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見敵營裡不停的騷動，以及衝天的火光，尚沃緊皺的眉頭才舒展開來，方才，他急急忙忙跑去找渥凱爾傳達戰況吃緊的消息，卻見到渥凱爾要親信們收拾東西，準備回去掌理停頓數日的政事，同時親手接到了渥凱爾的喻令，懵然間他以為渥凱爾打算放棄此戰

才正想下跪勸戒，渥凱爾已把詳細的佈署交代了清楚，他要尚沃在看到火光的時候，下令全軍突襲，對於敵軍逃跑的士兵，不可留難，放其渡水逃命，但是對於楊承以及他的三千子弟，絕對不可有失，務必全部殲滅

對於這樣的命令，尚沃是抱持著疑惑的，楊承和他的直屬部隊固然是不可放其撤退，但那逃跑的士兵，足足三萬有餘，要是這次放虎歸山，那對沈國來說，無疑是另一個喘息的機會，從渥凱爾的佈署他只看到計畫的冰山一角

這兩場戰爭的勝利，是為了累積棋盤上一次將對方逼死的資本，他和他父親不同，渥龍擅長吃掉對方放在自己眼前的棋子，所以對方出馬，渥龍就出車，一次吃掉一個棋子，打贏一場勝戰，慢慢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可以吃到對方的將帥

比起渥龍，渥凱爾顯然更能掌握住棋盤上的道理，更能營造天時地利人和，他所能控制的不只是自己的棋子，利用情勢，煽動人心，他的棋子很快就會遍布在敵方將帥身邊，好達到一擊斃命的效果

一夜激戰，尚沃整頓了連日征戰疲憊的兵馬，聽從渥凱爾的命令，即將在湘水邊休養五天，以渥凱爾的說法，這是為了等待天時地利人和

尚沃發現，他搞不懂的地方越來越多了，休養這麼多天，固然可以讓連日征戰的士兵得到歇息，但另外一方面，不也是讓對方有機會整頓兵馬，從容布陣嗎?

到時候又何來天時地利之說?!

又一個日頭升起，遠在北方雪國的高祖亮，天尚未大亮，已身著便服來到他護國將軍府邸的書房裡，埋首軍書和公文之中，他手執朱筆不停批閱，神情盡是憂戚，忽地，擲筆長嘆，走向窗前抬頭嘆口氣說

「知我者知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半生戎馬，孑然一身，但朝中那些故友似乎並不諒解我，仇人愚者的漫罵容易忍受，知交的誤會卻令人傷感啊!」

軍人子弟都帶點憨氣，將門之後都有那麼點愚忠，總認為立功就會受賞，高祖亮對於這些早就看開了

甩甩頭想把這一早不愉快的情緒忘掉，乒乒乓乓的腳步聲，卻讓他稍微舒展開的眉頭，又緊湊了起來，來人沒有敲門便逕自入了書房，高祖亮怒火正想發洩，眼光已看到後頭跟來的幾個人物，那裡頭還包括沈國國君「沈明」

他沒來得及下跪迎接，卻見沈明一把將他撈起，口裡直呼「請將軍救救沈明啊!!」

天剛放亮，還沒早朝的沈王便聽到了敗戰的消息，還沉浸在打敗渥龍喜悅的他，先是不敢相信，繼之則是大怒，砸碎了御案上所有東西，仰天兩眼含淚，喃喃自語

沒有了那引以為長城的精銳戰車，他還憑什麼做那天下共主的美夢，眼前一黑，龐大的身軀便癱軟欲墜，左右近臣趕緊上前攙扶著，左相紹康連忙提出讓高祖亮復職一說

雖然有點不甘願，但沈明知道這是存亡之秋，匆匆帶了幾個禁衛大臣火速趕到高祖亮府邸求助

高祖亮讓陛下暫坐一旁，要傳來消息的探子，清楚的將前線狀況詳細描述一番，當他聽到那後軍統帥楊承戰死，大軍糧草盡落敵手，臉色倏地慘白一片

「等等!那五萬步兵難道就沒半個帶點消息回來嗎?」

高祖亮語氣凝重，他仔細的聽完探子的描述，卻沒聽到任何人逃脫的消息，要知道那步兵隊人數足足有五萬，不管放到哪，都是不可小覷的戰力

即便渥凱爾有通天之能，南方士卒個個身手矯健，也不會沒半個人逃脫啊

他一手帶出楊承的，自然知道楊承的個性，他也曾告訴過楊承，戰場上想要得勝，最重要的不是對敵勇猛無懼生死，而是詳盡的謀略和致勝的情報，就算敗，也得帶回些可以利用的消息，楊承是他一手教出來的，這道理他不會不曉得

他細細推敲，卻怎都想不透，就算楊承決定戰死沙場，也會讓那群子弟兵將足夠的情報帶回來，更何況有四萬多的部隊可以當他的墊背，沒理由連這些消息都還要探子跨過湘水去打探回來，他臉上佈著一層層的陰霾

的確，從戰場上走脫的士兵其實超過三萬之多，他們或是乘上竹筏，或是挾著幾塊木板，狼狽的橫渡了湘水

不過他們沒看到原本應該來接應他們的援軍，湘水這頭蕭索一片，回頭看到那岸衝天的火光，幾個頭腦敏捷思路清晰的士兵直呼上當，但又有誰願意回到那修羅戰場，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呢?

楊承的子弟們，像是滾滾洪流中所引起的小漩渦，很快就被淹沒了，尚沃領著渥凱爾的命令，全力擊殺這些正規軍，他們衣甲整齊，反而容易辨認

而那些落魄貴族，則比他們更早一步在黃泉路上等著一同結伴而行，剩下的就是這群沒什麼戰鬥經驗的士兵，沒有人帶領的情況下，他們茫然的不知進退，倒坐路邊大口喘氣歇息著

一些似乎是有品級的將領，聚在一起大聲的討論著，沒有發言權的士兵們，仔細聆聽著自己將何去何從，從將領們嘴裡，他們已經和逃兵畫上了等號，沈國軍律似鐵，軍威如山，逃兵一如降敵是唯一死罪，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怎會有人想回去受刑呢?

為了避免被當作逃兵處置，在將領們的煽動下，一些被強徵來的農民鄉紳悄悄的離開這裡回到了自己北方的居所，剩下的除了一些投機分子，還有的是綠林好漢山野狂人，他們聚集在一起，打算投降南方渥凱爾的軍隊

臨行前幾個將領提了個想頭，這樣子去投降，恐怕地位只會比俘虜高上那麼一級，不如帶點禮物過去，更能顯示出誠意

他們其中幾個身手膽識都較為出眾的，將剩下的士兵打散分做幾支部隊，便幹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到各個鄉鎮擄掠一番，不過這群將領也怕做的太過火而被沈國大軍圍剿，他們刻意不傷任何人命，只是將村子裡的糧食搜括一翻，便趕緊離開

巧的是，為了避免渥凱爾的大軍來襲，沈明聽從紹康建議，下令將各地治安軍調回王城整編待命，許多比較大的城鎮，只留下三三兩兩的保安官，而稍稍偏遠的村落，連晚上出來打更守夜的人，都被召回了王城待命

這群盜匪的行動出奇的順利，沒多久，除了足夠溫飽的糧食，他們已經準備了一份稱的上厚重的禮物可以帶去給渥凱爾了

而這一切，高祖亮都不知曉，他整頓著從各地回來集結的兵馬，打算要糧草官前往各村落徵集農民們可以負荷的糧草數量，他知道這並不樂觀，雖然現在是秋收季節，但上一次沈王派遣出去的糧草官所徵集的量幾乎是超收了

這些農民是國家根本，一旦讓他們無法生存，那國家的根基就會動搖，關於這點他比沈明更了解，所以他這次派出糧草官前，非常警慎的交代他們，一定要先看那些農民是否有足夠的糧食可以過冬，如果不足，絕對不能再多收一糧一草

不過計劃卻比不上變化，情況遠比預期的糟糕，糧草官帶回來的，是一批批的難民和一個個的壞消息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切的變化，都來自渥凱爾的計畫

高祖亮長年鎮守北荒，他練出來的甲兵，列出來的陣式，不但可以抵擋萬千魔物的入侵，事實證明，他更可以取下渥龍頂上的頭顱

渥凱爾知道自己手上的斤兩，行軍佈陣，帶兵衝鋒，他比不上父親，更遑論勝過高祖亮，不過戰爭不是只看誰的拳頭大，誰的武力高

打不贏他，可以調開他，調不開他，可以避開他，於是第一次渥凱爾讓他封了護國侯，眼睜睜看著他一手帶出來的精銳部隊，魂喪異國，第二次渥凱爾要他沒了米斷了糧，眼睜睜看著這僅存的幾萬勇士，連開戰的氣力都沒有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要士兵們穿上從樂亦那裡扒下來的冑甲，他們不但混進軍營之中，假扮傳令誤傳消息，佔領馬廄縱馬放火，還跟著那潰散的隊伍，越過了湘水，那幾個有模有樣的將領，都是渥凱爾精心挑出來的人物，他讓這些人假扮盜匪，其實用意深刻，事前的安排更是費盡心思

高祖亮的為人就像他的治軍一般，井然有序，他身無餘財家無私產，七十多歲的母親由經商的長兄奉養著，妻子早亡，沒留下兒女，也沒想過在娶，不管是黃澄澄的金子，或是嬌滴滴的美人，他都不會有絲毫牽掛，整個人就像是連蒼蠅都無縫可鑽的鐵蛋，又臭又硬

可惜他選錯了對手，他可以明刀明槍打贏渥龍，卻打不贏渥龍奸狡似狐的兒子

渥凱爾知道他愛民如子，更知道他不會放難民於不顧，這就是他的弱點「愛民可煩」

渥凱爾藉由買通沈國左相紹康，要他假借鞏固王都安全的名義，將各地保安官，駐防部隊都調回王城，好方便那群盜匪們下手行動，他更要盜匪們刻意留手，只搶不殺，於是一批批的難民為了生存，只能湧入王都尋求庇護

這就是渥凱爾要等的天時地利人和..

時間拖的越久，那群盜匪手下所增加的難民越多，以高祖亮的性格，他不會忍心看著這群難民死在自己的眼皮下

對他來說，軍人的天職就是保護這群百姓的生命，那麼唯一能做的，就只能將僅存不多的軍糧拿去施捨，這很快會引起沈王的不滿，對沈明而言，軍人的天職不是保護那可有可無的百姓，更重要的，是王家的尊嚴，性命

渥凱爾等的，是那道原本因為強敵壓境而密合的君臣嫌隙，再次被撕開的天時

這件事情要能成功，那些假扮的盜匪就佔了舉足輕重的腳色，為了不讓沈國軍民同仇敵愾，他不能派部隊去進行這件事

被敵國的軍隊劫掠，和被綠林盜匪搶奪，雖然結果一樣，但人民的心境卻大不相同

人民繳納糧食稅務，原本就是希望可以在國家的保護下抵抗外力的入侵，如果被敵國入侵，那可以歸咎敵人的貪婪野蠻，更甚至，人民會畏懼被歸到渥凱爾的統治之下，他們或許不會群起抗爭，但是當部隊行進在敵國的領土上，他們一個個都會自願成為沈國的探子眼線，讓渥凱爾的軍隊難以安枕

但對於那些綠林強盜，那就是保安官的責任，是國家應該給予人民的保障，眼下這些人卻被調回去保護那些高官的性命，被鄙視的人命，將促使他們成為渥凱爾大軍一路上的助力，成為渥凱爾等待的地利

最為要緊的，是當糧草不足，當軍心渙散，當高祖亮手上的虎豹豺狼，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卻發現他們整天站崗護哨，守護的達官貴人們依然個個腦滿腸肥時，那種莫名滋生的憤恨火苗，那逐漸離異的軍人榮耀，將讓渥凱爾等到他最需要的人和

渥凱爾沒有跟著大軍一起渡過湘水，一如他跟尚沃說的，沒這必要了，如果這樣還打不下沈國，那他不需要在多養一批人浪費百姓的血汗

六國統一那年，渥凱爾剛滿二十四歲

三年後，象徵世界中心的六瓣皇室誕生，作為人民代表的上下議院成立

又過了兩年，渥凱爾二十五歲時，小穆德剛出生在那偏僻的小村落裡頭，同一年，賢者魯依涅為了禁錮賽亞貪婪邪惡的血腥，和十多位勇者夥伴犧牲了生命，為了延續人類生生不息的命脈，他的靈魂回到了羅德之塔

也許太平的日子會讓人們忘記了那段曾有過的熱血沸騰，或許有一天這些都會成為沒有人知曉的歷史，王者渥凱爾的名字，只是史書上輕描淡寫的一筆

但不會有人忘記，那群代表著人類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跟隨著穆德一同勇敢面對軍神賽亞的勇者，黃泉策士 - 渥凱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