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據地方制度法，鄉設鄉民代表會，是鄉的立法機關，它有議決鄉公所所提的預算案、議決公所的提案、審議公所的年度決算報告……等職權。它設有代表十三人，其中包括主席和副主席各一人，代表會開會是年度盛事，一年有兩次定期會和五次的臨時會，開會期間公所各課室主管都必須列席報告及備詢。這一期是定期會，今天的重頭戲是預算審查。一大早上班，課長交待阿正：「等一下我要到縣府開會，你代理我到代表會開會。」

「好，課長有什麼事情要交待？或者我要準備什麼東西？」阿正慎重其事。

「你把預算書看一看，自己研究研究，十點準時代表會報到，對於代表問的問題小心答覆。」民政課長遞了一本公所的總預算書給阿正。

阿正拿了預算書開始研讀，將民政課的所有預算看了一遍，關於自己業務的內容，理所當然了解，但其他不了解的業務，只好請教劉世明。

「和公所同派的代表不會表示意見，但有四位代表不同派系，聽說很挑剔，很會找碴。」劉世明警告的語氣。

「那我要注意什麼事嗎？有一些預算書是關係到別人的業務，我不了解要怎麼回答？」

「在前幾次會期，課長不在時也叫我參加，我看那四個代表最會挑剔的是對鄉內團體的補助和捐助。」劉世明說。

阿正翻開預算書，民政課果然編了幾百萬對法人團體的補助和捐助，他好奇地問：「這些都是什麼團體？」

「這是我的業務，所以資料很齊全，我拿給你。」

劉世明從抽屜裡拿出幾張用Ａ４紙張所製作的表格，上面有鄉內法人團體的名稱，和去年受補助的金額。仔細一看，有的團體受補助很多錢，有的卻一毛錢也沒有，阿正滿腹狐疑地問：「補助這些團體的金額有標準嗎？」

「有。」

「標準在那裡，是法令規章，或政府的行政命令？」

「都不是，鄉長的決定就是標準。」劉世明冷冷地說。

「這合法嗎？」

「當然，因為政府沒特別的規定所以是首長的行政裁量權，而這些補助款，需要代表會通過才能執行。」

阿正聽了認為由代表會監督人民的荷包，符合民主的機制，只是為什麼補助各團體的差異會這麼大，可能是各團體的需求不同，但代表又為什麼挑剔呢？這時總務室開始廣播請參加代表會的主管和同仁儘速前往開會。

阿正無法再提問題只好拿起桌上的資料往代表會出發。

代表會是一棟兩層樓的舊建築，和公所相鄰，只需兩分鐘就能到達。進入會場正對面牆上是一面國旗和國父遺像。主席、副主席和代表會祕書的位子在議事廳的最上面，其次一層是鄉長和公所祕書的位置，兩旁則是各課室列席人員的坐位。每位代表與公所人員面對面而坐，最旁邊則是代表會記錄。

大家一進會埸在簽到簿上簽名，阿正找到了民政課長的位置坐下，桌上有一麥克風和代表會為每一個人準備的茶水。

開會時間一到，記錄兼司儀高喊：「會議開始，全體肅立，主席請就位，向國旗暨國父行最敬禮，敬禮—，禮畢，請坐下，會議開始。」

「鄉長，祕書，公所各課室主管，各位代表女士、先生大家好，民政課長赴縣府開會，向代表會請假，指派他們課裡的張課員出席本會，我們大家歡迎他。」

主席介紹後，與會的人鼓掌表示歡迎，阿正則起立鞠躬致意。

「今天是審查總預算，現在開始。」主席報告完畢後坐下。

「三號詹代表請發言。」主席看著舉手的代表說。

「民政課編了這麼多對團體的補助，請問鄉內總共有多少團體受公所的補助？」詹代表音量不算太大。

他才剛講完，阿心思忖：劉世明真是料事如神。

「請民政課張課員答覆。」主席指定阿正回答。

「主席、副主席、各位代表女士先生，大家好，感謝詹代表對民政課補助各團體的關心，依據本課的資料顯示，本鄉共有九十五個團體受補助。」

「那你知道在民政課管轄下的團體有多少？」

「依據我手上的資料共有一百三十八個。」阿正虛心地回答。

「我也知道有一百多個，我眼睛閉著都可以念給你聽。」詹代表說：「二十五個社區發展協會，二十三個媽媽教室，三十個守望相助隊，二十個老人會，二十五個長壽俱樂部。除了這些還有民眾服務站，婦女會、婦聯會、婦工會、清溪婦聯會、青工會、軍人服務站、文化協會、太極拳協會、早泳協會、晨跑協會、登山協會、槌球協會、木球協會、高爾夫球協會。」

詹代表一口氣念完，對阿正說：「你坐下，我要問的問題和你無關。」詹代表臉轉向鄉長口氣轉趨強硬：「鄉長，每年編這麼多錢補助這些單位，你認為值得嗎？」

「鄉內的很多團體都很有貢獻，像守望相助隊平時為維護社區治安而努力，一年才補助一點錢幫他們充實一些設備，理所當然。」鄉長坐著回答。

「如果充實設備那也還無話可說，但依我看所有補助款都拿去做運動服，買的車子有時候也當私用，用最多的地方是吃飯、出去旅遊和年終時買獎品慰勞這些隊員，錢根本沒花在刀口上。」詹代表音量已經開始放大。

「他們平時為維護地方治安盡心盡力，慰勞一點也理所當然。」鄉長還是坐著回答。

「但你們對其他各團體也一樣拼命補助，他們拿這些補助的錢也都是去吃吃喝喝和旅遊，也難怪所有鄉民都趨之若鶩，大家爭先參加。」

「我們又不能阻止鄉民參加社團，你說的不是我們的問題。」

「不是你們的問題？這根本假借補助之名，行買票之實，這些人受了你的補助拿了你的好處，選舉當然向你們那邊靠，更可惡的是和你們不同派的社團，一毛錢的補助款都拿不到，你們的標準在那裡？」詹代表拍桌怒斥。

「你以為拍桌大聲，我就怕你哦！社團補助款的多寡，是我的行政裁量權，你無權干涉。」鄉長不甘示弱地回答。

「現在是代表會開會，審查總預算，我為什麼不能干涉，我認為這些錢都是補助你的大樁腳所把持的社團，而且你編得太浮濫，本席認為對社團的補助款應全數刪除。」詹代表說：「不只刪除民政課的對團體的補助，也包括農經課對一些產銷班的補助、清潔隊對義工和志工還有圖書館對一些團體的補助款也全數刪除。」

二號林代表突然舉手要求發言，主席表示詹代表的問題還沒結束請暫緩，但林代表表示是要補充詹代表的問題，主席只好允許他發言。

「鄉內農業產銷班也一大堆，像柑橘產銷班、花卉產銷班、葡萄產銷班、梨果產銷班、柳丁產銷班、青果運銷合作社、疏菜聯合運銷合作社，還有一大堆說也說不完，有的產銷班還分第一班、第二班，有的還到第十班，數量之多，依我看至少也有六十班，每年都假借觀摩農業之名，到全國各地旅行，也是吃吃喝喝，只要和鄉長同一派的，公所不分青紅皂白全部補助，不同派的一毛錢也沒有，這根本就是你們在固樁和買票用的。」

林代表說得義憤搷膺，才剛說完，四號吳代表也舉手道：「本席對此案也有意見。」

「四號吳代表請說。」主席說。

「清潔隊對清潔志工和義工的補助也是浮濫，而這些補助款也都是拿來吃吃喝喝和旅遊，也難怪一大堆人都想參加，每個村的編制有大隊、分隊和小隊，人數全部到齊少說也有上千人，這麼龐大的人數，要旅遊的全部都到，掃地是再怎麼看都是那幾個熟面孔，每一年編這麼多的錢根本也是固樁和買票而已。」吳代表說得怒氣沖天。

「圖書館的補助款就由我來說。」一號彭代表逕自起立：「圖書館裡有志工和義工，同樣的由公所補助招待旅遊，也是吃吃喝喝，還有一些團體像讀書會、書法國畫研究班、國樂班、勞作美工班、美術班，這些團體有時內鬨再分裂為第一班、第二班，公所每年為固樁美其名為提昇文化氣質而補助這些團體，而依我看也是到處旅遊而已，這些補助款也應該全數刪除。」

阿正聽四位代表輪流砲轟，坐在位置上翻看預算書果然如這些代表所言，公所的確在補助各社團上編了不少錢，這時主席要求鄉長說明。

鄕長挪動微胖的身軀緩緩站起，壓一下麥克風按鈕清清喉嚨道：「鄉內很多團體對鄉裡都有很多的貢獻，像守所相助隊維護社區安全做出貢獻，清潔隊志工和義工奉獻心力於環境清潔上，木球協會、槌球協會、早泳會等對全民體育有催化提昇的作用。農業的產銷班透過到外地觀摩可提升農業的生產和銷售，對本鄉生活水準有提昇的作用，圖書館的一些團體對提本鄉文化氣質有很大的助益，沒有了這些補助款，他們的一些活動辦不下去，效果會大打折扣，所以這些預算應該保留不該……」

鄉長還沒講完，三號詹代表倏然站起揚聲道：「仁義道德講一堆，其實說穿了還不是為了自己的選票，這些社團本身沒有財源，在農會要一點補助，公所也補助一些，有時透過縣議員從縣府再要一點，而和你們同派的就補助，不同派的就不補助，不合理，全部刪掉。」

「這裡是代表會，靠表決，又不是你說刪就刪。」鄉長不客氣地說。

二號林代表在位置上坐著厲聲道：「代表跟你同派的佔大多數有七席，我們只有四席，表決有什麼用。」

「不表決，選代表有什麼用？」鄉長說話時「代表」兩字加強語氣，藐視意味濃。

「你意思是代表沒用囉，你不要欺人太甚。」林代表拍桌斥責。

鄉長默不作聲，和公所同一派系的代表剛開始暫不吭聲，但對於四位代表在議事廳上呵叱也漸漸地按奈不住，六號徐代表不甘示弱地起立揚聲道：「拍桌罵人誰不會，一切照規定來表決。」

四號吳代表霍然立起指著坐在左半邊支持公所的五位代表喝斥道：「你們都一樣，和鄉長同一掛，在公所那邊拿了不少補助款，得了不少好處，一些社團也透過你們拿了不少經費，所以你們都為公所說話。」

經四號吳代表比手畫腳地指責，左邊五位代表已經按奈不住，開始集體開罵，右邊的四位代表也回嘴謾罵回去，兩邊開始互罵，主席在台上用麥克風制止但似乎沒有效果，阿正和公所的主管們愣在那裡，鄉長和祕書則點撚了香煙好像在看一齣戲碼一樣。

正當兩邊彼此攻訐，互相謾罵，有的拍桌，有的摔茶杯，但還沒大打出手時，主席宣佈散會。

阿正回到公所，劉世明問：「會議開得如何？」

「亂成一團，但為什麼代表的坐位同派系的坐一邊，不同派系坐另一邊。」阿正好奇地問。

「你不覺得鄉裡不只是鄉民把自己區分不同派系，不同派系的很少互動，代表也一樣，不同派系的不喜歡坐在一起，所以代表會的職員，排位置時，都很清楚誰可以和誰坐在一起，誰不可以和誰坐在一起，這樣吵起來比較能壯大聲勢。」劉世明消遣地說。

「剛剛他們為了補助款的問題吵得不可開交。」

「每一會期；尤其是定期會，都會為了社團補助款的問題大吵大鬧。」

「我看了一下預算書，公所的確編了不少補助社團和私人團體，但真的是同派系的才有，不同派的就沒有？」阿正孤疑地問。

「當然，不同派的如果來申請，鄉長和祕書就會百般刁難，批註該社團形象不佳，經營不善，不予補助，但如果逼不得已要補助也是一點點。其實也不只對社團的補助，連建設也一樣，不同派的代表提出施作申請，鄉長大部分不會同意，也因為同派的人申請才有，所以有很多人批評選完以後開始政治分贓。」劉世明滔滔地說。

「所以這些受補助社團的成員真的都是鄉長的投票部隊囉。」

「沒錯，你說得對。」劉世明點著頭。

「但公所編這麼多對社團的補助款，同派的代表一點意見也沒有，他們挺鄉長還真是挺到底，讓人感覺好像沒有是非觀念。」阿正說。

「這裡只有選舉考量那有是非觀念，很多鄉民代表創設了一大堆的社團，也都兼任理事長，他們向行政部門要補助來辦活動，旅遊、聚餐、買服裝和紀念品是主要花費，社團的會員大家利益共享，所以很多鄉民爭相參加。」劉世明喝了一口茶。

「鄉長靠補助社團拉攏負責人當樁腳，這些樁腳有的也靠掌控很多的社團才能選上當代表，公所又靠同派的代表舉手贊成通過補助款。這些樁腳在選舉時又可為鄉長拉票買票，所以都是環環相扣。」阿正豁然明白。

「單單民政課就有一百多個社團，加上農業課、清潔隊和圖書館要求補助的團體總共大約二百多個，這些團體人數眾多，而這裡的鄉民又非常地熱衷政治常把自己歸類派系，也難怪鄉長選舉每次都是葉派的人當選。」劉世明雙手擺出一副莫可奈何的姿態。

經過這一次代表會，阿正更了解這裡的選舉生態，但心裡產生許多問號？這是民主制度下的選舉嗎？像這種選舉和民主根本就不能劃上等號，充其量也只是假民主，是包著民主的糖衣，選賢與能也只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