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瑪文閣-- 正道不行

十三

經過了兩個星期，Ｃ室的男子已經逐漸恢復健康。適逢星期日，陳順仁外出找女友、李木華去拜訪他阿姨而劉南生回雲林時，寢室就只剩阿正一人。一大早，他的肚子正咕嚕咕嚕地叫，心想也該上街吃早餐了，這時隔壁Ｃ室的女孩從其窗前走過往樓梯下去，他瞥了女孩一眼，心想：小鈺大概也和她一樣高了吧！不知道她現在在那裡？

阿正一面換衣服一面想著小鈺，不知怎麼了，今天特別想念。換好衣服後出門買早餐去了，早晨的天空陰沉灰暗，走在篤行路上，Ｃ室女孩正走在前方，心想莫非她也是出來買早餐的。

阿正的步伐較快，已逐漸跟近那女孩，相距僅僅咫尺幾步而已。女孩步伐輕快，但阿正緊跟其後，愈看其背影，愈覺得熟悉。兩人經過了小公園，就在轉角處，有一賣飯糰小攤販，女孩停下腳步向老闆表示買兩粒飯糰，阿正也趨前向老闆比出食指示意買一粒，老闆隨手在桶子裏拿了兩粒放入塑膠帶交給她，女孩付了錢準備離去，一轉身面向阿正，兩人目光一接觸，女孩驚訝地喊了一聲：「阿正。」

阿正心裡一驚詑，仔細打量一下女孩，馬上認出，高喊一聲：「小鈺。」

兩人在這地方相遇，頓時阿正覺得天地變小變暗了，心裡還一直不敢相信住在同一棟樓和別的男生住在一起的女孩竟然是小鈺，心裡還無法接受這事實愣怔在那裏，賣飯糰的老闆喊了二聲：「你的飯糰。」阿正才回了神付了錢拿了飯糰，和小鈺舉步離開小攤販，彎過公園轉角，在人行道上，阿正已經感覺天旋地轉，這時小鈺尷尬地問：「你不是讀台中一中嗎？怎麼會在這裡？」

小鈺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顯然讓阿正有些懊惱鬱卒，心想：當初是因為妳父親中風，無法升學，並且音訊全無，我每天都為妳擔心，結果聯考只差Ｏ．五分飲恨落榜，我這麼關心妳，到現在還天天思念妳，等待妳，而妳現在竟然已經有了男朋友。

阿正心像被人割了一刀，脫口問了一句：「妳現在跟誰住在一起？」

面對這猝然而來的問題，小鈺不知該如何回答，臉上赧然說話吞吞吐吐：「我……和一個朋友住在一起。」

「是和男朋友同居吧！」阿正面有慍色地脫口而出。

小鈺被這不懷好意的口氣嚇得目瞪口僵，臉部泛紅不知該如何回答，正在納悶阿正怎麼對她的現況如此了解時，阿正撇嘴道：「我就住在你的隔壁。」

「這那麼可能？」小鈺孤疑。

「怎麼不可能，我剛才跟著妳來的。」

「……你以前成績那麼好，我以為你讀台中一中。」小鈺囁嚅道。

阿正往人行道上鐵條製的休閒椅一坐，口氣冷冷地說：「為什麼？這麼快就把我遺忘了，難道我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光妳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妳以前對我講的話都不算數了嗎？」

小鈺見他好像非常難過而且不高興，知道他一直在等她，只好解釋道：「自從國中畢後，我就到台中工業區的鞋廠工作，在工廠裡為了省錢常常沒吃早餐，阿哲則天天貼心地帶了一份早餐請我。」

阿正心裡還是很不舒服嘟嘴喃喃自語：「請吃早餐誰不會。」

為了化解窘境，小鈺和緩的口氣自我解釋道：「在工廠裏，我們組長已經三十多歲了常常對我毛手毛腳，阿哲不怕得罪他常常和他爭吵，直到一個月前的某一天下班時，組長在工廠前面拉著我要和他一齊去吃飯，我不肯，兩人在那裡拉拉扯扯時，阿哲挺身而出和組長大打出手。隔天，廠長不明就理要求阿哲離開工廠，我只好也和他一起辭職，再找其他工廠上班。事後我們就租房子住在這裡，阿哲對我很好，我每個月都必須拿錢回家，所以現在的花費都由阿哲負擔，他真的對我很好。」

阿正沉默無語地坐在椅子上，兩眼直瞪雙腳，抿著嘴，一副看起來既傷心又憤怒的樣子，小鈺尷尬地安慰道：「你這麼優秀，未來前途非常光明，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

阿正的姿勢和臉上的表情還是不變好像傷心和憤怒依舊，小鈺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只好開口：「阿哲還等著我拿早餐回去，我先走了。」

小鈺神情落寞地轉身想要離去，這時阿正突然開口：「夜晚時聲音小一點。」

「我們說話太大聲吵到你們了嗎？真對不起！」小鈺神情抱歉。

「不是，我說的是晚上叫床的聲音。」阿正怒目而視看著雙腳，語氣非常不友善。

小鈺臉像紅蕃茄一樣尷尬得無地自容，雙手掩面，兩眼潸然淚下地跑步離開。

阿正頭連抬一下也沒有，身體依然不動地坐著，充滿著憤怒的雙眼瞪著雙腳，雙手捏緊剛剛買的那一粒飯糰。

天空還是灰濛濛一片，人行道上的行人漸多，阿正緩緩起身，感覺全身充斥著一種氣體，這種氣體使人食不下饜，意志消沉，眼神呆滯，頭部變得沉重，雙手無力下垂，雙腳走起路來猶如綁著大鉛塊。這種氣體就叫做：「悲傷」吧！他慢慢地移動腳步，踏著沉重的腳步，蹣跚地走進公園角落，在水泥建成圓頂的遮雨亭坐下，眼神依然呆滯，雙眼下垂望著地上的雜草，天空逐下起濛濛細雨，細雨輕打在阿正的臉上，他眼睛眨了一下，充滿著憤怒的眼神噘嘴喃喃自語：「……阿哲，阿哲……，叫得那麼親密。」

不知經過了多久，雨停了，阿正起身站立，慢慢地走出這小公園，步伐還是很沉重，他沿著篤行路背對著回家的路漫無目的踽踽而行，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了中山公園。天色還是陰暗沉鬱，地上溼漉漉地，公園中央小湖邊漂浮著無人承租的小船，他些微地抬頭望了望湖中載沉載浮的小船後又像夢遊般無目的地行走，來到了角落的涼亭，走上台階在木製的長條椅坐下，時間已過中午，手上還是握著早上的飯糰。

下午三時，阿正依然坐著，雙眼還是失神地望著涼亭的地板，這時天空下起傾盆大雨，雨水隨著陣陣微強的風吹進涼亭，吹打在他臉上，這才使得他稍稍清醒，他抬頭望著遠處的小湖，心想和小鈺共同泛舟的夢想已經破滅，和小鈺長大結婚後共渡甜密的生活也已經不可能。這時他的心已死，對他而言似乎已到了世界未日，他不知所措，不知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看看手上的飯糰，依然沒有食欲，他用手臂的衣服擦拭雨水打溼的臉頰，此時有些傷心想哭的感覺，但不知怎麼地眼淚就是掉不下來。

雨逐漸地停了下來，阿正收起破碎的心，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家。回到宿舍的樓房前，天色已經昏暗，心想小鈺應該已經上班去了，他慢慢地爬上三樓拿出鑰匙準備打開房門，眼睛還是不經意地瞟了Ｃ室的房間，Ｃ室房門深鎖，裏面黑鴉鴉一片，心裡竟很想再見她一面。

阿正進入房間將飯糰往書桌上一放，燈也不開地爬上床舖準備蒙頭大睡，希望睡醒時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Ｃ室住的女孩其實不是小鈺，早上也沒和小鈺碰面，但躺在床上卻怎麼都閤不上眼。

大約晚上九點多，李木華由他阿姨家回來，一進入寢室隨手開了電燈，發現阿正躺在床上，心想可能書讀得太累了休息一下罷了，但瞧見書桌上的飯糰，心裡覺得有異輕輕地叫了一聲：「張大正你怎麼了，生病了嗎？」

阿正兩眼還是望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當李木華再叫他時，他也只是翻轉個身，將臉朝向牆壁沒有回應。此時陳順仁也回來了，還是哼著鄧麗君的甜蜜蜜上樓，走到了阿正的房間，站在窗戶邊見李木華在叫阿正，他隨手開了房間紗門進來問：「老鼠怎麼了？」

「不知道，我一進來他就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好像也沒在睡覺，卻也不回應，不知發生什麼事了，而且好像一整天都沒吃東西。」李木華說。

「你怎麼知道他一整天都沒吃？」

「你看他早上的飯糰還在桌上。」

「飯糰應該是早上的沒錯，因為只有早上才有賣，但整天都沒吃，那就不一定了，說不定是中午和晚上吃太飽所以走不動躺在床上起不來也說不一定。」陳順仁又開始他那一套自以為是的推理，李木華則非常不屑地說：「張大正在台中舉目無親，而且他又是很節儉的人，不可能放著早餐不吃，去吃午餐和晚餐。」

「說得也有道理。」陳順仁走近阿正的床緣用手搖搖床的欄桿道：「喂！乖乖牌，你怎麼了？說說話啊！」

阿正臉朝牆壁還是一動也不動，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陳順仁見狀開口道：「還有呼吸，我表哥說男人只要能動就沒事。」陳順仁伸手在阿正的額頭摸一摸說：「沒發燒，一切正常。」

「一切都正常怎麼會這樣？」李木華蹙眉關心著。

「不要太擔心，沒事的。」陳順仁走向門口推著紗門準備回自已的寢室，看著Ｃ室的房間黑漆漆一片，馬上興緻又來了說：「Ｃ室的那一對怎麼這麼早就在睡覺了。」這時陳順仁馬上提議再去聽看看他們是否又在親熱，李木華回了一句：「那男的受傷以後二個多星期了，也沒聽到什麼聲音，不要再做這無聊事了。」

「我看他最近好像康復了，說不定現在正打得火熱呢，趕快到我寢室去。」

陳順仁拉著李木華輕手輕腳地打開他的房門，這時劉南生從外頭回來，看到他們兩人鬼鬼祟祟的樣子開口道：「你們倆又在想入非非了，我剛才從樓下上來時，就沒看到他們的摩托車，應該不在家。」

劉南生這一講，李木華馬上掙脫陳順仁的手開口道：「都是大砲想入非非，是他拉我的，我看還是回去看書比較實際，聯考快到了。」李木華逕自回寢室看書去了，陳順仁和劉南生也只好回自己的房間。

隔天，阿正整晚未閤眼又加上傷心依舊，但是還是必須上學，所以天一亮還是勉強起床，只是頭腦輕呼呼地好像被掏空似的無法思考，兩眼無神，走路時腳步依然沉重，他們四個人一起下樓，只見一大早房東正在樓下張貼一張：「房間出租」的告示。他們覺得很納悶，在陳順仁細問之下才知道三樓Ｃ室的那一對情侶在星期日的中午就般走了，阿正一聽臉上雖沒表情但心裡卻又有剌痛的感覺。當他們步出宿舍後，劉南生開口道：「一定是你們在偷聽他們作愛被他們發現了才會般走。」

「是這樣嗎？」李木華有些羞澀。

「不要想那麼多，他們般走我們才可以好好準備聯考。」陳順仁說著發現阿正好像失了神地只顧自已走在前面，他搖搖頭無奈地說：「乖乖牌真的病的很嚴重。」

李木華見阿正不發一語垂頭喪氣地走著，有些擔心：「張大正為什麼無緣無故會變這樣，問他發生什麼事也不回答。」

「依我看，乖乖牌一定是失戀了，才會這樣失神，我以前看過我叔叔失戀時就像這個樣子。」陳順仁又開始胡亂瞎猜一通，但這一次卻被他猜到了。

「你別胡扯了，又沒見他交女朋友，怎麼會失戀呢？」劉南生反駁。

「他一定是暗戀Ｃ室那一女孩，現在人家已經般走了，心裡很難過了，所以這種叫『悶燒型』，也就是想要交女朋友又不好意思開口。」陳順仁又開始自作聰明的推理。

在學校，阿正無心上課逕坐在自己位子上，面無表情地望著書本，連老師講到要翻頁了也不知道地愣怔在那裡，下了課大部分時間都趴在桌上。回家以後也不想看書不是趴在書桌上，就是早早上床睡覺，而李木華、陳順仁和劉南生則為了聯考正在努力和之前只有阿正在用功而他們三個人心浮氣躁無法專心看書的景像大相逕庭。

高三下學期每個星期都有模擬考，阿正這幾個星期成績「直直落」大不如前，這引起班級導師的注意，班級導師知道李木華和阿正住在一起又是國中同學，所以在下課時首先叫李木華到他的辨公室詢問阿正的成績退步的原因：「是不是他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李木華宣稱不了解，級任導師只好叫阿正到辨公室親自問個明白。

辦公室裡，班導首先關心阿正在生活上是否發生什麼問題，阿正回答：「沒有。」

「那為什麼成績一直退步呢？」老師口氣溫和露出關心的表情。

「……」阿正不有難言之隱無法回答只好保持沉默。

班導見他有些為難，只好改用規勸的方式：「你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千里迢迢到台中來求學，現在聯考在即，希望你好好地努力考上好一點的大學，這樣才對得起你父母對你的期望。之前你的成績好考上國立大學應該沒問題，只是最近一直不理想，希望你好好振作，如果生活上有什麼問題，我可以幫忙的不要客氣儘管告訴老師，老師一定會幫忙。」

上課鐘聲響起班導開口道：「趕快去上課吧。」

阿正走出了班導的辦公室，一路上想想老師說得很有道理，他已經荒廢學業一陣子了，真的很對不起父母及最疼愛他的阿公和阿嬤，所以他已經決定要重新振作起來，好好的努力讀書。

這一節課上數學，坐在位置上，開始努力聽課，但心中的傷口還在，所以還是無法非常專心。回到家裡盥洗後馬上坐在書桌上用功讀書。聯考一天一天地逼近，阿正也感受到大考即將來臨的壓力，但讀書時小鈺的影子還時常出現在課本上讓他有些分心，雖然很用功，成績也比前些日子失戀時回升了許多，但事倍功半，無法像以前名列前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