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寫實】--【正道不行 】-- 作者:皓果
第五章任公職_三

上班幾個月了,辦公室裡很少人跟阿正打招呼,但有一天早上上班不久,那些大哥級的村幹事和往常一樣,一大早就開始泡著老人茶,一名叫屠華映的村幹事,才剛從門外走進來,差點和剛剛由洗手間回座的阿正撞個正著,阿正連忙道歉。

「年青人橫衝直撞地,急什麼,你來這麼久了,也沒跟我們聊過天,來一起喝杯茶吧!」屠華映邀請著阿正眼睛瞥了坐在旁邊伏案辦公的劉世明說:「劉世明你也一起來吧!」

劉世明站起來,拉著好像不想喝茶的阿正說:「坐一下聊聊也好。」

三個人一起坐在長條藤椅上,在坐的還有其他四名村幹事手拿著老人茶杯喝了起來,屠華映倒了兩杯茶水在阿正和劉世明面前開口道:「張大正來好幾個月了,看你辦公辦得很認真,年青人這種工作態度很不錯,但公家事能過就好,也不要做太多,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這是我們多年經驗的累積。」

「這就是實務經驗,不是你們大學裡教得到的。」一位矮胖的村幹事袁仁德喝了一口老人茶說。

「讀大學有什麼用,學的都是理論的東西,在社會上不一定用得著。」另一位矮胖的村幹事詹永光也發表他的高見。

「叫你們這些大學生去買票你敢嗎?以前有一位專科畢業的也算是大專程度,雖然是本鄉的人,鄉長選舉時叫他抱著錢到村長那裡都不敢,更不用叫他幫忙買票了。」袁仁德說話時一副看不起高學歷的人,大言不慚,盡講些歪理,阿正原想反問買票這種行為是對嗎?但這時一位男士西裝筆挺,頭髮鳥黑油亮,走路徐緩,一副十足紳士的樣子走了過來,走過之處同仁們都笑逐顏開地問候:「葉議員好!」

葉議員眉開眼笑,笑容可掬,喜形於色地回答:「大家好!大家好!」

葉議員一接近這群村幹事時,大家迅速地挪出一個位置讓坐,袁仁德也拿出一個茶杯將茶水倒滿開口道:「葉議員這陣子都不見來公所,好像很忙。」

「前些日子都在開議會,比較沒時間來,咦!這位我沒見過。」葉議員注意到阿正。

「他叫張大正,是新來的課員兼村幹事。」袁仁德幫大家斟茶。

「你好!這是我的名片。」葉議員從口袋拿出他名片遞上。

「你好!」阿正謙恭地接下名片,對於議員誠懇的態度留下好印象。

「你是那個村的村幹事?」葉議員眉飛色舞。

「茄苳村。」詹永光代為答腔。

「茄苳村長是我們這邊的人,是同一派系的,你是那個村的人嗎?」葉議員態度虔誠。

「我是台中縣人。」阿正回答。

「台中縣的人怎麼會來這邊服務?」葉議員蹩眉,和藹可親的臉色不再地拿起茶杯喝茶。

「考試分發的。」屠華映代為回答。

「用外地人,找不到本鄉的人嗎?」葉議員語氣好像阿正不該到這公所上班似的。

「找很久了,沒辦法才報人事行政局要求考試分發。」袁仁德喝了一口茶,口袋裡掏出一包檳榔,拿了一顆給葉議員後往自己嘴裡也塞了一顆。

他們的對話讓阿正很尷尬,葉議員態度的改變讓阿正心想:又是一個以選票當用人考量的政客。

自從這一天之後,葉議員每次進入鄉公所,視阿正為隱形人,即使是正面或擦身而過也視若無睹面無表情。有幾次兩人迎面相遇阿正有禮貌地問候一聲:「議員好!」但葉議員卻面若冰霜,久而久之阿正儘量不和他正向碰面。

報到至今,阿正已經了解公所的生態,雖然他是乙等特考及格分發,是有資格當課長的人,但在這裡是看不到機會,也不受人尊重,連職等最小的工友和臨時人員都瞧不起他,如果以背景和靠山來區分地位高低的話,大概是他和劉世明還有坐在服務台上理小平頭的那一位地位最低。

說到這位經常坐在服務台面無表情的男士,大家都叫他阿諾,他每天八點一定準時到公所,參加升旗典禮。

早期每個公所都有升旗典禮,每一位員工都準時參加,但偶爾遲到也沒人會在意,阿諾則從不缺席,一些資深員工很喜歡捉弄他,告訴他升旗典禮是嚴肅的應該穿西裝打領帶,果然隔天開始他每天都穿著四方格子的西裝,打了和西裝不太搭調淡綠色的領帶來參加升旗典禮。而這些資深員工,尤其是大哥級的村幹事在他背後更是嘲笑一翻,有人也拿了一張白紙放在服務台上叫他也要簽到退,阿諾從不反對,每天一定準時簽名。

阿諾眼睛睜得非常大但表情木然,同事們常調侃他,他都面無表情也不在意,每天除了幫忙把大門外機車排列整齊外也隨時趕跑門外的流浪狗,並動作敏捷地把門口的野狗大便清掃乾淨。工友們也時常叫他做事,遇有大型會議,會叫他到三樓大禮堂幫忙打掃、排列桌椅、提茶桶的一些瑣碎工作。他從來沒抱怨,始終還是那一種木訥的表情。

阿正潛意識感覺阿諾精神有問題,但他自己整天忙碌,也無暇探問阿諾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一天阿正辦公桌頭頂上的日光燈一閃一閃地故障,他心想要工友或技工幫他修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只好自己向總務室拿了一隻燈管,想自己更換,不料才踏出總務室,阿諾察覺他要更換燈管,奔跑至後門的儲藏室扛了一木製的樓梯,放在故障的日光燈底下,關掉開關,搶走他手上的燈管,迅速地爬上木梯,熟練地更換,前後才幾分鐘阿正的位置就明亮如新了。

阿諾把木梯放回原位,又把故障的燈管放入後門口的回收桶後回到服務台面無表情地坐著。阿正心裡很感激地望著他,這時站在旁邊的劉世明輕聲道:「他精神有問題。」

「我看也是有問題,只是不知怎麼會變成這樣?又怎麼會經常待在公所?」阿正好奇地問。

「他是上坪村的人,家裡雖然務農,據說田裡面的抽水機壞了都自己修,田裡自動的噴水、灑水設備都是自已牽設,久而久之對水電產生興趣,開始學習,技術也越來越好,後來也通過考試領有水電工執照;他很熱心,村內的人如有水電的問題他都義無反顧地幫忙,大家都稱他是一位大好人。」劉世明說:「我是聽他們村裡的人講的。」

「為什麼他會變得精神有問題?」阿正斜著頭狐疑地說:「為什麼又整天都待在公所裡?」

「幾年前偶爾來一下,最近一年每天都來公所報到,大家時常談論他。」劉世明輕聲地說:「我們到後門再談好了。」

劉世明逕自往後門走去,阿正只好尾隨在後,兩人經過茶水間來到辦公室後門邊的小空地。

這裡是祕密談話的好地點,空地前是一大停車場。如果有人經過茶水間,站在小空地馬上會察覺,可以迅速往停車場出口離開再從大樓前門進入辦公室。如果有人從停車場進來,也可以馬上從後門直接避開。

公所的人如果想聊人是非,道人長短或想談論不足讓外人知道的祕密,一定會到這絕佳的地點來評頭論足一番。

他們明一前一後出了後門,隱約看到有人離開,可見現在是換手談論祕密的時候。從地上遺留很多丟棄的煙屁股來看,香煙好像具有聊祕密道是非的催化作用。

劉世明點燃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從口和鼻一起竄出,輕聲說:「鄉下人整天風吹日曬雨淋辛苦地在田裡工作,對於能在辦公室裡辦公都非常嚮往,阿諾也是一樣。」

「我的祖父母和父母親也都這樣認為。」阿正馬上搭腔。

劉世明又重重地抽了一口煙,深深地吸入肺部,再輕輕地吐出後輕聲地娓娓道來阿諾在公所的故事始未:

幾年前,現任的葉議員是公所的鄉長,公所有一技工屆齡退休,阿諾對水電很在行所以很有興趣想爭取,阿諾的鄰居旭仔表示他認識鄉長的表兄,可以請他代為推薦。

阿諾聽了雀躍不已,靜待佳音。不料旭仔回來卻表示:「鄉長的表兄表示爭取的人很多,要包紅包才比較有機會。」

「要包多少?」阿諾蹙眉。

「依我看最少也要十萬元。」旭仔斜著頭估算了一下。

「十萬元不是小數目,我太太不可能會答應。」阿諾說。

「這時代一切事情男人做主就好了,那有人像你還考慮太太的看法。而且進公所以後每個月薪水八千元左右,不到一年就賺回來了。」旭仔慫恿著。

經不起旭仔的鼓動,阿諾實在也很嚮往到公所上班,所以瞞著太太到農會領了十萬元交給了旭仔。沒多久,旭仔傳來了好消息,叫他下個月初一到公所報到。

阿諾聽了異常興奮,一想到要到公所上班,當上公務員,就好像中了愛國獎券一樣,有時還跑到公所外面偷偷地探視裡面上班的情形,想像自己就是公所的員工。

隔月初一,阿諾穿戴整齊,一大早八點鐘一到,進入鄉公所表示來報到,但當日卻有另外一位住田寮村的村民郭茂村也宣稱來報到,結果鬧雙胞。

郭茂村拿出公所發出的派令,阿諾卻什麼也沒有,公所的員工笑阿諾不知公務機關的作業程序,一定要有派令才算正式可報到當公務員。

阿諾非常不服氣,希望到人事室查個清楚,結果得到的答案是:他們是依據鄉長的命令發佈的,不可能有錯。

公所裡,阿諾找到了當時擔任下坪村的村幹事詹仁德,他向村幹事表示拿了十萬元給鄉長,鄉長也答應給他技工這個職務,希望村幹事是否可幫忙他問清楚,問人事室是否弄錯了。不料阿諾一說出,來報到的郭茂村也非常緊張地怕自己的工作不保,著急地說:「我也拿給鄉長十萬元,所以不可能有錯。」

當他們兩人均表示拿了十萬元給鄉長,大家聽了都圍過來看好戲,詹仁德很不屑地對阿諾說:「有沒有拿錢,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幫你問,還有公然說你賄賂鄉長,這是犯法,而且罪很重。」

郭茂村在旁邊一聽馬上封口不再出聲,而阿諾卻好像被人當面摑了兩個耳光,面紅耳赤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回去找旭仔問個清楚。

「不會錯啊!是鄉長的表兄一個星期前告訴我叫你去報到的啊!」旭仔胸有成竹。

「但另外一個人拿著派令去報到,而鄉公所卻沒有寄任何公文給我,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到底有沒有把錢拿給鄉長的表兄?」阿諾有些心慌。

「有呀!你意思是我把你的錢給吞了?」旭仔不高興地反問。

「如果你有把錢給鄉長的表兄那他是不是沒把錢交給鄉長?」阿諾又提出猜測的疑問。

「我們兩個人到他家把原因問個清楚。」旭仔提議道。

兩個人騎上一輛機車疾速奔馳到鄉長表兄的家裡。

旭仔開門見山地說:「你上星期叫我通知阿諾今天到公所報到,現在怎麼會鬧雙胞?」

「鄉長原本也是這樣告訴我,但昨天晚我又碰到他時,他才告訴我技工的職位改派給田寮村的一個人了。」鄉長的表兄解釋著。

「為什麼?」阿諾搶在旭仔開口前問。

「因為田寮村的那個人請一位鄉民代表而且也是鄉長的大樁腳幫他關說,你知道鄉長一定要賣鄉民代表面子,而且他又交給了鄉長十萬元。」鄉長的表兄表情尷尬。

「我也交給他十萬元啊!」阿諾不服氣。

「十萬元?不是只有九萬元嗎?」鄉長的表兄反問。

「明明就是十萬元怎麼會是只有九萬元。」阿諾臉部泛紅急聲道。

鄉長的表兄轉頭對著阿諾的鄰居說:「旭仔,你是不是拿了一萬元?」

「什麼,你私吞了我一萬元。」阿諾幾乎快跳腳。

「什麼私吞,任何一種交易都有仲介費,一成算少的,而你自己也可能拿了不少的仲介費實際只有交給鄉長一點點而已。」旭仔心虛但懷疑鄉長的表兄也拿了其中的錢。

「我不是一個貪心的人,我跟你一樣也是只拿了一萬元。」鄉長的表兄反駁。

這時阿諾已經受不了快抓狂了,知道想要謀得鄉公所技工一職已經不可能,他口氣強硬幾乎咆哮地表示:「不管怎樣,我沒得到這職位,所以你們錢要還給我。」

旭仔和鄉長的表兄見阿諾已經快要失去理智,知道再不把錢還給他可能會出事,只好表示願意將他們各自認為是仲介費的一萬元交還給阿諾。鄉長的表兄也願意幫阿諾要回他們認為鄉長不當得利的八萬元。

隔天,阿諾和旭仔又來到了鄉長的表兄家裡,不料他卻表示:「鄉長說你這是政治獻金,沒聽說政治獻金有人要回去的。」

「這錢是用來換公所技工職位的,根本不是什麼政治獻金?」阿諾撕聲力竭地吼出。

「鄉長說如果錢退回去就表示他收受賄款。」鄉長的表兄一臉無奈。

結果只拿回了兩萬元,阿諾心裡非常不服,在村裡,他逢人就說鄉長拿了他八萬元,而且也到處宣傳鄉長的表兄和旭仔也各想私吞一萬元所以才害他沒辦法到公所上班。

那時鄉長兩任即將屆滿,將轉戰縣議員。阿諾的言論很快地傳到鄉長和其競對手的耳裡,對手借機宣傳鄉長是一位貪官。鄉長深恐影響選票,所以特別指示下坪村村幹事詹仁德去擺平這一件事。

詹仁德口嚼著檳榔來到阿諾的田裡,叫出正在農作的阿諾。一見面,詹仁德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包香煙,抽出兩根,伸手遞一根給阿諾,阿諾似乎知道來者不善,所以搖著右手掌拒絕了。詹仁德的手伸回,往自已嘴唇上塞了一根喃喃道:「我是不隨便拿香煙給人抽的。」

「你有什麼事?」阿諾問。

「你到處宣傳鄉長收受賄款,你有什麼證據?」詹仁德的話和煙一起從嘴裡和鼻孔竄出。

「旭仔和鄉長的表兄都知道這一件事,他們就是人證。」阿諾悻悻然。

「這時代是『日頭赤焱焱,隨人顧生命』,誰會為你做證,而且,如果他們承認幫你賄賂,他們也有罪,你想他們會為你犧牲自己嗎?別傻了,那是不可能。」詹仁德口氣肯定。

「那我八萬元就白白地損失了嗎?」阿諾忿忿不平。

「你自已傻,想用錢在公所擠一個職位,一定要找有勢力的人或和鄉長同一掛的民意代表去送錢,才有用,不然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沒回。」詹仁德在馬路邊吐掉檳榔渣。

「可是職位不給人家,就不可以收錢,就好像買賣東西一樣,銀貨兩訖互不相欠。」阿諾火氣還是很大。

「政治人物選舉花很多錢,有些錢要靠熱心民眾的政治獻金,所以和買賣東西不一樣。」詹仁德解釋著。

「我給鄉長這八萬元是買職位用的不是政治獻金。」阿諾斬釘截鐵地表示。

「那就是賄賂囉。」詹仁德睥睨阿諾一眼。

「……」阿諾知道賄賂是犯法所以不知如何回應。

詹仁德借機下馬威:「如果你還是繼續到處散佈鄉長拿錢的事,鄉長會請公所的人二室調查,到時你會被依賄賂罪移送法辦,你知道公所人二室是屬於調查局的。」

個姓單純的阿諾經詹仁德一恐嚇,心存恐懼,無言以對。從此整天默默無語,碰見熟人也不再打招呼,他的委屈無處宣洩全部悶在心裡,久而久之行為就變得有些怪異。

阿諾心情鬱悶不再宣傳鄉長收賄的事,詹仁德好像建了一件大功一樣,時常在同事面前加油添醋地誇耀自已當時如何威脅恐嚇才讓阿諾封口的。

選舉完後,葉鄉長順利高票當選縣議員,阿諾事件,鄉民似乎不在意,也不感興趣,他們只在意選舉是否拿到走路工。葉鄉長剛選上縣議員還在公所上班時,阿諾從不涉足鄉公所,只有偶爾行為怪異地在公所門外探頭探腦地看著同事們上班的情形,但一察覺有人抬頭,馬上拔腿就跑。

阿諾變成茶餘飯後大家聊天消遣的話題,同事們當然向著鄉長,沒有人同情阿諾,只把他看成笑話,大哥級的村幹事經常調侃說:「錢送得比別人少當然擠不到職位。」

「有時候也要找對人來關說,如果不找一個有權勢的人或和鄉長親近的人,即使送再多的錢也是枉然。」同事們說得理所當然。

起初,阿諾久久才來公所一次,但後來就越來越頻繁,直到去年初才天天都來。

同事們把他看成笑話,叫他坐姿端正地坐在服務台,還要幫忙排列機車,趕走門前的野狗,維持門前整潔。工友們還時常差遣他做些雜事,還假裝鄭重其事地說:「公所最重要的工作就交待給你了。」

阿諾每天也尊重村幹事們的指示,穿著西裝到公所參加升旗典禮,也在服務台上的白紙上簽到退。

劉世明說到這裡,前顧後盼一下,確定無人,用即將抽完的煙屁股的火苗再點撚一根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催化一下想繼續說下去,這時見有人從廚房經過,劉世明將煙屁股丟往地下踩熄,右手推著阿正示意離開,這也表示是換手聊是非、道長短的時候了。

了解了故事的來龍去脈,阿正對阿諾寄以無限的同情。有一天,他由村辦公室回來,阿諾並沒坐在服務台上,課長旁邊的長條椅上,大哥級的村幹事正陪著葉議員喝老人茶。這時,阿諾肩上抬著一箱橘子從門外走進來放在服務台上,開始每一座位放一粒,村幹事泡茶的茶几上放了七粒。

大家望著橘子,沒人動,只有葉議員剝開橘子皮一片一片地往嘴裡塞,詹仁德見狀開口道:「阿諾家裡是種橘子的,他拿來請大家吃,不用客氣了。」於是也開始享用,並直呼:「很甜,水分很多,好吃!好吃!」

正當葉議員和大哥級的村幹事嘴裡塞著橘子時,阿諾依然腰竿挺直地坐在服務台上,兩眼銳光望著門外。突然,他倏然起立往後門疾步走開,這時門外一婦人氣沖沖地進公所,對著坐在服務台後面的總機先生開口問:「我們阿諾跑那裡去了?」隨後她看見地上半滿未發完的橘子時尖叫罵道:「死阿諾,水果販子來收水果,結果少了一箱,我就知道他拿走的。」

阿諾太太這一叫,大哥級的村幹事好像食不下嚥似的有些尷尬,只有葉議員還是姿態優美地繼續把剩餘的半粒橘子享用吃完後起身,他拉拉西裝上衣,整理一下儀容後離開,垃圾桶就在腳邊,但橘子皮當然是留在桌上。他往二樓鄉長室走去,即將和鄉長談論如何向縣府爭取更多的建設經費為鄉裡奉獻更多的心力,當然經費越多回扣也拿越多,據說誰爭取到經費,回扣就屬誰。此時最讓阿正好奇的不是葉議員能向縣府爭取到幾千萬或者甚至是上億元的經費,而是剛剛吃下肚的橘子是否會讓他消化不良。

葉議員上樓後,阿正和劉世明趕緊幫忙收拾每一桌上未被食用的橘子,將這些橘子放回箱子,幫忙抬上阿諾太太的機車,箱子裡當然少了七顆,阿諾的太太則怫然不悅地離去。

自從橘子事件後,阿諾就消失不見了,據村民說,他太太和弟弟兩人合力將他送往精神療養院去接受治療。從此以後升旗典禮上、服務台上都看不到阿諾,大門口洽公民眾機車排放得亂七八糟,幾條野狗七橫八豎地躺在門前,工友一天只打掃一次門面,門前經常見得到幾坨狗大便。

日光燈壞了,阿正只好自已爬上木梯頂端更換,沒人在底下扶穩,重心有些搖晃,心裡有些害怕;換完後心裡滿懷念這位曾幫助他的阿諾。他思忖:如果技工的進用以技術和熱誠來考量,那一定非阿諾莫屬。

天氣變化無常,颱風席捲中南部,農作物損失慘重,農委會發函各鄉鎮市公所,開始受理農民災害損失補助申請。阿正和劉世明被要求幫忙農經課作業,當阿正幫完一大排村農民完成申請,受理下一位時,赫然發現是阿諾。

阿諾由他弟弟陪同,一切由他弟弟和阿正談論申請農產品受損補助的一切細節,阿諾靜靜地坐在一旁,臉部朝下只是望著自已的雙腳,偶爾抬頭看一下門口的服務台。

「土地是阿諾的,所以必須由他簽名。」阿正對阿諾的弟弟說明。

「阿兄,簽名。」阿諾的弟弟用手肘碰了阿諾一下。

阿正將筆遞給阿諾,他拿起筆在簽名處,簽了「倪有諾」三個字後,筆還給阿正時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申請手續完成,阿諾兄弟倆起身離開農經課走向大門口,巧遇村幹事詹仁德。阿諾低著頭,詹仁德消遣道:「阿諾,要不要在服務台坐一下。」阿諾臉上露出尷尬的微笑似乎知道詹仁德在捉弄他,他疾步走出大門坐上他弟弟的機車頭也不敢回地離開。

隔日,一上坪村村民陪同兒子到公所兵役課辦理返鄉報到,他表示昨天阿諾在自己的田裡喝農藥自盡了,阿正在一旁聽了非常震驚,心裡五味雜陳,暗暗思忖:阿諾要的其實只是一份自認為做起來有自尊和成就感的普通工作罷了,走到這地步,又有誰會替他說句公道話?阿正無奈地暗自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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