我們當然想永遠地得到幸福。」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變幻才是永恆。」 「大約,我的說法其實只是一種好聽的自我安慰罷。」
「有時候,人總要用這種說話去催眠自己,才能繼續面對現實呢。」
宇天生早上睡醒後,竟發現弟弟挨在他的行李袋前,手中捧著一本哲學書。 弟弟平靜地笑著,訴說些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說話。
「生哥下星期就要入大學宿舍了,這房間我也可以占據了,嘿。」 「不過到時候,不知道『我』還在不在?」 「如果『我』只是依賴生哥才存在,那麼『我』會不會因為生哥走了而消失呢?」 「生哥聖誕節回家時,『我』又會不會又從無變有,突然出現?」 「唔,好像不對。物質不會被創造或毀滅,只有轉型啊。」 「這真是個好深奧的問題呢。」
「別沉浸在你的詭論了。我每個週末都會回家的,你別打算占了我的房間。」 宇天生嘆了一聲,順手地把弟弟手上的書蓋上。 「而且,你絕對不會消失,我保證。」 宇啟良沒有答腔,只是乖巧地點頭。
人,總是擔心著生離死別。 或是關係的中斷。
「永恆,那個就是日光,戰鬥系排名16,也是《單道》的十大名人之一。據說他近來在練習準確地冰封對手,因為他的冰芒劍的追加效果——冰封,是範圍性魔法,除了冰封對手外,亦會造成冰霜地形,不利近戰型的魔法劍士。」 城樓上的紗飛亞,往下指著草原上的那位不斷拿出晶片,練習冰系招式的魔法劍士日光。 茫茫藍氣凝聚在劍尖,日光把劍垂直,點在腳前的一根草上; 那根草便被凍結了。 永恆輕拍手掌,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 「學弟,你果然厲害嘛。」
然後紗飛亞又指著剛從森林處走回城的紅髮女孩,繼續講解: 「她是束夢,等級不高可是技術一流的殺手,不過非常冷淡。最近日光常跟她在一起,據說兩人的感情不錯。」 但這位情報員的情報顯然並不正確。 那位日光死纏著紅髮女孩不放,直到那女孩抽出火紅的匕首啟動PK模式,他才肯讓她單獨回城。
這組配搭真有趣,永恆想。 林曜光與桐亦言、日光與束夢。
因為在現實中連結起來,在虛擬上也要延續下去嗎? 永恆忍不住思索起來。
林曜光總是喜歡入迷地盯著他學長的臉不放,這天亦不例外。
「亦言妹妹。」 桐亦言想起昨天他說,曾有段新聞,有青年人在玩暴力血腥網路遊戲受到驚嚇,從此不敢再接觸網路遊戲;所以他要在《單道》手刃他的學長, 便以為他又要說類似的新聞,低下頭專心看書。 不過她這次猜錯了。 「有沒有永恆?」 雖然猜錯了,但她從來不對林曜光的說話感興趣。 她依然全神貫注地看書,口邊悠悠答道: 「有啊。」 「呃!不是吧?你沒有騙我?」 「沒有心情騙你。」 林曜光顯然不贊同,便豎起手指一一反駁: 「不要告訴我科學定律是永恆,所有科學定律有其適用範圍。」 「也不要告訴我愛是永恆,死了之後就無法去愛了。」
桐亦言撥動手指,輕輕翻著書頁。 「原來你也挺有知識。可惜我不清楚科學和愛,沒有考慮過它們跟永恆的關係。」 表面上是稱讚,實際上她是說林曜光在自說自話。 但林曜光顯然並不發覺,直點頭和應。 而桐亦言正專心看書,所以看不到他直點頭的反應,所以沒有翻白眼, 所以她只是小聲地揭開答案。
「其實你也說了。真正的永恆,是『死』。」 「一個人一旦死了,就永遠不可能再回來。」 「屬於過去的生活,也永遠不可能再回來。」
「死的藝術,在於它那永遠性的毀滅。」
林曜光整個人無力地頹倒在椅背上, 臉色不知何時蒼白起來。 他緊握旁邊網域椅的椅柄,企圖藉此穩住微顫的身體。 他用偷瞧四週——幸好,沒有人發現他的異狀。
他乾脆枕到椅柄上,五指抓住他學長的衣角, 用力地打哈哈起來。 「……那我真要小心學長殺人或自殺了,嘿。」 他把臉朝向櫃檯,自然地提起嘴角,眨眨眼兒轉移了話題: 「亦言妹妹,你在看什麼書啊。」
桐亦言依然沒有抬頭,沉浸在書本的世界。 「《人的回歸》,談死亡的書。」
「紗飛亞,這是什麼晶片?」 「……哇,你撿到一張好晶片了,永恆。它一張就要6,800G呢,而且不好找。」 「唔?……連環晶片,效果是連續使用同款晶片或道具。什麼意思?」 「舉個例子吧。如果我速度不及對手,我就要用加速晶片。如果我的速度仍然不夠,那我要再用一張。不過你應該知道,同樣的晶片只能連用3張吧,所以我最多只能加速3次。但是用了連環晶片後,計算器歸零,我就可以連用6張加速晶片,大大佔得優勢。」 「如果我用2張連環晶片,就可以加速9次了?」 「是。」 「那我可以用超過3張連環晶片嗎?」 「不知道,沒有人試過。對了,永恆你是從哪裡撿來的?」 「剛才那個性侵犯女玩家的劍士丟的。當你們看著他被GM逮住來玩時,我就撿起來了。」 「……你真厲害。」
永恆輕敲手背,將連環晶片收回晶片庫;再敲一下,便出現了個小鬧鐘。
「這個呢?」 「……咦,時間鐘,可以用來加快、減慢或暫時停止某個物件或人物的動作,價格為 8,000G。盜賊似乎特別喜歡將它配合加速晶片使用,不過這只能在特定場所購買。永恆,你又是撿來的?」 「不,我在路邊攤檔買回來的。」 「買來做什麼?」 「聽上去很像是操縱時間的鬧鐘,如果可以將時間倒退好像很棒,所以便買了。」 「時間鐘不可以,但另一個道具時間輪盤可以。不過,它要80,000G。新手的初始金額只有25,000G,你是買不起的。」 「這樣啊。」
永恆再敲手背,把道具收起,然後又繼續跟隨紗飛亞瀏覽中心城了。
臨近中午,宇天生又來到悅休亭。 這回看不見那個總是衝上前跟自己親切地說「Good Morning學長」的林曜光,便問了一句: 「請問,林曜光不在嗎?」 桐亦言頓了一頓,低頭回答: 「他在偷懶吧。」
雖然有點在意,但宇天生也沒有多理會,又再進入單道。
魔法劍士日光早已站在中心城登入門處等待了。 當永恆登入後,看見倚柱而立的日光正四處張望,不禁為之一惑。 只見日光在下一秒便掃到他身上,伴隨著熟識而燦爛的笑容。
「Good Morning永恆學長。雖然在《單道》裡是夜晚。」 永恆勉強笑笑。 「日光學弟,你在等我?」 「Bingo!永恆學長真聰明。」 日光嘴角的弧度相當漂亮。
就像他所揮舞著的,溢著淡藍的冷光的冰芒劍。 清麗、優雅、凌厲。 他單手握劍,鷹一般瞄準著永恆的胸口。
剎那間,一個旋身、突刺, 冰色的劍尖竟彈在永恆的衣鈕上。
繼而,劍勢又被一道無形的力所吸吮; 勢,倏地反彈到劍身上、劍柄上、持劍者身上。 日光整個人馬上飛撞到城牆上,嘴角滲出一絲血。
永恆一下子清醒過來。 日光似乎是想傷害他。 日光攻擊他,但是城鎮屬非PK區域,一旦進行PK,攻擊者的力度就會完全被反彈,施回攻擊者身上。所以受傷的不是永恆,而是日光。
但是, 日光絕不可能會讓自己犯下這種低級錯誤吧?
只見日光染血的嘴角,依然掛著完美的弧度。
驀地, 一股寒意從胸口擴散,直迫全身。 永恆的身體竟在半秒間結上白霜,僵硬如冰。
不等永恆詢問,日光便逕自解釋起來: 「對啊,是小小的BUG。雖然在非PK區域中,所有攻擊、魔法、戰鬥道具都無效化,但武器的追加效果依然發動了。嗯,我有跟你說過吧?我的武器是冰屬性的,追加效果是『冰封』。」 日光抹去嘴邊的血,用開玩笑的口吻說: 「那,我現在就來冰封永恆了。永恆學長你就不用再掛心永恆了,乖乖嚇怕的回到現實吧,不要再來單道了。」
「清醒吧。追逐永恆,根本就是永恆的追逐。」
日光挑起冰劍,再次向已結成冰狀的永恆刺去——
「STOP!」
空中傳來熟識的聲音, 日光身形立刻滯停;而永恆身上的冰封狀態也解開了,但同樣無法動彈。 只見那名戴墨鏡的白衣青年從半空中飄落到兩人之間,遞出一塊黃牌搖搖頭。 「玩家日光,ID iamsmiling,於非PK區域對玩家永恆,ID Contradictory,蓄意攻擊,聲望扣100點。請你檢點一下。」
聽罷GM契的警告,永恆不禁疑惑地把眼珠撇向日光。 「I am smilimg?好怪的ID。」 日光吐吐舌頭,滿臉不甘的: 「哼,Contradictory才怪!自相矛盾!」 永恆倒是滿臉不在乎。 「你才自相矛盾。You are NOT smiling.」 「總比你打從一開始就承認自己在Contradictory好得多。」 「日光學弟,你的英文好像還是不太好。Contradictory是noun,所以說別人在Contradictory是有問題的說法。」 「……啊哈,永恆學長教訓的是。那我就改說,永恆的存在本來就是個Contradictory!這句有說錯嗎?」 「兩個笨蛋。」
這四隻字是契說的。
只覺那兩個笨蛋同時向他射出熾熱的睛光,並同時說: 「GM契,公然侮辱玩家,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二人的默契好得令契頓時語塞。
契後退幾格,目光不斷在兩位玩家身上飄移, 然後好像想起了什麼,忽然哈哈地發出惡質的笑聲。 「兩位玩家真對不起,是我失言了!但我看你們還是別把現實中的私人恩怨搬到遊戲中大吵大鬧的好!3rd Floor,是吧?我想你們即使有乖乖看說明書,但仍會跳過『玩家規條』不看吧?」 不好的預感馬上降落在兩個笨蛋身上。 只見契拍手兩下,他的身後便出現了一位清秀漂亮的藍髮蘿莉!而她一出現,馬上引來了路人的目光。
「說明員露露會向兩位清楚解說玩家規條,請兩位暫且委屈一下,不要動了。」 契邪笑起來,輕拍手掌,手邊便出現了兩杯飲料。 「露露,解說完畢就給他們喝吧!嗯,咖啡給日光,奶茶給永恆,別搞錯啊!」
永恆和日光嚇呆地看著契。 為什麼他會知道他倆最討厭喝什麼?當初《單道》的問卷有這道問題嗎? 永恆和日光禁不住回想那長長心理測驗卷的內容。
契毫不理會,向露露打了一個陰險的眼色,便開溜大吉, 像是怕日後被尋仇一樣。
露露托起兩隻杯子,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向兩位玩家訓話。 「怕了沒!永恆學長,你還是乖乖登出,不要再回來吧!省得痛苦。」 露露無奈地別了一眼。 「我才不願意登出。看日光學弟苦著臉喝咖啡應該很有趣。」 兩個人竟斗膽無視她的存在,又吵起來。 「那我就祝願你不會喝到噴奶!」 「謝謝關心。不過要噴,我也會噴到你的身上,放心。」 「在這之前,我會將你最愛的咖啡噴到你全身的!」 「好,那我要求多一杯奶茶。」 「露露,給我十杯咖啡!」
兩人同時將目光投向露露—— 只見露露已組退至半空中,而圍觀的路人亦以兩人為中心,倒後了六、七米。 露露穩托著杯子,輕嘆一聲:
「噴髒公共地方罰款150G,噴髒其他玩家每位罰款300G,噴髒我的話罰款300G外加30分鐘說明講座。」
語畢,二人便乖乖安靜下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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