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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近似守喪。 明艷稚麗的年輕臉龐,如今瀰漫著墓碑般的色彩。修長睫毛替冰藍色的瞳眸闔上了橙弧,如櫻雙唇也全無血色─慘白。 少女宛如以水與死灰砌成的精緻人型娃娃,置放於亞麻色的冰冷床上。 若是與她熟稔,想必會因消失殆盡的生氣而誤認她死去了吧?畢竟這少女連睡眠也形影不離的就是朝氣了。 冷靜如床邊的年輕人亦感到這種錯覺─好像不斷說服自己就會成真似的哪。 少女的豐滿胸部羸弱起伏,呼吸微如盡燭殘火。 卡爾拉坐於床邊椅子。窗外,泛白晨光無聲滿溢,卻在他的美麗愁容上轉為失溫黯淡。 服下駐館醫師所提供的藥劑約是一小時前的事。 外表看起來全無效果;卡爾拉在她身旁待至日出。 死神的高鳴在更之前便已結束。 儘管這城市的居民早就以失眠及服藥作為習慣代價,對初次到此的旅人來說卻仍是能讓人昏迷數天的感官屠殺。 莉安與其他隨行者都成了一時的犧牲者。 無論怎麼看都只是一具保存良好的少女屍身。 雖說持續服藥就沒有生命危險,但變成這副模樣已足以讓人悲傷不捨。 卡爾拉替僅穿著薄紗睡裙的莉安覆上棉被,以彷彿害怕驚醒少女的動作關上房門,退出房間。 憤怒?憂愁?悲傷?或許還有更多理不清的情緒,在他的心湖底沉積糾結。現在他的步伐用「興師問罪」來形容可能最為恰當。 「你也知道,這是妖獸所為。」 當卡爾拉踏進大使館長的辦公室時,光是表情就已令館長開始尋辭解釋。 「沒有事先提供藥劑跟警告是我們的疏忽─畢竟習慣太久一段時間了。」 館長深深鞠躬道歉。 「是什麼樣的妖獸?」 「這…其實我們也不清楚。」館長面帶無奈地道:「城民和僱來的獵人也出外搜捕過很多次,但它們只在晚上出沒發聲─你也知道,在那種聲音下誰都無計可施。」 「何時開始的?」 「這個嘛…大約半年多前。」 「不清楚原因嗎?」 「完全不知道,只是妖獸的習性而已吧。」 館長據實以告的模樣引人為這城市憐憫,但卡爾拉似乎沒有照單全收。 曾為聖之裁判,審問過的犯罪者稱的上不計其數。沒有人能在他面前以言語搬弄真假。館長的肺腑之言光聽一次就知道有問題─卡爾拉直覺如此。 ─卻也沒什麼破綻。各種妖獸肆虐的情況在少人居住的邊境一帶本就見怪不怪。 也許僅是如他所說而已? 話題結束。沉默的俊美行者離開了使館。 城市依然在微寒陰鬱下運作著;天空如此,人群亦如此。 卡爾拉漫步在潮濕的磚路上;行人熙攘來往,令人聯想到患病的魚群。昨晚的音之洗禮後,隔日還能照常生活,這些傢伙就展現了人類只要時間一久、什麼都能適應的能力─ 一種不知該說稱為偉大還是卑鄙的特質。 中午時分,又是一群外地人進入城市。 四名戰士打扮的高壯男子結夥成行。由精鍊肌肉與裝備武器看起來,乃是實力不差的邊境獵人,然而臉上的囂張神態卻較近似盜賊貨色。 另一名高挑男子彷彿不屑與他們並行似的,雖偕同入城,卻獨自一人走在後方,保持著距離。 也是這男子吸引了卡爾拉的注意。一頭零散紅髮宛如流焰,額上繞著皮製繫帶與弓者專用的皮革眼罩;琥珀色的雙眼炯炯有神,俊俏的臉孔正因輕視而發僵冷。 在這獵者氣息濃烈的男人身邊,那四人看起來真像不入流的盜賊了。 步伐各自邁進─孤獨獵者與神聖行者錯身而過。 一瞬間,眼神交會。 宛若在地盤界線上相遇的豹與獅。 未曾趨緩的腳步中,兩人已為對方下了透徹評價。 *** 「是沙茨爾家親自雇來的獵人吧?」 說話的是個微禿的胖男人,宛如風乾獸皮的臉頰蓄有稀疏鬍髯,一襲黑色官裝拚命地包裹他臃腫的軀體。 「就請他們進來吧。」 身為屬地之一的城市市長,對於口中的伯爵家族理應畢恭畢敬,此時卻只有無奈與抱怨的口氣。 對於派遣獵人來處理領地問題的仁慈領主,不論怎麼樣都不該會是這種口氣的─僅是私下提及也一樣。 四人魚貫進入,一下就把狹小的辦公室幾乎填滿。 缺席的一人似乎不願同行,孤高身影並沒有隨後出現。 「領主大人最近可安好嗎?」市長用表面形式的詢問開啟話題。 「不太好哪,」其中一名光頭的黑壯男子用首領的口氣回話:「獵捕命令下達已經快一年了吧?你們卻一點收穫也沒有。沙茨爾家就算再寬宏大量,面對沒用的手下也是會有失去耐心的一天啦。」 「這是領主叫你們傳達的嗎?」 「是我私下給你的忠告。」獵人首領粗獷的臉上裂出令人厭惡的笑容:「不過放心,由我們出馬的話立刻就可以搞定了。」 「是嗎?」 肥胖市長的輕視眼神讓獵人首領心裡微慍,開始摩擦喉嚨,發出盜賊似的口吻:「那當然,只不過這兩天市長先生可要好好招待我們。要是兄弟們吃不好睡不好而無法開工,那我們只好回去向領主大人如實回報了。」 「會替你們照料吃住的。至於其他的東西我可沒辦法,要回報就去回報吧。」 已見過太多這種趁火打劫的傢伙,老練市長不畏淫威地令道:「請你們今天晚上就開始工作。」 頭領總算閉嘴了,不過臉上卻扭曲著「遲早要你好看」的憎怒表情。 對話進行同時,雙方都不知道在十五公尺外的地方,卡爾拉正倚著市長官邸的門柱傾聽一切。 心中亦演繹出某些結論。 第一, 獵人被這個城市的領主請來捕殺出沒的妖獸。時間點在一年前便開始。 第二, 據大使館長所說,失眠之音是從半年前開始出現。 第三… 『咻!』 閃瞬,行者白影翻飛空中,跟著跪落在兩呎外的磚道上。如此毫無美感地踉蹌著地,乃是因為在千鈞一髮之際僅以本能避開了死亡襲擊之故。 那是疾如雷電、刺往右太陽穴的一道細長黑影,此刻正深深嵌在位於原來左方的磚壁上─黑涅鋼箭。 弓箭偷襲對卡爾拉如此傑出的戰鬥者來說,就算盡力壓低箭聲,氣流的改變也可當作徵兆,提早閃躲並不是難事。 而方才的快箭不但噤聲,甚至連空氣的擾動也輕微至難以察覺,簡直就像是在零距離下朝他的頭射擊一樣。 證據就是,卡爾拉到現在也判斷不出這支奪命死箭究竟是從哪個位置過來的─完全察覺不到偷襲者的形跡。 暗殺的戲碼就在市區中無聲展開。 比起死亡的壓力,被玩弄股掌間的感覺更讓卡爾拉不耐。 聚精會神,聖劍行者已認真起來,準備迎接第二箭。 傳來的卻只是腳步聲, 然後是掌聲與冷淡話聲。 「已經挑你沉思的時候下手了,沒想到還能避過我的『梅克萊迦』。」 佩服掌聲消失之際,來人停下腳步。卡爾拉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稍早擦身而過的紅髮獵人。 「為何要偷襲我?」卡爾拉站起身質問;男人的身影如朱紅瘦火,蕩映於判罪者的雙眸。 「之前看到你,就有這種感覺了。」獵人綻放彷彿徘徊之狼的眼神:「強者值得我獵殺。」 「想要我的人頭嗎?那可是半毛錢也不值喔。」 「追求貼有金額標籤的獵物只是過程罷了。獵者最終想要的,便是尋找到與尊嚴及自豪相稱的無價瑰寶─然後據為己有!」 「能力的証明是嗎?」 「也算吧。現在我已經有點眉目了,那夢想的獵物可能就是你。」 面對這個把自己當成目標的偏激男子,卡爾拉似乎另有想法。 同時也注意到他手上那把銀黑色的長柄薙刀,兩端皆有刀刃,正閃爍著冰冽輝芒。 「現在我沒有空閒與你交戰。」聖劍行者踏出離開的步伐:「還有更重要的工作在手上。」 「你確定嗎?若你打敗我,就告訴你這個城市的真相如何?」 獵人的語句勾停了行者雙腳。濕潤的微風趁機拂過兩人之間。 「你應該也略知一二了─失眠之都•比辛羅然不光是魔獸作亂這麼簡單而已。」 「用內幕當作交易條件?賞金獵人若這樣做,等於間接出賣了雇主。」卡爾拉轉回身來提醒他嚴重性。 「無所謂。」獵者道:「你大概是不怎麼愛好戰鬥的人吧?要是這能讓你出手還算值得。你是我的獵物,而我口中的秘密是你的獵物。同時身為獵人與獵物,這樣背負死亡風險的獵殺遊戲才具有意義啊!」 卡爾拉一時沉默,似已默許。 陰雲如常滿佈天空;週遭的暗鬱氣氛因對峙而如水漫漲。空氣中彷彿能嗅到令人戰慄的血味─獵者獨有的肅殺吐息緩動。 「…戰之前,先報上名。我乃卡爾拉。」 「叫我『奇(Keed)』。」 「附近人多,到城外吧。」 不,已開始了! 霎瞬一閃,薙刃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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