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現代寫實】--【正道不行 】-- 作者:皓果 |
| 第一章童年_七 |
時間飛逝，阿正與小鈺已經六年級下學期了，這是小學的最後一學期，跟往常一樣，他們一起快樂地上下學，但日子似乎不留情地快速消逝，這學期已經過了一半。
清明節到了，這是中國人祭祖緬懷祖先的大日子，家家戶戶忙著掃墓。在往年的這一天，一大早張文忠會騎著腳踏車下山，從東勢坐車到豐原再轉車到清水掃幕，阿正與阿仁則由張立民帶著到離村子不遠的公幕祭掃曾祖父的墳墓。
在日據時代，阿正的曾祖父年輕時，因緣際會受雇於日本殖產局。在八仙山上伐木時，認識了住在麻竹坑的工作伙伴，工作結束之餘受邀到這位同事家中做客。一到麻竹坑，感覺非常謐靜，有山有水，空氣清新，環境幽雅，雖屬山上，但海跋不高，上山坡度和緩，他非常喜歡這裏，於是詢問這朋友山上是否有土地出售，恰巧就是阿正現在家的這塊地的地主遷移求售，於是阿正的曾祖父舉家由清水搬遷上山。
這就是為什麼阿正的曾祖父葬在村內的公墓，而其他祖先葬在清水的原因，每一年的清明節張文忠都會親自回清水老家掃墓。家裡的人也曾建議他由村內開始搭車不要騎腳踏車很辛苦，但公共汽車只有早晚兩班，不太方便，而且掃完墓回東勢才下午一點多，騎腳踏車由東勢回來頂多半個小時，如果搭公共汽車，必須等到下午五點才有車非常不方便。
今年清明節的早晨晴空萬里，太陽高照，一大早張文忠已出發前往清水。張立民選定上午十時的良辰吉時帶著阿正和阿仁前往村裡的公墓，將曾祖父墳墓上的雜草清除乾淨，並將黃色的墓紙用小石塊分別壓在墓頭、墓碑及墓旁的「后土」上，代表替祖先翻新房屋，也表示這是有子嗣祭祀的墳墓，避免別人破壞，最後再將準備好的供品祭墓、燒紙錢，結束後返家已快接近正午時刻。
中飯後，阿正與阿仁及兩位妹妹覺得極其無聊，閒坐在屋簷下，這時住在離家不遠的同學阿凱和他弟弟阿鴻牽著他父親的笨重腳踏車走了進來，表情得意地叫著：「阿正、阿仁你們看。」
「看什麼？不就是腳踏車嗎？你牽來幹什麼？」阿仁一向看不起阿凱所以口氣不屑。
這時只見阿凱的右腳由連接坐桿和龍頭的上桿下方伸過，踏著腳踏車踏板，叫弟弟阿鴻雙手扶好後座，他自己雙手抓住左右把手，右腳一蹬，左腳隨即踏上左踏板，身體向左傾斜，兩腳一上一下，阿鴻雙手一放，腳踏車繞著阿正家的曬穀場移動。
阿正與阿仁兩人睜大眼睛，目睹阿凱在他們家的廣場上騎著腳踏車繞圈圈。阿凱長得較高大，但嘴巴總是開開的像是合不起來的樣子，偶爾嘴裡還流出口涎，看見人就只會傻笑，不管在校內或校外同學們都瞧不起他，大家都用台語叫他「憨凱」。這一次他竟然會騎腳踏車，阿正與阿仁兩眼瞪大看得發呆，心裡有些不服輸，頓時兩人目光瞥向房子的屋簷下，瞬間四目相覷同時衝向停放在屋簷下的腳踏車，阿正距離較近動作較快，馬上牽到腳踏車，阿仁在後面直喊：「阿兄，讓我先騎啦！」
「我先騎，你在後面先幫忙扶好車子。」阿正迫不急待學著阿凱將右腳伸過車子上桿的下方踏著踏板，往前一蹬，左腳還來不及往下踩，車子便往左傾斜後摔倒在地，腳踏車壓在他身體上面，變成被車子騎的窘態，看得阿凱和阿鴻哈哈大笑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阿仁急著將腳踏車扶起，只見阿正左大腿被壓得一小片烏青淤血，阿正曾聽阿公說過，如果馬上在手心上吐一口痰，在患部用力揉搓，隔天淤血就會消退。阿仁趁阿正猛揉患部時牽著腳踏車急著想要表現一翻，也學著將右腳伸過上桿的下方踩著腳踏板一樣往前一蹬，下場與阿正相同，摔倒在地，不同的是身體壓在車上，右手烏青一塊，他也學阿正在左手手心上吐一口痰猛揉手上的烏青。這次換阿正將腳踏車扶起後，再試騎，下場跟上次一樣摔得四腳朝天。阿正、阿仁輪流摔倒也輪流吐一口痰在手心用力揉著烏青的患部，在牆角的小黃趴在地上，每聽到摔倒一次就用雙爪摀住眼睛，阿凱與阿鴻兩兄弟則在旁邊哈哈大笑。他們笑得越大聲阿正與阿仁則越不服氣，阿正勇敢地牽起腳踏車，再一次不怕摔地往前踩，這一次直衝小黃，小黃及時閃避，但牠的窩則慘遭撞翻毀損，小黃三條腿立在牆角邊看看倒在地上的阿正，再看看自已的窩，一臉非常無辜的模樣。
因為撞擊的聲音太大，把在後面菜園工作的張詹秋容和張林秀珍嚇了一跳跑到門前來，這時張文忠也剛好騎著腳踏車掃墓歸來，看到摔在地上的阿正，丟下自己的腳踏車，跑過來順手將腳踏車和阿正扶起，著急地問：「有沒有受傷？」
張詹秋容更是拉著阿正，由頭到腳看一遍用台語緊張地說：「烏青啊啦！咁會痛？」
「袂啦！」阿正也用台語安慰著阿嬤。
阿凱和阿鴻看到阿正全家都跑出來，悄悄地牽著車子默默地離開。阿正伸開雙手再牽腳踏車，這時張林秀珍表情不悅道：「摔不怕哦！連小黃的狗窩都被你撞翻了，你還要騎？」
小黃站在旁邊「鳴﹏鳴﹏」地叫了兩聲看著被撞翻的窩。
「我還要騎。」阿正口氣堅定。
「你這樣練習很危險，阿公去拿一支扁擔綁在後座上，跌倒時扁擔會將腳踏車支撐住才不會壓到腳，你等一下。」
張文忠到屋簷下取扁擔，再用每天綁菜的鬆緊繩將扁擔固定在後座上，綁牢後發現車子前輪歪了，他用雙腿夾住前輪兩手握住把手用力一轉，輪子正了。
張文忠叫他上車練習，阿正雙手握著把手，右腳伸過連接坐桿與龍頭上桿的下方，踩著踏板用力一蹬，車子逐漸向前移動，張文忠扶著後座跟著車子後面跑，阿正歪斜著身體一上一下用力踩著踏板，這樣繞著一圈又一圈，張文忠已經氣喘如牛上氣不接下氣急著叫停。
阿仁在一旁看得手癢，也急著躍躍一試在旁直叫：「換我騎，換我騎。」，並將身體擠向腳踏車，雙手握住手把，急叫阿公扶好，這時張文忠有些力不從心，邊喘氣邊叫暫停。
在一旁的張林秀珍見了非常不忍，貼心地說：「阿爸去休息一下，我來扶。」雙手才剛伸出，阿仁猴急地踏著踏板往前衝，只前進兩三步整個人連車跌倒，這次有扁擔支撐住地面，所以車子沒有壓到阿仁。
阿仁起身拍拍褲子，沒受傷，張林秀珍將車子扶起用台語數落：「呷緊𠊞破碗。」
阿仁迫不急待再牽著車子叫嚷著：「阿母，趕快扶好。」
張林秀珍扶著後座一面追著車子跑，一面喊：「阿仁，慢慢踏，慢慢踏，不要太快。」
阿正和阿仁在阿公和阿母的�謏U下慢慢地學會平衡，騎的距離也較遠，時間也較長了一點，他們也知道快跌倒時趕快雙手扶著把手，兩腳跳下車向前小跑幾步後停住，就不會跌倒。
第一天的學習兩人頗有心得，也得到學習的滿足感，但晚上阿正、阿仁、張文忠和張林秀珍卻倦累不堪早早上床休息。
隔天一大早，阿正拿出小黃的早餐，小黃不斷地對著他搖頭擺尾，當早餐倒入鋁製的小盆子，小黃馬上狼吞虎燕起來。阿正瞥一眼昨天被他撞翻毀壞的的狗窩，面帶愧疚地對小黃說：「對不起哦！你的家被我撞壞了，今天等阿公回來後再請他幫你修。」
「汪！汪！」小黃抬頭應了兩聲後又埋頭猛吃了。
這一天上學時，阿正與阿仁在路上不斷地向小鈺訴說如何練習騎腳踏車，但也不忘炫燿自己的勇敢不怕摔，小黃尾隨在後偶爾也「汪！汪！」地附和幾聲。
自從鮰明節這一天練習腳踏車開始，每天一放學或放假，一有機會阿正與阿仁這兩兄弟則爭相搶著練習腳踏車，有時爭得面紅耳赤，最後為了公平起見，兩人言明：「每次騎一圈就換人。」
「好！但我先騎。」阿仁牽著車子踩著踏板身體一上一下地繞著廣場騎，第一圈騎完跳下車子，換阿正騎，一樣也是繞廣場一圈後跳下換阿仁騎，但第二圈以後阿仁就覺得不過癮往往繞過了一圈還不停，阿正非常生氣抱怨不公平，但他還是抱著貪小便宜的心態不是多騎一圈就是超過了一點點。阿正非常不喜歡他不講信用，但是阿爸經常稱讚他很會照顧弟妹，所以不跟他計較。
兄弟倆騎腳踏車的技術越來越好，在一星期假日，阿正提議到國小操場騎，阿仁迫不急待牽著車子往外跑，小君聽說兩位哥哥要到學校玩，吵得也要跟，三個人一起往學校的方向走去，經過自家的田地附近時，張立民剛好將堆放在路邊的肥料，一包包地扛進田裡，看見他們三個人開口問：
「你們三個人要去那裡？」
「到學校去玩。」三個人異口同聲。
「這一路上很多下坡路段用騎得比較危險，用牽的到學校再騎好了，學校操場比較大練習比較安全。」張立民再三叮嚀。
「好。」阿正回答。
三兄妹順著小路沿著河谷往學校的方向移動。五月的山上，輕風微微吹來，令人心曠神怡氣，阿仁牽著腳踏車急著在下坡路段一顯身手，阿正正想伸手阻止，只見阿仁已上車隨著下坡路段快速往下衝，阿正急跳腳：「危險！快煞車。」
「沒關係，我技術很好。」才剛說完，車子在顛簸路上，上上下下地振動直衝河谷，阿仁煞車不及，即時跳車。腳踏車撞上雀榕橫躺在河谷斜坡上，阿正與小君嚇一大跳，阿正衝過去扶起他著急的問：「有沒有受傷？」
「沒有，好在我身手敏捷跳得快，不然就慘了。」阿仁沒受傷，但很滿意自已的跳車技術。
還說咧！叫你不要騎，還自以為技術很好。」阿正面帶慍色地責備後催促道：「趕快幫忙把車子拉上來。」
兄弟兩走下河谷的斜坡斜斜站立用力拉著車子，無奈力道不足加上不容易使力，往上拉動一下但隨即又下滑，兩人拉的氣喘如牛，怎麼拉都拉不上來。站在路旁的小君急著大叫：「不行啦！回去叫阿爸。」說完轉身往回家的路上跑去。
不一會兒，張立民帶著繩子和小君著急地趕來，叫他們上來後，自己斜著身體下斜坡將繩子綁在車子手把上，弓身爬上馬路，將車子慢慢地拉上來。
跟前次阿正撞上小黃的窩一樣，把手歪一邊，阿仁學著上次阿公的方法，兩腿夾住前輪，雙手握住把手用力轉，力道不足無法轉正。
「你力氣不夠，我來轉。」張立民雙腿往前輪一夾，雙手將手把一轉，輪子正了。
阿仁伸手搶著牽車，張立民將他擋開，用嚴厲的口吻說：「我剛剛才說到操場才騎，誰叫你在路上就騎，這非常危險，如果連人帶車摔下河谷，沒死也半條命，你再不聽話以後不淮你騎。」
阿仁聽了嘟著嘴喃喃自語：「如果早一點按煞車，就不會掉落河谷了。」
「我在跟你講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張立民的口氣更加嚴厲。
阿仁囁嚅道：「……有啦。」
「阿正你來牽，到學校以後才可以讓阿仁騎。」張立民再三叮嚀。
「是。」阿正用服從的口吻回答，順手接過腳踏車，張立民轉身回田裏工作去了。
阿仁見阿爸離開後馬上伸手想牽腳踏車，阿正態度嚴峻：「你想做什麼？」
「阿兄，讓我牽。」
「不行，阿爸會罵人。」
「他又不知道，沒關係啦！」
「你怎麼都講不聽，不行就是不行，你再這樣，我回去要跟阿爸告狀。」阿正語帶威脅。
「不牽就不牽，幹麼那麼兇。」阿仁噘嘴，一臉不高興。
阿正牽著車，阿仁和小君緊跟在後，途中經過小鈺家時，阿正拉高嗓子：「小鈺—小鈺—」
小鈺從房子跑出來問道：「你們要去那裏？」
阿正將車子牽進小鈺家的曬穀場，腳踩著踏板，喊一聲：「小鈺妳看。」車子繞著廣場走，小鈺一面拍手一面叫著：「阿正好厲害！」
阿仁在旁邊很不高興地咕噥：「明明說到學校才可以騎，看到小鈺就急著騎給她看，真是愛現。」
阿正騎完一圈來到小鈺面前跳下車，對小鈺說：「我們要到學校，妳一起來好嗎？」
「好啊！」
四個人一起沿著河谷旁的小徑行走，橫過台二十一線，經過公車亭與雜貨店，進入校門口，直接到操場，阿仁搶著第一個要騎，阿正則與他約法三章：「騎一圈後換人。」阿仁也跟以往一樣回答：「好。」但總是不守信用，有時會賴皮多騎一圈，阿正總罵他不守諾言，投機取巧。
操場的場地較大，跑道較長，腳踏車騎起來有乘風滑行的快感。小鈺最喜歡玩單槓，她經常將身體倒吊在單槓上，頭髮垂地，世界好像顛倒，操場頂在頭上，藍天踩在腳下。小君也學小鈺倒吊，阿正每騎完一圈換手等待時也過來一起倒吊，三個人就像三隻蝙蝠懸掛在樹枝上。阿正倒看著阿仁，當他快騎完一圈時馬上由單槓下來預防阿仁賴皮不肯換手，四個人在學校度過愉快的一天。
接下來的連續幾個星期，無論是星期六下午或星期日，一有空阿正與阿仁邀小鈺到學校騎腳踏車。附近的小朋友和阿凱兄弟看見他們玩的很高興也加入行列，小朋友牽著家裡的腳踏車到操場一起競技。大家排成一排比賽看誰先騎完一圈，小鈺總是當裁判。比賽開始，三、四輛腳踏車一起開跑，操場跑道塵土飛揚，阿正總是第個一騎完全程，阿凱總是最後一名，阿仁常常譏笑阿凱：「大胖子動作慢。」阿凱總是嘴巴微開憨憨地傻笑。
單人比賽不過癮，變成接力賽，大家都卯足勁奮力往前衝，阿凱兄弟還是最後一名，但大家都玩得非常愉快而這一股騎車熱還在持續當中。
六月下旬校園裡鳳凰花開，也是驪歌高唱的日子，阿正與小鈺即將畢業。就在畢業前兩天放學後，阿正與小鈺留在學校操場玩耍，正當兩人吊單槓正玩得起勁時，阿仁急急忙忙跑來：「阿兄，你畢業的獎品是腳踏車，一定要第一個給我騎。」
阿正一臉疑惑不解：「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們快來看。」阿仁走拉著阿正往前走。
學校教職員辦公室的窗戶外，阿仁手指著裡面的一台迷你腳踏車，興奮地說：「你們看那台漂亮的腳踏車，上面還貼了一張『獎品』兩個字的色紙，是送給畢業生的。」
從玻璃窗往辦公室內看，的確有一台小巧可愛、黃色迷你型的腳踏車，非常輕巧，小朋友騎高度剛好，不像阿正和阿仁整天搶著無法坐上坐墊大人騎的笨重腳踏車。這迷你腳踏車可愛的模樣讓他們三人垂涎，佇足觀看許久，但阿正還是問了一句「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是第一名啊！第一名的獎品一定是腳踏車，記得一定要第一個借我騎。」阿仁再一次提醒。
阿正對於這獎品是否屬於他有些存疑，半信半疑地回答：「好。」
版權別：
☆ 本書在【雅瑪文閣】首發，非經作者同意，請不要任意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