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寫實】--【正道不行 】-- 作者:皓果
第五章任公職_四

一多雲有風的下午,阿正在村辦公處的院子裡停好機車,看見一輛全新VOLVO矯車駛進來,下來了一位穿著光鮮的男士,問:「村長在嗎?」

阿正帶領他進入村辦公室,招呼那人坐下,村長從二樓下來,熱情地開口:「李阿舍,好久不見,最近生意好嗎?」

「生意還不錯,這一季蒜頭價格尚稱滿意,有賺一些。」

「你太客氣了,一定是賺不少,今天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村長笑容可掬。

「我女兒在台中讀五專,想請你開個清寒證明,申請貧困學生成績優異獎學金。」

清寒?他這樣算清寒?阿正看看外面的高級矯車,又看看這穿著高級的男士,正百思不解時只聽見村長催促他把清寒證明書拿出來寫,阿正有些猶疑,村長不耐煩地表示:「你發什麼呆,拿出來,趕快寫。」

「可是……」阿正心想他符合資格?還沒來得及開口,村長已面帶慍容地說:「章蓋我的,有事我負責,你只是幫忙寫一寫而已。」

村長自己到櫃子上拿了一份清寒證明書表,請李阿舍拿出身分證後,叫阿正依照身分證填寫,自己又拿出村辦公處大印和私章在證明書上蓋印後,笑嘻嘻地交給李阿舍:「你女兒真優秀,讀書讀到有獎學金。」

李阿舍拿了清寒證明很高興地走了,村長開口道:「李阿舍本名李大鳴是蒜頭的大盤商,這幾年賺不少,所以大家都稱他李阿舍。」

「他那麼有錢為什麼還要申請清寒證明,讓他女兒申請獎學金?」

「有錢是一回事,證明又是另一回事,村長就是服務村民,村民有這樣的需求,我們就要為他們服務。」

「開立證明應該與事實相符才開。」阿正反駁, 但村長卻聽不進去而且嫌他囉嗦。

阿正不知要批評村長是處處為村民著想,為村民服務,或者是不顧現實的情況而盲目開立證明。

過幾天,陰天,一村民名叫魏立萬,嗓門很大,只要他一到,遠遠地就聽到他的聲音。他住在村子裡的邊界處,去年才在自己的田裡蓋了一間佔地約五十坪的三樓洋房,是村子裡看起來最氣派的住家,可見經濟狀況不錯。這一天他騎著一輛全新光陽五十的機車到村辦公處,一進門就大嗓門:「村長,村長。」

阿正正幫忙一位準備娶媳婦的村民填寫寄發結婚喜貼的信封,魏立萬一進門,村長拿出一老人茶的杯子,斟茶道:「萬仔,這柸給你,這邊坐,有什麼事?」

「村長,幫我開立一張清寒證明。」

阿正心想:又是一個富人來開立清寒證明。

「做什用?」村長端起小茶壺斟茶水入自己的茶杯。

「我那讀士官學校的大兒子,讀了兩年了,才說受不了軍事教育,現在不讀了,軍方要求清算就讀時的一些費用,但如果有清寒證明就可以免付錢了。」

村長一聽要求阿正儘速開立,他自己也起身在桌子抽屜內拿出私印和村辦公處的大印蓋章,發給清寒證明。

一陰雨綿綿的下午,住在村長隔壁的村民要求開立受扶養證明,村長開口道:「報所得稅的時間又到了。」

「是啊!每年都要開立一張,我弟弟才能減稅。」村民說。

「薪水階級就是一分一毫都跑不掉,只好想辦法節稅。」村長從櫃子拿出開立的證明書開口道:「村幹事幫忙寫一寫。」

阿正第一次書寫這種證明書,看了看表格開口問:「是誰的子女要給誰扶養?」

「是我的兩個小孩要給我弟弟扶養。」村民說。

「為什麼?」阿正問:「你弟弟住在你這裡?」

「扶養是假的,因為我務農又不用報稅,而我弟弟在電子公司上班,是人人稱羨高所得的電子新貴,每年都要繳很多的所得稅,所以我的兩個兒子就給他扶養,這可以省下一筆可觀的稅金,而每年都要麻煩村長開立證明書,國稅局那邊才會採認,而我弟弟的戶籍都放在我家,每次村長選舉時他都會回來選。」村民滔滔地說。

阿正暗忖:國稅局真的就以村長證明來認定?回公所問劉世明後才知道村長證明果然有效。

一星期後,颱風天,豪雨不斷,鄉裡很多地方都淹水,所幸茄苳村安然無殃。

颱風過後,很多村民上門要求村長開立淹水家俱受損證明。阿正心裡疑惑,細問之下才了解,他們本人或子女都是上班族,必須納稅,淹水證明可以報損失減稅,村長對這些人都來者不拒全部開立。阿正暗忖其他村是真的淹水理所當然開立證明,但本村又沒聽說有那一家淹水家俱受損,只為了減稅,大家就比照其他村要求開立證明,他心裡實在有些不服。

有一天,無風無雨萬里無雲的大晴天,一位村婦在門口張望,阿正一眼就認出是第七鄰的韋姓婦人,她住一老舊的土造房子,先生早逝,自己帶了兩個兒子,雖然都已成年,大兒子殘障,二兒子以打零工維持一家生計,她則撿些能變賣的回收品來貼補家用,家裡非常貧困。

阿正問她有什麼事?她則哭喪著臉表示其二兒子打工時受傷,沒錢就醫,希望村長幫他開立清寒證明,向政府申請補助。

阿正一聽馬上拿出證明書填寫完畢,心想總算開立一張實至名歸的清寒證明。這時村長由樓上下來,一看到這韋姓村婦不客氣地問:「你來做什麼?」

「她兒子受傷沒錢就醫,來申請清寒證明希望得到補助。」阿正代替村婦回答。

「清寒證明?妳有房子可以住,有飯吃,算什麼清寒?」村長怫然不悅。

「我那土造房子只能遮風避雨,現在兒子又受傷沒錢就醫也沒辦法工作,都靠我撿破爛維生,逼不得已才來找你。」村婦臉上有些不得已的苦衷。

「現在很多人沒飯吃,沒房子住,妳已經不錯了,開清寒證明是要負責任的,又不是可以隨便亂開,沒事的話不要在這裡,我可是很忙的。」村長擺出趕人的姿態。

村婦黯然神傷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村辦公處。

阿正見狀,心裡不解,面帶慍色:「村長,她家我去過,真的很困苦,一個兒子殘障,另一個現在受傷沒錢就醫,怎麼不開清寒證明給她?」

「當初選舉時她表兄出來和我競選村長,我叫她支持我,她竟說她表兄已經拜託過她了,如果這樣,有困難找她表兄就好了。」村長臉色漲紅不悅。

現在阿正才了解以前村長並非盲目地開立一大堆證明,而是以選舉當考量,是支持他的選民不管符不符合開立要件,一律開,但只要不支持他的選民則百般刁難,但讓人覺得好笑的是,鄉下人也真的很純樸,把自己支持那一位候選人都讓人知道,製造困擾。

阿正回頭瞥一眼默默離開的韋姓婦人,心裡覺得村長怎麼可以一切以選舉當考量,不管人民的死活,所以提早離開村辦公室,自己騎著機車來到了韋姓婦人的家中。

土造簡陋低矮的房子,房子外堆了一些撿回來的回收物,木造的門也損壞已久,房內只有幾張老舊不堪的木製椅子和一張勉強使用的桌子。

韋姓婦人看見阿正,全把心酸傾吐:「我也不是不支持村長,只是我表兄已經拜託過我了,而且又是親戚,沒投票給他,別人也會說話。」韋姓婦人吞了吞口水絮絮不休地說:「下一次我不要管政治了,每一個候選人來拜託,我都不要理他們,也不要跟他們拿走路工了。」

鄉下人就是這麼單純,不會說謊,答應了或拿了錢就一定會選。

阿正告訴韋姓婦人:「申請急難救助,不一定要村長出具清寒證明,你把身份證拿出來,我幫你寫申請書到縣政府,應該可以得到救助金。」

韋姓婦人高興地拿出身份證,阿正幫他寫了一封詳細敘述她困境;文情並茂的申請書,自己親送到縣府社會局。經過了兩個星期,縣府核定補助五萬元,韋姓婦人非常高興,非常感激阿正的幫忙,但茄苳村長知道後大為震怒,斥責阿正專門扯他後腿,跑到公所,要鄉長更換村幹事。當日下午果真發佈人事命令,阿正和劉世明交換,七日內交接完畢。

阿正被調動,害得劉世明也跟著調,他感到相當抱歉,劉世明卻安慰他:「反正都是村幹事,在那一個村當都一樣。」

兩人開始交接,劉世明帶著阿正來到了大排村,村內馬路凹凸不平坑坑洞洞,一路上也不斷地聞到農民噴灑農藥的味道,他們騎著摩托車一路顛簸到村長家。這裡和茄苳村長家一樣,都是兼做村辦公處,也是三層樓水泥造樓房,前面也有一廣大的院子,只是沒用圍牆圍起。院子內有三位村婦將收割回來的高麗菜裝進竹編的藍子裡,村婦們都很親切地問候劉世明。劉世明將阿正介紹給她們認識,大家都很和善地打招呼,表示歡迎。這時村長騎著摩托車從外面回來,一聽說是新的村幹事來報到,馬上請他們兩人進辦公處坐,點燃椅子旁邊的瓦斯爐燒起開水,準備泡茶。

村長一面擺好茶具一面開始嘮叨:「要調我的村幹事也不事先知會一聲,惡勢力一直在亂搞。」

「惡勢力?」阿正不解。

「惡勢力,就是陳世利,你們的鄉長,我都叫他惡勢力。」大排村村長絮絮叨叨地說:「他當鄉長只會拿回扣、抄地皮、把自己田地前面的馬路開得寬敞大條提高價值,不管鄉民的死活,只要是和他同一派的村要什麼建設都有,像我們村裡路不像路,路燈也少得可憐,每次申請修補道路或增設幾盞路燈,他都回應兩個字。」

「不淮。」劉世明借機接話。

「不是不淮,是沒錢。」村長更正劉世明的話又抱怨地說:「別人申請就有錢,我申請就沒錢,很可惡!」

大排村長講得氣憤填膺,門外兩位村民直接推開紗門進來,一位姓高,身高也很高約一百八十公分,面貌普通。另一位姓林,身高中等,縐紋滿面,兩人都嚼著檳榔。

高姓村民在垃圾桶上啐了一口檳榔汁,用右手直接往嘴唇一抹,大嗓門地接續村長的話:「豈止可惡,簡直不是人,把我們村民的生命不看作一回事,你們看外面的馬路能走?這惡勢力認為我們和他不同派就惡整我們。」

阿正現在總算了解同派和不同派的意義了,原來這裡的百姓把自己區分成兩派,應該是當權派和反對派,支持當權派的人想辦法攀親引戚和鄉長扯關係,而反對派的百姓只要一談到公所的施政就破口大罵,一談到鄉長則咒罵不休。

阿正逐漸了解這裡百姓的生活型態,他們除了工作之外談論的都是政治,他對這裡百姓的熱衷政治實在有些讓人不敢恭維,但時間久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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