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知道自己姓名的可怕，莉安把它當作交朋友的工具，卻毀了眼前的一切。

首先是疏遠、排斥，再來是暴力的行為。駭人的是，種種匪夷所思的殘虐手段，竟然能這麼輕鬆地施加在一個無辜孩子身上─就只因為幾個文字排列而成的代號。

而莉安，可憐的女孩，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夜之間變成了大家仇視的對象。她甚至在痛苦之餘花了很多時間去思考，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事實上，莉安真正擁有的力量是可以把那些驅趕、傷害她的人像垃圾一般掃除的。但她不知道、也不能使用這股早已被禁制的力量。

見她毫無反抗能力，原本還抱持畏懼的暴民們更漸漸變本加厲了起來。毆打、虐待、甚至姦淫，是這麼稀鬆平常；而她能做的卻只能和一個普通的八歲小女孩一樣─哭泣、掙扎、求饒。

那是難以想像的景象。若是不知情的人目擊或耳聞，驚嚇之餘也大概會有「這些人真的和我一樣是人嗎」的想法吧…但愚信與恐懼，卻讓村民們對此著魔似地難以自拔。

所謂的監護人早已撇清關係離去，而莉安很快地也無家可歸了。村民縱燃的大火不但燒掉了她的棲身之處，也讓她險些喪命。

她被禁止進入村莊，於是在村口徘徊，靠著那些對暴力沒興趣的人們少量的施捨度日。

她的衣服破爛，嬌小身軀滿佈傷痕，本來美麗柔軟的頭髮也因火焰和泥水而變的如焦絲一般。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她的雙眼還是那麼晶澈純潔。

不論是有形或無形的醜惡都汙染不了那如青色琉璃般的稚麗瞳眸。

只是這孩子的笑容，卻從來沒有再出現。

不知道神是否還有最後一點良知。半年之後，兩名外地人造訪了這座偏僻村莊。

事實上並不是單純的旅者或過客，而是因為接到通報─有血族出現─才前來處理的沙拉麥多尼提恩首都官員。

她們是一名中年女人，以及紅髮年輕女性的組合。身份上則是實習官員與資深監督者的關係。

來到此地後，她們感到奇怪。原本以為應該是陷入一片恐慌的村莊，卻恍若無事，每個人都過著再平常不過的生活。

所謂的血族，是誤報嗎？正當這麼想的時候，向村人探聽到了可怕血族的所在。

「據說是居住在村外的溪邊，查絲監督官。」

「嗯，有想法嗎？」

「和我想像的不一樣呢。原本還以為至少是村子被血族所統治的情況。」

「妳是第一次處理血族的事務吧？那樣的情形自從姓氏管制後還沒有出現過呢。大多都是監護人逃離，或者村人不願和血族共同生活的情事。」

「原來如此。」

兩人抱持著公務的心態來到村口的小溪，卻沒有看見任何能棲身的建築物，反倒是溪邊活動的小女孩吸引了她們注意。

小女孩穿著髒灰色的破舊連身裙，凌亂的長髮一半浸在水裡─她在喝水。

紅髮女性想上前探問，開口道：「小妹妹，請問…」

「！」

腳步聲跟話聲都相當輕細，卻讓小女孩像老鼠一樣鑽進了樹叢，露出驚懼的眼神。

紅髮女性對這樣的反應有點不知所措，急忙笑著說：「不用怕呀，我們不會對妳怎麼樣的。」

她的聲音無疑溫柔，但卻毫無效果。女孩還是保持著異常的警戒。

一旁的查絲卻從女孩的眸子中看出了一些東西─

純潔，

還有難以言喻的傷慟。

接著她的心中也湧起足以碎心的悲傷，因為她已大略猜到這段故事了。

***

愛拉爾拉是個堅強的女性。

年輕時也一樣，不論是成績、氣慨或者上進心，都完全不輸同年齡與其競爭的男性。

因此可想而知，她哭的次數比首都下雪的次數還少。

但卻也掉下了眼淚。

當她知道眼前的女孩經歷過這麼多非人的痛苦後，還用盡全力、試著活下去的時候。

查絲也默默不語。兩人除了驚愕與悲傷，也有許多的愧疚─就因為自己國家的失敗政策，而毀了一個，甚至更多個像莉安這樣無辜的孩子。

專精於白印魔法的查絲很快地替這個孩子治療。若不是如此，那些醜陋可怕的傷痕、火紋，直到今天必定還留在莉安的身體上吧。

「莉安，和大姐姐走好嗎？」

溪中，愛拉爾拉正在替小莉安洗一次久違的澡。

「為什麼？」

「還問為什麼？因為這裡的人總是欺負妳，不是嗎？」愛拉爾拉盡量用與小孩子對話的口氣說道：「大姐姐帶妳到新的地方住，有新衣服穿，有好東西吃，好嗎？」

本以為莉安會開心地答應，但這可憐的孩子仍然是一副畏懼的模樣。習慣痛苦的她可能難以相信愛拉爾拉說的這些、從未經歷過的事情。

「莉安…別怕，大姐姐會保護妳的。以後有我在，誰都沒辦法傷害妳。」

也許是母親般的溫柔讓莉安打開了心防，稚巧的臉龐上，竟漾出了塵埋許久的微笑。

「那…到了新地方…我可以…」

「可以？什麼都可以喔。」愛拉爾拉笑著說。

「可以上學嗎？」

莉安仰望的模樣，彷彿重新找到陽光的小草。

愛拉爾拉在她潔淨瞳眼的凝視下，目框泛紅了起來。

「可以…當然可以。」

「謝…謝謝。」

莉安笑了。

雖然變的有些黯淡，但那確實是專屬於她的太陽花。

愛拉爾拉可能不知道這笑容得來有多不易，但她依然為此感動。

對比之下，愛拉爾拉對於那些殘暴施虐的人們，有了一些想法。

「莉安，妳知道嗎？」

「什麼事？」

「其實妳擁有很高貴的血統喔…這樣說好了，其實莉安妳是很厲害的，厲害到可以把那些壞人通通打倒，讓他們不敢再欺負妳喔。」

對莉安來說可能聽不太懂吧，她傻呼呼地聆聽。

「只是妳一出生的時候，有人封鎖了妳的力量，讓妳面對危險的時候也不能反抗。」

「莉安是小孩，所以力氣不夠。」莉安苦澀地回道。

「不是力氣，是很強的力量喔。大姐姐有辦法把那種力量還給妳，之後妳就可以去找他們，讓他們嘗嘗之前妳受的痛苦…妳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好嗎？」

「愛拉爾拉！！」

一旁的查絲早已聽的一清二楚，怒然喝阻。

她平常是個甚少生氣的老成女人。儘管她也對這件事感到愧疚與憤怒，但愛拉爾拉所說的讓她不得不制止。擅自解除血族的禁制，可是無需議會審理就能直接判刑的一級大罪。禠奪魔法使權不說，牢獄之災更是免不了。

愛拉爾拉當然也知道，但她不想管這麼多。她只知道眼前的這些，全都是包括自己在內、所謂知識分子制定的自以為是的規章造成的。對於那些得寸進尺，把血族不當人看的傢伙們，讓他們嘗點報應又有什麼不對？

「愛拉爾拉…這件事我會回報最高議會跟祭司們的。該修改的會修改，該處罰的人也一定會處罰，妳絕對不要做那些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有關係嗎？與其要我等待議會決定，不如讓這孩子自己做選擇。大不了，不幹什麼魔導師了，要我蹲苦窯也行。」

「妳還是這個性格…」查絲不得不頭疼。

「大…姐姐，妳們不要吵架。」這時候，小莉安開口了：「我…不想要傷害他們。」

「為什麼！」愛拉爾拉蹲下，激憤地平視莉安：「妳難道不想也讓他們吃點苦頭嗎？他們這樣欺負妳，妳難道都不…恨他們嗎？」

「我討厭他們…可是，」莉安低著頭，小小聲地說：「他們也會很痛的。」

對一個像莉安這樣的純真孩子而言，即使歷經了如此多痛苦非難，似乎仍不能理解憎恨吧─那是大人們專屬的情感。

也只有孩提時代，我們才能比較像個「人」活著。

愛拉爾拉抱緊了她，祈願自己能讓這孩子保持如此的純潔無垢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