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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隨著渥龍統帥南征北討已經十個年頭了,這些身經百戰的將領,實在不敢想像如何聽從眼前這個儒衣儒袍,沒有半點實戰經驗的毛頭小子指揮,何況對手可連那百戰不殆的統帥都難攖其鋒的強敵,將領們聚集在新的統帥營帳之內,竊竊私語的,都是悲觀的情緒言語 尚沃是渥龍生前領軍作戰時最得力的左右手,他作風保守穩健,大軍是在他帶領下,安全退回國境的,眼下諸人紛擾,人心浮動,往常主將發話前,都是由他來穩定軍心,如今卻一反常態沉默不語 他不語,是因為他在想大帥的這個兒子,印象中,他聽渥龍統帥提過這個兒子幾次,渥龍曾說,人們往往會被第二流的東西給吸引住目光,對於最上層的反而覺得沒什麼特殊,就像明明沒有災難才是最大的幸運,人們卻把遇難得助當成莫大的運氣 這就是他們父子倆的寫照,明明是第二流的父親,第一流的兒子,但人們卻把父親當成了縱橫當世的英雄統帥,軍事天才,尚沃第一次聽到渥龍這樣講的時候,心裡頭只老王賣瓜的可笑,直把它當作一個父親望子成龍的想頭罷了 第一次讓尚沃感受到渥龍並非言過其實,是在四年前,那時渥龍已滅了五國之二,同時引起其他三國合力反抗,以國境線來看整個大陸就像幅太極圖,分作東西兩個半圓,由於戰線過長,渥龍要尚沃南下協助渥凱爾,形成犄角之勢 他這才了解,什麼樣的統帥,才真能稱的上第一流 如果說渥龍是戰然後勝,那渥凱爾就是勝然後戰,未戰已知其勝敗之數,就像一個優秀的工匠要對木石雕刻樣貌,其實那形象早已存在木石之中,儼然成竹於胸,勝券在握 人們總以為渥龍當時牽扯住了對方大部分的兵力,南方剩下的都只是些殘兵游勇,蝦兵蟹將,那渥凱爾才能勝的如此容易,只是實際情況卻恰恰相反,三國的統帥將領知悉渥龍的勇猛善戰,跟他硬碰硬怎會有好果子吃,不如南下欺負這初出茅廬的小夥子,這三國一門心思,都是希望北邊能拖的越久越好,即使不敵,那失去的領土就從南方討回來了 只是沒料到,老虎的兒子竟是狼,那離間挑撥,蠱惑人心的手段伎倆,他用的輕巧,只是幾車糧草,已讓三國士兵互相敵視,幾箱珠寶,已讓三國將領互相猜忌,尚沃看在眼裡,心頭不禁替對方捏把冷汗 渥龍是萬中無一的將才,渥凱爾則是千萬人無一的帥才,他不但養大對方的胃,也養驕對方的心,那北國將兵的堅毅韌性,被一塊塊敲下來墊高南方士卒的筋肉血骨,他吩咐尚沃開營拔寨,進軍那天,三國還在為那蠅頭小利,自相矛盾,內部傾鍘,未待大軍攻至,已是潰不成軍 尚沃總記得這件事,因為他發現,如果想找個能徹底打敗渥龍的人,除了渥凱爾,他想不到其他人選 渥凱爾從營帳旁的架上,取出了這一帶的地勢圖形,攤在寬大的議事桌前,將領們按著自己的位階,圍繞在戰圖旁邊 聽著之前派去探查的探子回報,手指頭像是在算計著什麼,有節有奏的敲著桌,敵軍距此多遠行程,那步兵,戰車,馬隊及弓兵,行軍次序如何,還有敵軍主將何人?這是渥凱爾先前交代探子頭務必查到的,其他消息則可有可無 比較起以前統帥的要求,這無疑是可以輕鬆勝任的,行程時間估計以及兵種行進順序,本來就是基本探查要件 至於主將姓名,眼下只要一舉擊潰渥凱爾的軍隊,長驅直入之下,除了可以盡復六國分治局面,那主將更將留名萬史,這麼個出名的機會,現在自是大張旗鼓,揚揚沸沸,探子們只是問問路邊送糧遞水的挑夫,便輕鬆完成了任務 探子的消息就像是雪上加霜,敵軍距此只剩半天路程,那前鋒萬餘人盡是精銳戰車衛隊,每車兩人,一人控車,一人持百石大弓,這便是當日讓渥龍喪命的陣勢,陣行有如活動碉堡,加以四馬配套,行動可比騎兵,迅疾如風 大家心底都明瞭,這些部隊是五國裡頭最後被征討的北方遺族「沈」,所保留的精銳部隊 他們離的不遠,半天之後,這支隊伍就要橫渡湘水,一旦讓他們安然上了岸,距此處營帳只剩數十哩路,那渥凱爾就算是先機盡失了 精銳戰車後頭是千人騎兵隊,一共五隊,旗幟鮮明,五色雜湊,這是五國所餘下的騎兵部隊,雖說以千人計數,但有些明顯不滿千人,有些則為千餘,最次為糧草,以及五國的散兵游勇豪俠志士,這方人數最多,約有四到五萬,以行進速度而言,當戰車騎兵跟渥凱爾的部隊對上時,敵方尚有一半步兵正在橫渡湘水 敵總將名為樂亦,沈國國君的小舅子 「樂亦?確定嗎?」,渥凱爾和尚沃異口同聲的再次做了確定,不過一樣的問題卻是兩種意思 尚沃心想的,是萬夫莫敵的渥龍主帥,跟一個默默無名,甚至跟他國國君有裙帶關係的猥瑣人物間的強烈對比,他不明白渥龍如何會敗,即使失卻了天時地利人和,尚沃也看不出渥龍敗的理由 至於渥凱爾這邊,情報顯然比尚沃靈通多了,他佈在沈國的樁子細作,第一時間就有了回應,打敗父親的人為沈國總帥高祖亮,他長年鎮守北荒,精於行險佈陣,不但得民心,所率部眾更是驍勇善戰,不過現在主將臨陣換人,表面上似乎是高祖亮功高震主,那鳥盡弓藏之意煞是明白 不過這一切渥凱爾其實暗中下了不少功夫,他知道高祖亮守邊鎮荒,不但不使軍擾民,且只要沈王有所賞賜,全轉分給部下及作為撫恤士卒遺孤之用,可說家無恆產,身無餘財,同時他所到之處務必以保民為重,愛民可煩 就在半天之內,渥凱爾已經盡起在沈國的細作,發動市井人物,戰區百姓替高祖亮請願,說他功勞之大,僅僅位列將軍已是不夠,應該封侯列土,加上沈王身邊近臣屢進讒言,所謂簷水日滴,階石為穿,屋簷滴下的雨水,儘管無力,但日子久了,階石仍然會低成孔洞 何況,沈王對高祖亮的信任還不及階石般穩固 因此明升暗降,將高祖亮調回宮中,美其名為高升,實為監視他是否有不軌途徑,另外派了自己的小舅子樂亦,擔了五國聯軍總帥的位 聽到敵軍陣容浩大,領頭的又是那堪稱無敵碉堡的精銳車陣,底下將領私語不停,老虎的兒子瞇著仿似豺狼的目光,開始行軍調度了 那一兵一卒,甲冑鮮明,在渥凱爾嘴裡,無敵堡壘就像是飽滿稻穗,等著收割,營帳內竊竊私語的聲響沒有了,除去渥凱爾的聲音,那真是靜到落針可聞,大夥眼裡奇妙的閃爍著精光,什麼樣的統帥帶什麼樣的兵,狼跟虎同樣是絞殺獵物,方法卻大異其趣 樂亦的戰車隊,像是一群群的火蟻,從湘水岸邊湧上,這實在是出人意料的順利,過了湘水,渥凱爾便沒有天險可憑,樂亦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透敵軍不在此佈陣迎敵的道理,要知道若是讓樂亦的戰車隊站穩了腳步,深紮了根,屆時即便是渥凱爾傾全軍之力,也討不了便宜,更何況到時候樂亦軍背水一戰,怎麼想都不該輕易放他上岸的 為此,樂亦還特地選了三處作為登陸點,趁著大軍抵達湘水邊時已經入夜,那月黑風急,雖然渡河作戰會有些風險,優點卻是可以欺敵,天氣壞會使敵人監視警戒困難,也會產生錯誤的安全感,他特地將戰車隊分成三隊,先行渡河,兩處助攻兼佯動,中央主力則不用船隻,靠本身力量強渡 車隊全部安全上岸結陣,後頭的騎兵正緩緩下水渡河,水流湍急,馬隊次序顯得有些紊亂,加上騎兵們身著本國甲冑,顏色各異,一時間四色混雜,令人眼花撩亂,樂亦對此並不在意,既然戰車隊已經結陣待命,敵軍此時來襲也討不了好果子吃,他放心的看著馬隊從湘水裡頭狼狽的冒出頭 心底想到高祖亮臨出發前特地派遣副將前來,要他小心那渥龍之子,說他領軍作戰之能,不在乃父之下,嘴角卻不自覺輕浮揚起,看來這些個名將良將不過爾爾,現在只要等到馬隊全部上岸,就算渥凱爾有通天徹地之能,也只有準備投降的份了 高祖亮的勸並沒有錯,只是老虎的兒子卻是狼,父親成名靠的是武勇,兒子成名靠的是智略 樂亦站在河堤上向南眺望,突然發現遠方火光濃煙沖天,現在離白天只剩下幾個時辰,他穩著部下,要等全軍都安然渡河了,才開始行動,戰車陣就像塊大盾牌攤在岸邊守著,突然,敵軍有了動靜 那身著暗紅甲冑的精銳騎兵隊,分作三支,朝著這塊大盾牌,撲殺而來,河岸四周少有樹林,埋伏就算有,應該也不多,樂亦壓著性子,並不出擊,看來對方是來不及在河岸駐軍佈陣,現在著急了,他吃吃笑著,對方騎兵隊幾次衝鋒不成,人數卻被車陣中射出的箭矢削減著,他樂了,看來這將是自己揚名立萬之處 後頭的騎兵已經上了大半,各國隊伍正努力的向著自己的旗幟集結著,忽地,不知是那國的百人騎兵隊,像是發現了什麼,開始鼓譟了起來 樂亦仔細一聽,原來敵方來攻的三隊騎兵中,竟有一隊是渥凱爾率領,他仔細一看,那渥凱爾身上甲冑在火光環繞下,閃閃發光,那緋紅色戰袍盈風飄揚,成了醒目的標誌 帶頭鼓譟的騎兵隊,很快就衝了出去,要搶這頭功,一時短兵相接,竟然大出樂亦想像,這渥凱爾不但智略平平,他父親的身手更是半點也沒學到,不一會,連戰袍也給割下了一塊,樂亦趕忙左手握劍,右手拿著鮮黃的指揮旗,要車隊衝鋒建功,可不能讓那不知哪來的騎兵隊搶了這大功 戰車隊敲著大鼓,快馬加鞭不停地前進,腦中充滿了戰勝的自信,以及數分鐘後將敵軍一網打盡的狂喜,樂亦看到身邊不斷有超過自己的部將,心理也不著急,不管如何,這一勝就要到手了,誰殺了渥凱爾都不要緊,他身為聯軍統帥,這功又豈會小了,這麼一想,反而開始鼓勵身邊的部將趕忙上前追敵 有功勞就大家分吧,反正自己撈最大那份就夠了,免得像那高祖亮,功勞名聲幾乎都一人包了,搞的功高震主,現在雖然被封為護國侯,可是個只有虛名的官,自己可得小心這前車之鑑 幾個念頭過去,又想到了那南方探子日前傳回來的消息,聽說南方現在可是民豐富饒,想那渥凱爾帶兵本事雖然普通,還算的上治國良材,只是眼下這些個糧食穀物,金銀財寶,就都要落入自己的口袋了,不知道為他人做嫁衣裳的滋味可好不好受阿! 他的思緒已經飛到那溫暖南國了,樂亦沒注意到,敵軍撤退的態勢其實相當的沉著,規矩,逃跑的速度並不算快,往往只差一線便要追上,於是戰車隊追的更加起勁,灰濛濛的塵土中,挾著喊聲,車輪聲向著那國境邊線而去 突地,一個絆動,樂亦險被摔了一個跟頭,他按著車緣,站起來要看看這是怎樣一個回事,卻發現自己的座乘陷入了一個泥沼之中,他想起來了,這裡是先前的南國國境,四處是沼澤河渠,現下是深更半夜,一個不注意自然就變成了天然的絆馬繩 一轉念,又想到才這一會光景就追到了敵國邊境,看來就是明日便將那渥凱爾滅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心裡這麼一想,又笑了起來 不過等他看清了四週環境,臉色卻有點僵了,在他之前的車隊竟全都車輪深陷,馬兒不停騷動亂竄,他趕忙揮起旗幟,要後頭剩下的幾千車隊跟騎兵隊停下腳步,以免也陷入泥沼河渠之中 誰知後頭卻傳來消息,騎兵隊裡有些人鼓譟著說大將軍要一個人吞了這功勞,因此才叫大家停下腳步,這話一傳開,便有人當頭又衝了起來 黑暗中,只見那馬兒有些踏著先前已經陷到沼澤裡,只露出半個身體的士兵馬匹身上,亂做一團,人們想穩定馬匹,但不知從那來的箭矢,竟自射向座騎,馬兒一驚,只用後腿站了起來,上頭士兵身子一後仰,旋即向滾石一般摔了下來 無主的馬兒像發了狂似的胡亂甩動鬃毛,四處亂衝亂撞,看到這一幕樂亦臉色鐵青,四面八方的亂箭開始落下,活像一場箭雨,這一處除了沼澤泥濘盡是曠野,戰車隊原來是有護衛盾牌的,只是現在都落到水渠泥濘裡頭,他想叫後頭步兵上前掩護,這才想到剛才急著追趕,揮兵之時步兵才剛開始渡河,何況現下自己疾行數十里,此處除了戰車就是騎兵 士兵們蜷縮著身子,用身上僅有的冑和鎧甲抵擋亂箭,無以名狀的恐怖在樂亦心底升起,他想到那一開始帶頭衝鋒和渥凱爾戰在一團的騎兵隊,那沒見過的甲冑顏色和隊徽,似乎不是五國中任何一支 箭雨停了,四面八方敲起了戰鼓,響徹大地的不是馬蹄聲和車輪聲,而是徒步近戰的南國步兵 在最適合的地方用最適合的人,這是渥凱爾治國之道,也是他領軍之理,在廣闊平坦的原野上,與其用容易散亂的步兵,不如用攻擊力強的車隊來的便利,同樣的,在這種地質鬆軟,沼澤遍地的地方,步兵就比戰車有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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