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瑪文閣-- 正道不行

八

畢業典禮當天一大早，陽光普照，微風輕吹，小鳥啁啾，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阿正、阿仁和小君制服穿戴整齊一起上學去，經過小鈺的家後，四個人齊步向學校的方向出發，途中阿仁還不斷地提醒阿正一定要把畢業獎品—腳踏車，第一個借給他騎。

來到了學校，校門口擺滿了縣長、鄉長、家長會長和村長送來祝賀畢業典禮圓滿成功的花圈，學校中廊外擺了一個用五顏六色汽球做成的拱門。畢業典禮的場所靠近校長室，比一般教室大的才藝教室，典禮還沒開始前，所有貴賓被接待到校長室休息。會場外窗戶邊掛滿了色彩繽紛的彩帶，會場內前面擺著一長條形桌子，上面舖著紅色桌布，桌布上擺著一大束鬱金香塑膠花，這就是主持桌，桌子後面是貴賓席，前面擺滿了畢業生和在校生就坐的長條椅，最後面則是家長來賓的觀禮區。會場四周貼滿了這學期學校各種活動的成果照，天花板吊著七彩繽紛的彩球和彩帶。

典禮即將開始，畢業班學生首先進教室入坐，隨之而來的是在校生。因為這是一所極迷你的小學，畢業生才七名，全校合起來不超過五十位學生，畢業典禮這一天全員到齊。

家長們三三兩兩的陸續入座，小鈺的母親帶著小鈺幼小的弟弟和阿正的父親毗鄰，坐在後面觀禮。典禮開始前，司儀至校長室請所有貴賓入席，校長別著胸花站在長條桌鬱香塑膠花前。

典禮正式開始，向國父行最敬禮後，首先由滿口山東腔的校長在典禮中說些勉勵畢業生和在校生的話，但也不忘宣導一些反共抗俄的民族使命及蔣總統保國為民的偉大情操。

校長致辭後來賓致辭緊接在後，所有貴賓和家長會長也都發表他們對現階段教育的看法及擁護國家的政治高論。底下的學生無不全神貫注，聚精會神睜大眼睛看著台上的師長和貴賓冗長的演講和致詞，但眼神不時瞄向長桌上的獎品及桌旁的迷你腳踏車，尤其是阿仁更是不時盯看著這黃色的迷你腳踏車。

「頒獎開始—」司儀拿著麥克風高聲大喊。

阿正不負眾望首先由校長頒給縣長獎，獎品是英文字典一本，小鈺第二名獲頒鄉長獎，獎品是國語辭海一本，第三名校長獎由林士明獲得，獎品為童話圖書一冊，第四名家長會長獎由李國華獲頒，獎品是精美書包一個，第五名劉麗亭獲頒村長獎，獎品是鋼筆一隻，第六名熱心公益獎由王麗美獲得，獎品是高級圖書文具一盒，第七名最佳服務獎頒給嚴伯凱，獎品是迷你腳踏車一台。

頒獎時所有小朋友都投以欽羨的眼神，尤其在頒發迷你腳踏車時，小朋友的眼睛睜得其大無比，大家都流露出極其羨慕的表情。阿仁則是即羨慕又忌妒，心裡感覺非常的不公平，臉上表現出不服氣的表情。

觀禮結束後阿正的父親先行回家從事農作，小鈺的母親帶著幼小的弟弟離校回家做家事。阿正、小鈺與其他的畢業生由在校生陪同之下繞校園一圈後典禮正式結束。

阿正、小鈺、小君和阿仁準備回家，步出校門前碰見阿仁的導師—詹永敏。詹老師首先恭喜阿正以第一名畢業得了縣長獎，並轉頭對阿仁說：「張大仁，你哥哥非常聰明又用功，小學六年級全部第一名，相當優秀，值得當你的榜樣，你要向你哥學習，爭取好成績。」

阿仁面帶疑惑的表情問：「為什麼第一名畢業的獎品不是腳踏車？」

詹老師被突如其來的問題愣怔一下，知道阿仁所指的是獎品的價值，安慰道：「榮譽最重要，不要在乎獎品。」

阿仁瞪大眼睛抬著頭一臉孤疑默默地望著詹老師，詹老師感覺阿仁心有不服有些尷尬只好轉而稱讚小鈺：「林碧鈺，妳也表現不錯，第二名畢業，上了國中以後好好努力。」

「好。」小鈺很乖巧地回答。

「各位再見了，希望大正與碧鈺畢業後有空常常回學校看看師長和學弟妹們。」詹老師轉身離開。

阿正、小鈺和小君很有禮貌地齊聲向老師道再見，只是阿仁心裡還是惦記著那迷你腳踏車正在發怔，來不及跟老師說再見，直到阿正喊他時才回神，口中喃喃自語：「第一名獎品只是字典，有什麼用？」

其實阿正自己也有些失望，但見阿仁頹喪的表情，只好安慰他：「老師不是說榮譽才是最重要，不要在乎獎品。」

「努力的人不能拿到好獎品那努力幹什麼？」阿仁還是很不服氣。

小鈺和小君看見他們兩人失望的樣子，不知該安慰什麼，四個人頹頭喪氣地走回家。

一回到家，阿正和阿仁像是洩了氣的氣球，眼神呆滯地坐在廚房的門檻上，這時門外阿凱正高興地騎著他畢業典禮得到最佳服務獎的迷你腳踏車經過，他弟弟阿鴻則追在車子的後面直叫：「阿兄借我騎，阿兄換我騎。」

阿正與阿仁不發一語地投以羨慕的眼光，小君則進廚房對阿母撒嬌說她肚子餓了，阿母輕聲細語對她說：「小君乖，等一下吃飯時再叫妳，妳先到後菜園找阿嬤和梅子一起玩。」

小君聽話地跑出廚房後門到後菜園去找阿嬤了。

張林秀珍正在廚房裏忙進忙出，沒時間招呼阿正和阿仁兩兄弟，只是看在眼裏覺得他們很奇怪。這時張立民從田裡回來準備吃中飯，一進大門看見兩兄弟垂頭喪氣地坐在那裏，心裡有些納悶正要問個清楚，阿正有禮貌但不太有精神地叫了一聲：「阿爸回來了。」阿仁則還是默默地坐著。

張立民看看他們倆再看看停在屋簷下的腳踏車覺得很奇怪地問：「你們兄弟兩是怎麼回事？以前看你們兩人一回來不管多熱，就算正午太陽光最強時，勸都勸不聽還是搶著騎腳踏車，今天畢業典禮阿正不是拿了縣長獎嗎？怎麼兩個人沒有興奮的表情，反而像鬥敗的公雞一樣一點精神都沒有。」

「沒有啦！」阿仁無精打采地站起來漫步走進廚房，坐在餐桌前的長板凳上等待吃午飯。阿正也移動身子進廚房幫忙準備午餐，這時張詹秋容、小君、梅子也都回來了，梅子一進門看見阿正的獎品很興奮要求要看。阿正點點頭表示同意，阿仁則一臉不屑：「有什麼好看的。」

張立民覺得有些怪異以為他們兄第兩吵架了，但為了不想破壞吃飯的氣氛，等晚上再問看看是怎麼一回事，結果全家就在這怪異的氣氛下用完中飯。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霞光普照山鑾，景色非常宜人，張文忠騎著腳踏車從外面歸來，甫抵家門口就遇上自己兒子也從田裡忙完農事回來，兩人在家的大門口相遇，張立民關心地問：「阿爸您回來了，生意好做嗎？」

「今天還不錯，菜很快就賣完了。」張文忠很欣慰的樣子。

「阿正已經在家了，您還要跑到竹林裡抽煙嗎？」

「不用了，我知道今天是阿正的畢業典禮，中午以後一定在家，所以在半路就已經抽一根了。」

「阿正與阿仁今天從學校裏回來，兩人都不太愛講話，又不太像吵架，不知怎麼回事？」張立民說。

「我剛剛從學校經過時，碰巧遇到阿仁的導師詹老師，他告訴我，阿正和阿仁對於畢業禮物有些意見，在我問明原委時他才告訴我全部的經過。」張文忠將詹老師告訴他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兒子：

「學校因為學生人數很少，每年畢業典禮時希望每一位同學都有一份獎品，鼓勵他們奮發向上，所以除每年固定由縣長、鄉長、校長、家長會長、村長和副家長會長的六個獎品外如果不夠，學校會向一些家長請求捐獻。

「學校這一鄰的鄰長也就是公車旁雜貨舖的老闆前幾天到東勢補貨，順便在市場買了一張愛國獎券，結果中了一萬元，在這個時代一個老師的薪水不到一千元，一萬元為數不小，鄰長聽別人說中獎如果捐獻做一點好事，下一次幸運之神才會再光臨。

「在山上大家都過著從事農務的工作，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大家的生活都差不了多少，也沒有什人須要被幫忙的。

「鄰長想來想去也不知要做什麼善事，剛好學校即將舉辦畢業典禮，他認為捐個獎品來鼓勵學生是一件好事，所以到東勢補貨時順便買了一台迷你腳踏車給小朋友當獎品，花了大約一百元。這一百元的獎品比起其他約只有十元的獎品價值多出許多。但所有學校都一樣，縣長是一縣之長，縣內地位最崇高，所以縣長獎一定排第一，而其次再是鄉長獎、校長獎、家長會長獎和村長獎而致於副家長會長及其他人所提供的獎品則被冠以「熱心公益獎」、「最佳服務獎」或「全勤獎」。這些獎品都是由獎品提供人自己包裝好才送到學校，所以學校依照貫例以他們職位高低排列獎項。」

張文忠敘說結束，從褲袋裡抽出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又開口：「詹老師說過獎品是短暫，榮譽才是永遠的，所以要我勸勸他們兄弟倆不要太沮喪。」

張立民聽了父親的闡述後才了解他們兄弟倆失意的原因，晚餐時只好極力地安慰他們。阿仁則還是不太服氣，回答說：「那努力有什麼用，獎品又沒有比較好。」

「獎品代表榮譽，縣長獎代表第一名，得到縣長獎是無上的榮耀。」張立民說。

「為什麼一定要第一名是縣長獎？」阿仁疑惑不解。

「因為縣內縣長最大，所以第一名是縣長獎。」

「縣長那裡大？」

阿仁一臉不屑的表情，坐著說時目光剛好落在他阿公褲子拉鍊的位置上。張文忠很不自然地望一望自己的褲襠看一看拉鍊有沒有拉好，想說話但阿仁馬上又開口：「上學期，學校帶我們遠足到東勢國小參觀，剛好他們的一棟教室落成，縣長也親臨致詞，我看他長得個子不高，比村長都還矮，他那裡大？」

「這裡的大不是指身驅，也不是以身體的某一部位來比大小。」張文忠插話解釋。

張立民在一旁瞪大眼睛看著張文忠不解地開口：「阿爸，你說到那裡去了？」

張文忠面帶尷尬但隨即解釋道：「我這裡說的大小是指職位的高低，有的人個子小但職位很高，表示他年輕時很努力，小學畢業時可能也得過縣長獎，所以人小志氣高，你們也要努力讀書，要有遠大的志向，以後才會有成就。」張文忠滔滔地說著大道理。

「但努力還是沒有得到腳踏車啊！」阿仁還是對這一次的獎品和努力沒畫上等號有些不解。

張文忠和張立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努力跟獎品大小的關連性，張立民只好說：「學校這一次不算，出了社會以後就不會這樣了。」

阿仁卻回了一句：「那我們就不用去學校學習做人做事的道理了。」

「不是這樣的，學校是教學生學習做人做事的地方，畢業典禮的獎品跟做人做事沒關係。」

「但是獎品和成績有關係，成績的好壞和讀書有很大的關係啊！」

「是沒錯，但學校是學校，獎品是獎品。」張立民有些越描越黑的感覺，而且不知如何繼續講下去，有些腦羞成怒大聲對阿仁說：「唉呀！人非聖賢誰能無過嘛，阿仁你也真奇怪，這獎品是阿正的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這時在旁吃飯的張林秀珍看自己的丈夫已經失去耐心表情不悅道：「你到底是在教小孩還是在教訓小孩子，一件事講也講不好真是笨。」

張文忠見自己的兒子被媳婦數落忙著開口打圓場：「你們在學校教你們的是老師，頒獎的人是校長，所以也不一樣。」

「老師都是校長在管，我們校長以前也當過老師啊！」阿仁還是不服氣。

「是沒錯，但每一個老師程度也不一樣，有的考濾比較週到，有的比較粗心，所以這次分發獎品時考濾比較不週全，就像台語有一句話說：『種匏奈生菜瓜』也就是出生時就不一樣。」張文忠一面說一面比手劃腳一翻。

在一旁的張詹秋容似乎聽不下去悻悻然開口道：「什麼『種匏Ｙ生菜瓜』阮看你是『目珠花花匏也看作菜瓜』，『種瓠Ｙ生菜瓜』耶意思是『衰』，應該講『仙人拍鼓有時錯，腳步踏差啥人無』真是胡白教，祝亂來。已經足暗啊！嘜閣講，歇睏啦！」張詹秋容起身收拾桌子時白了張文忠一眼又數落一句：「袂博假博。」

張文忠都著嘴喃喃自語：「有夠衰。」

也許張文忠父子無法解釋得體，但畢業獎品的問題在阿正家裡就像世間的事一樣，很多都是沒有滿意的答案，而且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