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

　　宇天生並沒有答應與弟弟的交易。

　　雖然他對葉令尹大叔的「病人」說法很有興趣，但相較之下，

　　《單道》海報背後的文字，

　　——永恆存在論調，

　　對他的吸引力遠大得多。

　　「是這樣啊。」

　　讓宇天生感到不對勁的是，宇啟良完全沒有不快。

　　好像早已料到他的答案。

　　「嗯，好吧，我不勉強施主了。不過，歡迎隨時回心轉意喔，佛海無崖，回頭是岸，善哉善哉，阿彌陀佛，願上帝保祐施主啦。我現在先去房間玩《單道》，有什麼不明白可以問我這個前輩。」

　　宇啟良強作開朗地擺個祈禱姿勢，然後略帶疲憊的返回房間。

　　「……啟良沒事吧？」

　　宇天生目送著弟弟搖搖欲墜的身形，內心滿是不安。

　　葉令尹大叔的病人的論調，他並不知道；

　　他弟弟是病人，倒是清晰可見了。

　　但宇天生倒也沒有掛心下去。

　　收拾過飯盒後，他便坐到沙發前，將遊戲盒的內容物全倒出來。

　　遊戲晶片、設定晶片、調適晶片、說明晶片、遊戲小冊子、遊戲說明書、紀念品……

　　——目光凝聚在一點。

　　宇天生無神地注視著遊戲說明書，下意識地掃撫著那紋上銀邊的美麗書皮。

　　代表「道路」的潔白光束，劃過幽暗的純黑。

　　沒有刻度的鉈錶、

　　殘破的網擬手環、

　　破裂的銀框鏡子、

　　有著半邊笑臉半邊哭臉的小丑，

　　被此絕對的黑與白所劃分及包容。

　　《單道》及其說明書的封面，就是如斯妖魅。

　　使得宇天生一度入迷，

　　然後翻開裡面的頁章，屢嚼當中的圖與字。

　　第二天早上，宇啟良像平時一樣，６時正起床。

　　這就是宇啟良的習慣。即使在暑假裡亦風雨不改。

　　刷刷牙洗洗臉後，宇啟良便一臉精神爽朗地走到客廳。

　　「咦？」

　　平常要比他遲起來的宇天生，

　　此刻竟坐在沙發上，蹺起腳細閱《單道》說明書。

　　宇啟良啞然。

　　「哥……生哥，你、昨晚有睡覺嗎？」

　　聽到弟弟微顫的嗓音，宇天生倏地從說明書的世界抽離，目瞪口呆地看著睡衣裝的弟弟。

　　「好可愛喔，啟良。」

　　「……什麼？」

　　「睡衣啊。印滿程式碼的睡衣……我記得是你國一時買吧？你平時很少穿，我以為已經不合穿了；原來現在還穿得下，而且好像再穿幾年也行。」

　　面對哥哥溫柔的笑容，弟弟也展現出甜甜的笑容。

　　「哎呀，親愛的生哥果然是沒睡覺吧。」

　　弟弟一腳踹在空空如也的《單道》包裝盒和紀念品上。

　　「親愛的你可真是勤快啊，一直在Ｆ１（看說明書）！前天拿我的說明書，昨天拿網上的說明書，今天就通宵看自己的說明書，現在還給我胡扯到睡衣去。什麼永恆的，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的，找幾百遍也沒有！你儘管跑到《單道》裡啊，看看找不找得到那個鬼論調啊！真是個沒自覺的病人！」

　　宇啟良按著不斷向上抖動的兩眉，氣壞地返回房間去。

　　「病人？」

　　宇天生無奈地聽著房門用力關上且鎖好的聲音，不禁詫異起來。

　　看來葉令尹大叔所說的「病人」，有著相當奇怪的意思。

　　早上十一時左右，宇天生在討論區把《單道》的遊戲資料確認完畢，匯款開帳戶後，填好開戶問卷，便攜同《單道》設定晶片離開家中，前往他幾年前很常去的網咖——悅休亭。

　　這是宇天生的習慣，玩網路遊戲一定去網咖玩。

　　一般家庭沒有網域椅，只有網擬手環。

　　除非體質特異，否則長時間僅用網擬手環進入網域會非常疲累；

　　為了健康著想，他情願付錢到網咖。

　　再者，悅休亭是一所相當鍾他意的網咖。

　　會員推薦制，規模小，氣氛和諧融合。

　　設備雖屬一般，店鋪的設計、佈置和色彩卻相當清爽舒適，簡樸怡人。

　　在這裡的客人大都相當自在，總是能與老闆和服務生哈啦十幾個回合。

　　雖然他不大參與他們的聊天，但待在一邊聽著，倒有一番趣味。

　　「……放手放手放手！」

　　「嘿嘿，是老闆大人吩咐我要好好跟亦言妹妹打成一片啊！」

　　「你、你再亂碰我就把你今個月的薪水扣起！」

　　宇天生站在悅休亭門前，納悶著裡面傳來的對話，並未踏進店內。

　　是挺有趣味性的對話。

　　不過，他記得以前悅休亭只有一名男服務生。

　　而且是個性格軟弱的男生，只會被調戲，不會調戲人。

　　畢竟也差不多一年沒來了，大約是換了人手吧？一男一女的服務生組合？

　　「ＯＫ，那我不碰你就是。那我們來聊天吧？」

　　「……現在是營業時間，請安守本份。」

　　「這個時候根本就不是客人會來的時候，談不上營業！這樣吧，如果外面沒有客人，亦言妹妹就要跟我談天說地，如何？」

　　「我不贊——」

　　趁少女未說完，少年己搶先一步，率先把身體靠近磨砂玻璃幕門。

　　宇天生怔住，眼睜睜看著幕門由左展開。

　　然後，

　　穿著一身悅休亭服務生制服、帶著嘻皮笑臉的少年就此映入眼簾。

　　——那是個，熟悉的、戴著嘻皮笑臉的少年。

　　宇天生頭上頓時置上數千鉛石。

　　少年也霎時失卻了言語，不能反應。

　　店內少女嗤笑一聲，便走近門邊，打算一睹少年失望透極的蠢模樣，

　　順便招呼客人。

　　她別眼一瞧，卻發現少年眼中除了驚訝，

　　竟有幾分慌亂。

　　——手在抖。

　　但是，卻又在半秒內握緊，定住。

　　「……啊，學長？你是悅休亭的會員？來這裡玩嗎？」

　　聽罷少年的話，宇天生把五指陷入髮內，微微點頭。

　　「嗯。那……你呢？到網咖打工，順便調戲女生？」

　　指甲輕刮著頭皮，

　　把少年的名字從頭殼深處內的垃圾房裡，

　　刮出來。

　　「……林曜光學弟。」

　　林曜光，比宇天生小一屆的學弟。

　　同一高中、同一修讀科目、同一電腦系社團。

　　除此之外，二人沒有別的關係了。

　　姓氏不同，亦不是表親關係。

　　高中時，兩人經常一起出沒，無所不談，舉止親密，

　　但總看不出丁點愉快感。

　　但亦看不出丁點煩厭感。

　　稱不上朋友，

　　也稱不上敵人。

　　僅是學長與學弟的關係。

　　「我沒有調戲女生啊！亦言妹妹是屬於不受調戲的類型！」

　　林曜光相當輕鬆地笑說著，盡著服務生的職務，

　　向宇天生要了他的會員證，便飛快竄到店內櫃檯辦理登記手續。

　　而剩下的那位女服務生便一言不發領著宇天生來到Ｂ２號網域椅，

　　開機、準備、連線。

　　宇天生遙望埋首處理會員證的學弟林曜光，

　　然後轉落到被他調戲的女服務生上。

　　是長相標緻，留有一把長至腰際的馬尾的十幾歲女孩子。

　　原初聽到她跟林曜光喧鬧的聲音，宇天生以為她是個略帶活潑的女孩。

　　但似乎不是這樣。

　　那寶藍的眼瞳，冷淡如霜。

　　這種人倒比較少見。

　　不過這還倒好，她應該隸屬正常人的範疇，

　　宇天生想。

　　起碼，霜，還會使人感到冰冷。

　　「你叫什麼名字？」

　　宇天生禮貌地問。

　　女孩沈默了一會，才緩緩開口：

　　「桐亦言。」

　　她把網域椅設定完畢，便整整裙子，流暢地作出說明。

　　「網域椅已經設定完畢，客人現在可以安心使用。客人可以瀏覽各個網域或進行網路遊戲，但我們並不鼓勵客人使用任何網域金錢交易服務。本網咖設有休息制度，連續使用三小時便會提醒客人稍作休息，連續使用四小時系統會強制斷線，請客人注意。

　　如有任何疑問或需要，可以向我或那個林曜光查詢。」

　　宇天生點點頭，掩嘴暗笑。

　　要不是「那個林曜光」５字，他還真以為這位服務生是實體ＮＰＣ呢。

　　「請問客人想喝什麼？咖啡、奶茶、各款汽水、檸檬茶、菊花茶。」

　　「黑啡。」

　　桐亦言點頭，便朝櫃檯走遠。

　　宇天生吁一口氣，就坐到網域椅上，插入設定晶片，閉上雙眼，準備心情，

　　第一次進入虛擬遊戲網域——《單道》。

　　ID：Contradictory　PASSWORD：**********

　　帳號確認。

　　測試確認。

　　閣下將會馬上進入單道ＳＩＤＥ－Ｂ並創立遊戲角色。

　　ＳＩＤＥ－Ｂ，也就是所謂的「蘿莉道」。

　　《單道》是個很奇怪的遊戲，分為ＳＩＤＥ－Ａ和ＳＩＤＥ－Ｂ。

　　當新玩家進行匯款、開通帳號後，就需要先填寫一份類似心理測驗的問卷。

　　根據問卷答案，便將玩家們分配到ＳＩＤＥ－Ａ或ＳＩＤＥ－Ｂ。

　　據說兩者並無太大出入，但被配到ＳＩＤＥ－Ａ的人遠遠較多。

　　而兩者有一明顯分別，則在於角色的年齡。

　　在ＳＩＤＥ－Ａ，玩家操控的角色的年齡，必在１８歲之上，角色外表成熟又感性；ＳＩＤＥ－Ｂ則相反。

　　所以，它們又被戲稱為「御姐道」和「蘿莉道」。

　　也因此，有人認為那份心理測驗問卷，是在測試一個人是御姐控還是蘿莉控，喜歡大人還是小孩。

　　對宇天生而言，也許那是很、很、很準確的心理測驗。

　　“嗯哼，ＳＩＤＥ－Ｂ嗎？”

　　一想到整個遊戲只存在十幾歲臉孔的角色，宇天生也忍不住興奮起來。

　　甚至讓他覺得，即使找不到「永恆存在論調」的解答，

　　能看到小孩的王國也算是不往此行了。

　　眼前一亮，宇天生已然身處於一間擺滿各款鏡子的房間。

　　這個他知道。

　　是創造角色的環境。

　　鏡之房間。

　　依據ＳＩＤＥ－Ｂ玩家宇啟良所描述，從某一塊鏡中，會走出一個超可愛的、抱著北極熊娃娃的遊戲招牌蘿莉ＮＰＣ——莉莉，的３Ｄ影像，並引導玩家完成整個創角過程。

　　“聰明。相比起美絕的女性或男性影像，小女孩能獲得最大數目玩家的好感。如此就能在創角時，已為玩家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宇天生滿有興緻地分析著，並細心留意每塊鏡子，期待莉莉意想不到的心跳登場。

　　眼前其中一面銀鏡發出柔和的淡光。

　　宇天生馬上鎖定目標，忍住不眨眼——其實，身處虛擬網域，根本就無須眨眼，這點常常被人遺忘掉。

　　鏡面逐漸浮現出柔細的手指來。

　　——來了。

　　「……可惡，明明一直是Ｂ４，為什麼第一次會用Ｂ２的……」

　　……宇天生眼前出現了一名戴著墨鏡，約莫二十歲左右的白衣青年。

　　當然，身處虛擬網域，二十歲的外表也可以是作假的。

　　而這名白衣青年到來後，只是對宇天生進行注目禮。

　　用那不知為何有點濕潤的眼睛。

　　要不是虛擬網域容許用戶隨意製造淚水，宇天生還真以為他在哭呢。

　　宇天生倒抽一口氣，緊按胸口，勇敢地先試探一句：

　　「你……是莉莉？」

　　白衣青年猛眨眼，

　　然後回神。

　　「……啊？我？我怎麼可能是莉莉？我又不是蘿莉。唔，你想見莉莉是嗎？」

　　白衣青年手指一擦，「啪」的一聲，

　　右邊一塊粉紅色的鏡子便發出淡光；

　　一個擁有紅潤臉珠兒，身穿純白色蕾絲睡裙的蘿莉從鏡內赤腳踏出，

　　左手抱著大白熊娃娃，右手睡眼惺忪地擦著眼睛，稚嫩地打招呼：

　　「嗚嗯∼你好，我是莉莉喲！是你走入單道前的好幫手，請多多指教！準備好的話請走到莉莉右邊的白色鏡子來創造你的角色，如果想要更多說明可以走到莉莉左邊的藍色鏡子，解說員露露便會出來為你解說啦！」

　　啊，啊啊。

　　白衣青年和睡衣蘿莉，同樣的出場方式，好大的差別。

　　人可以貌相——

　　宇天生大大感慨著。

　　然後，冷靜過來。

　　「對了，請問你是誰？ＧＭ嗎？」

　　欣賞完莉莉這個蘿莉後，宇天生總算回歸現實，對眼前來歷不明的男子提出疑問。

　　白衣青年輕挑眉頭。

　　「不，我才不是ＧＭ。」

　　「那你是誰？」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是Gay Man的那種ＧＭ。」

　　聽罷。

　　宇天生忍不住用看白痴的眼神去注視他。

　　白衣青年僅是搔搔額頭，把食指貼近嘴角，又繼續說下去。

　　「我是《單道》的遊戲管理員——契，你可以叫我管理員，也可以直接叫我契，而跟玩家打好關係是我的工作之一。因為剛好閒晃到這裡，所以就跟你打聲招呼，順便給你解答一下單道的問題——如果你有問題的話。」

　　閒晃啊。

　　宇天生半掩著眼，將這位管理員契的說話在腦海中重播一遍。

　　閒晃嗎？

　　跟玩家打好關係？

　　單對單地，跟玩家打好關係？

　　跟一個連角色也未創造好的玩家打什麼關係？

　　感覺上，好像是一種愛玩弄無知新人的ＧＭ。

　　警戒心油然生起，宇天生露出不易察覺的鄙笑。

　　「管理員先生，看來你很喜歡閒晃？真恰巧，我也很喜歡。看來我在這兒認識你，也算是一種緣份？」

　　契也笑了笑。

　　「很遺憾，我倒不認為這是緣份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