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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水的滾滾洪濤,看著一張張稚嫩的臉龐,把人生繫在千里沙場上,想以長弓射出血凝的功名,誰知沙場的沙,卻似一陷不復的流沙.. 五萬個步兵從湘水裡冒出了頭,次序雜沓的列著陣形,彷如一窩又一窩的螞蟻,聚在岸邊不停鼓譟騷動著 領頭的將軍叫楊承,他是高祖亮的副將,隨著統帥領兵北荒數十寒暑,高祖亮平日整軍嚴謹,待下屬如兄如弟,這次一舉擊殺渥龍,不但解了滅國之危,更立下了蓋世奇功,對於軍人子弟來說,立功就要封賞,可楊承卻只看到了武人命運身不由己的蒼涼 高祖亮明升暗降,封了護國侯的名號,沒了北方統帥的實權,於是連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的武人權利都被剝奪了 楊承不懂,那群高官們一個個只會盡幫倒忙,一個護國侯的帽子戴下來,就架空了統帥的兵權,沒了猛虎率領,就是貪狼也變羊,他不想看這群一手帶出來的子弟們,上了戰場被人家當做稻穗一樣收割,心一狠,乾脆就離了軍職,專心待在統帥身旁聽候差遣 幾天前他帶著統帥的口信前來,要樂亦對渥凱爾多留點心眼,誰料到樂亦一聽他曾做過高祖亮的副將,便死活要他留下幫忙 北國的軍人天生就有股子傲氣,除了高祖亮,楊承哪曾服過誰呢? 現在若要他聽這靠著裙帶關係當上統帥的人吩咐,豈不惹人笑話 不過北國軍人除了骨子裡有傲氣,他們的血裡流的更是情義,不單單是那萬餘戰車隊,步兵裡頭更有三千多人,是他和統帥一手帶出來的子弟兵,之前隨統帥回王城授職,沒遇到這群士兵,他可以發狠當作沒這回事,現在看到了,那顆心再怎麼也硬不下去 他可以不管樂亦是生是死,卻沒法聽那群子弟一口一個副帥而不動心,何況高祖亮本就希望楊承能前往助陣,好安他的心 想到這裡,他忍住窩囊向樂亦低了頭,接下了後軍統領的位置 步兵已然全部上岸,那一眼望去盡是滿坑滿谷的凌亂 這群人裡,除了三千武勇,其餘的有些是想跟著部隊一起棒打落水狗的投機分子,有些是樂亦一路上強徵來的農民村漢,而那些自以為憂國憂民的豪杰志士,無非多是被渥凱爾併吞的國家裡,原本就作威作福的貴族人物,現在失了勢沒了權,又怎能讓他們不憂呢? 楊承上岸的時候,沒看到前軍那些戰車騎兵的蹤影,他知道要不是這些步兵的腳程追不上,恐怕他上岸的時候,只剩下自己帶領的三千子弟了吧 前頭的戰車跟騎兵沒留下什麼傳令,他只好照著之前和樂亦商量的,在離湘水不遠處開始結帳佈營 直到營搭好了,前頭還是沒個回應,楊承心裡除了有點火大,還帶點不安,他知道不能這樣呆呆的等下去,但也不能盲目的行軍 眼下的情況就像被推進個漆黑的洞裡,摸黑的行軍實是不智之舉,他的親兵裡還有幾個探子哨兵留著,急忙把這群人放了出去,要他們到前頭探探風聲 上岸的時候日頭才微微放光,直到營搭好了探子派出去了,天已大亮了,楊承耐著性子等消息,卻等到了南國如潮水般蜂擁而至的大軍 他有點急了,就算樂亦在怎麼窩囊,也不至於敗到連個送信回來求救的人都派不出來吧 還想多叫幾個探子繞到敵軍後頭探查,卻赫然發現敵方前鋒掌著樂亦的帥旗,那旗子上高掛的正是那靠著裙帶關係平步青雲的小人頭顱,他一陣暈眩,趕忙收緊兵力,要左右吩咐下去,嚴密排列陣勢,隨時準備開戰 勝利的念頭充斥在渥凱爾身邊的將領腦中,很難想像前一天還在為敵方的壯盛軍容膽顫心驚,如今卻主客易位,攻守交替了,得意的情緒,驕傲的神態鮮明對照著對方驚弓之鳥的模樣,在一片主戰情緒中,渥凱爾卻招來了手邊傳令,要各部隊依次列陣,堅守陣形 人在得意的時候,腦子往往不容易保持清醒,渥凱爾的營帳裡頭,現在充斥著,正是這種腦袋發熱的傢伙,他們似乎已經忘了是誰定的謀,畫的略,讓他們可以在這裡安安穩穩的討論著如何收拾對方剩下的那些殘兵敗將,好替自己多加點功勳,積點榮耀 渥凱爾只是靜靜的看,細細的瞧,直到有人開始耐不住性子,對著渥凱爾出言不遜,譏笑嘲諷 他隨意的點了兩個口無遮攔的人,當這兩個人頭呈上時,這群老將們似乎突然想到眼前的統帥是個怎樣的腳色,將領們紛紛回到所屬部隊,堅守著崗位命令 比起真正的廝殺,這種對峙的感覺,似乎更讓人耗費精神體力,楊承不敢動作,強大的危機感催化了人們的成熟,不是沒有人想逃跑,而是突然成熟的腦袋告訴他們無路可逃 楊承可以想像,他如果下令分批撤退,那除了三千子弟外,恐怕不會有人聽從自己的指揮,一批一批的渡水後撤,到時候一旦爭先恐後的逃命,先後隊形無法照應,就只能等著讓人家一塊塊切割下來分食 可惜,他的部隊雖然比對方多,卻也前進不了,對方擺開的架勢,拿出來的武器,只怕不是這批連冑甲都不齊全的步兵能夠吃的消的,進且無門,退亦無路,那就只能守了,背水一戰,說不定會有奇蹟發生 渥凱爾臉上難得露出了笑顏,對方的將領跟他想的一樣高明 其實探子回報的時候,他並不清楚楊承是個怎樣的人物,不過探子的回話裡頭提到楊承跟高祖亮的關係,他只能大膽的相信古人說的,強將手下無弱兵,畢竟在他預定好的計謀裡,如果敵將沒有足夠的判斷力,那這條計就無法發揮全效了 他要累積籌碼,累積能夠一次把對方將軍的籌碼 士兵們拉緊的弩機,弦繃的隨時都會斷裂,箭簇在弦與弓之間顫抖著,膠著的對峙壓縮了時間的流逝 五萬步兵就像緊握的拳頭一般彼此靠攏著,拳頭裡雜亂的遍佈著一處處臨時架起的營帳,有些為了擺放糧草的,有些是準備給等下的傷兵充當醫療的場所,還有幾處是給將領們討論的地方 這些士兵沒受過什麼正規訓練,不過眼下不管是鄉野村漢,還是落魄貴族,居然都格守著紀律,聽從著楊承指揮,也許是知道死後都是黃土一圮,也就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楊承額頭上的汗珠,就像那輪高掛的艷陽,緩緩的出現,然後落下,不過生存的希望卻像無法止息的火苗,越燒越旺 楊承知道只要能撐到入夜,趁著夜裡微弱的光線,只要他掌控的好,這三千子弟,絕對可以安然的回到北方的土地上,當然,還包括那批糧草 高祖亮曾經跟他提過,國君雖然留下了足夠再戰的部隊,卻沒有留下足夠再戰的糧食,如果這次失敗,一旦救援部隊要出發,將從那些已經被扒了好幾層皮的農民莊稼身上,壓榨出他們難以承受的血淚 所以,這批足夠大軍久戰的糧草就如同那群子弟一樣不容有失,高祖亮曾說,不管損失多少人,只要糧草能夠保全住,那這場戰爭就不算失敗 至於其他人,就看老天爺的安排吧,他不是心狠,但為了這群落魄貴族,實在沒必要賠上更為寶貴的東西,儘管裡頭也有不少是沈國的子民 傍晚埋鍋造飯後,對峙的時間延長到了夜裡,尚沃這時卻逐漸感到迷惑,他能理解為什麼渥凱爾要將領們忍著不進攻,狗急跳牆,何況對方還是五萬之眾,雖然都是步兵,不過樂亦的戰車隊不也是被自己的步兵給吃的死死的,他沒敢小瞧對方 只是他瞧不出來這樣僵持下去對於勝算有什麼幫助,或許渥凱爾是想等對方緊繃的神經斷絃疲憊吧? 他怕的是沒等到那刻,自己這群連夜跋涉的部隊就先累倒了,到時會不會被反咬一口呢? 想到這裡,尚沃腦子裡不知怎麼突然冒出了樂亦死前那心有不甘的模樣,他有點焦慮... 尚沃在渥龍底下擔任副將,本身也是雄才大略,稱的上是將級人物,不過說句公道話,山中無大樹,小草也為尊,渥凱爾的層次已經遠遠超出他所能想像的了 當彎彎的月牙清晰印射出湘水的湍急不息,當楊承打算召集左右親信,策劃如何運著大批糧草安全撤退時,渥凱爾的部隊有了動作 打頭陣的長槍兵,兩個人護著一個弓箭手緩緩前進,弓箭手的箭鏃上綁著綿布,吸滿了火油,射出了漫天火雨,楊承有點吃驚,他原本以為敵人之所以不動,是為了等待更龐大的援軍開到,好一舉擊潰這過於臃腫的步兵團,可惜的是臨時架起來的高台,沒辦法證實對方是不是已經有援軍到達了,他點了傳令,分了幾支千人隊作前鋒,準備與敵人浴血廝殺 彷彿是要盡吐膠著對峙所累積起來的不滿情緒,就像是兩片高舉的海浪,互相的拍打,各有死傷,不幸一如尚沃預料,面對著這群狗急跳牆的人們,士兵無法從兵器上得到太大的優勢,他不禁想找渥凱爾商量萬一敗戰的打算 看戰場變化,楊承臉上的喜色絕對顯露無疑,他萬萬沒想到那群蠻橫的貴族居然可以把平日的蠻橫搬上戰場,雖然明顯不敵,不過可以發現兩邊的人數正以一定數量在遞減,儘管那群貴族人數損失的稍微快了點,不過對方人數本來就不比自己這方多 對方倚靠的是更為精良的兵器,更加多樣的兵種,以及更趨完善的戰術,不過現在這些優勢,很明顯正被已方視死如歸的氣勢給壓抑住了 楊承手一揮,要部下快快召來所有分隊隊長,他不會犯下逐次用兵的新手錯誤,既然局勢不會太差,那一舉投入所有部隊,相信立刻可以便看到成效,他不知道他跟樂亦一般,也開始做起了一戰成名的美夢,那來回踱步的急湊,表露出來的不是焦慮憂心,而是難以抑止的興奮 就像樂亦興奮過頭的結果,只是再一次印證渥凱爾那並不顯赫的威名,楊承不會有失敗以外的任何結局 分隊長三三兩兩的來到營帳中報到,楊承有點等不及了,他另外又叫了幾個傳令,要他們快去把所有尚未投入戰場的部隊指揮都叫來,耳邊卻傳來一陣陣的鼓譟,那聲響就像拍打在湘水岸邊的急流,由遠而進,川流不息 這聲音是從靠近湘水岸邊傳來的,傳令還沒派下去,幾個看守高台的哨衛卻喘著大氣匆忙來報,哨衛們斷斷續續拼湊起來的消息,像是掐住了楊承的脖子,那原本興奮紅潤的臉色,變成了一片醬紫 從湘水上游漂下了不少竹筏,稀疏月光下其實是看不清楚的,不過敵人弓箭手射起的漫天火雨,卻讓守在湘水旁的部隊一下看清了湘水上的動靜 一時間後軍將領以為是敵人想趁著黑從後頭偷襲,立即做出了反應抽出了彎刀叫大家戒備,卻聽到軍中不知哪個傳令傳來的消息,說是護國侯高祖亮來援,要大夥趕緊上竹筏先撤,還來不及查清楚是誰放的消息,已經有士兵搶上竹筏爭相渡水撤退 那可以獲救的念頭,像是決堤的水壩,傳遞的比瘟疫還快,大家都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也不管上不上的了竹筏,只是不停的往湘水裡湧去 楊承知道為什麼分隊長們會來不齊了,除了那三千子弟以及一些還沒收到消息的士兵,恐怕其他人都恨不得立馬練上一付好水性,好游過這湍急的湘水 本來,求生就是人的天性,雖然初時遭遇敵人大軍壓境,龐大的危機感加速了整體的團結,但那是因為逃生的念頭完全被斷絕所激發出來的情緒,一旦這個缺口被打開,那這支東拼西湊的隊伍,就像是用沙堆起來的碉堡,經不得風吹雨淋 一戰成名的美夢來的快,去的也快,楊承唯一想博一博的,是讓這批糧草和這三千子弟安全回到高祖亮手裡,傳令左右親信,要他們趕緊帶著糧草分批撤退,並要前頭那些還不知道情況的士兵們,全部投入戰場 話還沒交代完,遠方卻傳來幾聲悶雷聲響,揪緊了楊承疲憊的心,他趕忙出了營帳,只見遠處火光一閃,彷彿一隻巨大的筆,使盡地捺筆往上一刷似的,一團紅色的火燄,登時衝向漆黑的天空,火光裡,他隱約見到周圍努力想救火的士兵,他疲弱的坐倒在地 他茫然了,那是裝載糧草的營帳,全部的糧草,他不是不懂這批糧草的重要,為了預防對方針對糧草下手,他還特地將三千子弟打散固守著,誰想靠近都是件難事,更何況是放這麼大的火,沒有好幾個起火點一起觸發是絕無可能 他急著瞪大眼睛,嘶吼著要左右部下去把那群可能藏在暗處的武術高手給揪出來,他相信除了一等一的絕頂高手,千軍萬馬中還有誰能在眾目睽睽下幹出這種勾當 火是渥凱爾找人去放的,不過這幾個人實在稱不上是什麼高手,他們混在那批順流而下的竹筏上,穿著從之前樂亦的戰車隊上扒下來的甲冑,摸黑溜進了步兵團裡,其中一群冒充傳令,散佈著流言蜚語,另外一群則被渥凱爾叫去進行放火的工作 不過如果要在那千名精銳看守下放火燒掉糧草,那就算這群人假扮成楊承的模樣都辦不到 渥凱爾交代給這群細作的話很清楚,雖然這五萬部隊都是步兵,但是一些將領還是靠馬匹代步,衝鋒指揮也是在馬上,馬的飼料照顧看養和人不同,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當大多數部隊需要較長時間駐紮的時候,便會將馬匹集中管理 渥凱爾要他們趁亂找到馬廄,配合前軍衝鋒,以及另一邊假傳命令所造成的混亂,或騙或殺那些看守馬廄的士兵,接著請「別人」幫他們去縱火 楊承看到了那群縱火者,昏然欲眩的感覺襲上虛脫的身軀,那群縱火者他認識,其中有一匹,正是他的愛駒「麒麟牙」,那幾十匹戰馬尾巴上綁著一綑綑的草料,草料似乎沾了火油,正劇烈燃燒著,騰燒的火星,嗆鼻的濃煙,讓這群戰馬發狂亂竄,幾十個火苗很快就蔓延了出去,士兵們面對突如其來的馬匹,則顯的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去面對高祖亮,臨行前的耳提面命,讓他心如死灰 半天的時間,渥凱爾不只是要讓那些熱的發漲的腦袋清醒過來,從他在農家上馬那刻起,誘敵,築筏,燒糧,到最後一步的滅國,他早就機關算盡,這些士兵就像他手上輕易操弄的木偶一樣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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