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寫實】--【西紅柿進行曲 】-- 作者:Simon
第十章_韜光養晦
西紅柿進行曲

第十章 韜光養晦

當我再次看到郭宗哲時,差點認不出他來。

十二月的第一個周二早上,王盛傳約我到會議室,接待來訪的物料供應商。

我們上個月去日本談的那款320x240機型,Takashima的小林轉達客戶的要求,希望能提供無鉛產品。於是,由設計工程師王盛傳發e-mail,向無鉛錫絲、錫膏的廠商提出報價需求。那天上午,廠商的一名台灣業務帶著一位日本人到我們公司來介紹他們的產品,原來這家供應商是代理日本業者的產品,而與那名台灣業務同行的正是日本製造商的業務。王盛傳不諳日語,要我過去幫忙了解。

「George!」送客離開後,我正要回辦公室時,聽見有人在背後叫我。

我回頭看,是一位穿著西服的高大男士。

「是誰啊?」我心中納悶,一時沒認出來,走近再看,原來是郭宗哲。

「嗨,Richard,你回來了!」我打過招呼。

最令我訝異的是,才不過睽違三個月,他怎麼一下子變得那麼蒼老?

他的臉型消瘦了,皺紋增加了,最顯著的是白髮更密了,尤其是兩鬢已花白。他穿著一套Dunhill的深灰色高領西服,擦得光亮無比的Bally黑色皮鞋。

「從來沒看你穿過西裝。」在我印象中他在東坑時天天都是穿著廠服。「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我帶張家港市的官員來參觀我們的台灣總公司。」他說:「這次行程滿緊湊的,除了待在台北,看總統府、逛陽明山之外,還要去日月潭、阿里山。」

「你打算在台灣待多久?」

「就一個禮拜吧,我帶他們來,也帶他們走,每天得陪他們到處遊覽。」

「到大陸投資就是這樣子,得應付政府官員,你說過的……」

「是啊,沒辦法,身不由己。」他苦笑。「對了,你回台灣上班的這段時間,一切都還好吧!」

「一般般吧!就是坐在辦公室的時間比較多,每天接電話,發e-mail。拜訪客人的機會幾乎沒有,因為客戶大部分都在日本嘛!」我問:「你呢?」

「雜務很多,蓋個廠,不簡單……」他話鋒一轉。「有件事,想先讓你知道。」

「喔,什麼事?」

「是關於Linda……」他皺起眉頭,沉默半晌,他的表情,讓我覺得奇怪。

「Richard!」他背後會議室那頭,有人在叫他。

「我得回去開會了,休息時間結束了,改天再聊!」他匆匆回頭走去。

我怔住了,關於蘇心,到底是什麼事?

當晚,我回到彩琴住處,她正浸在浴缸中,洗著泡沫浴。

「我今天碰見Richard了!」我仍穿著西服,放下馬桶蓋,坐著與她聊天。

「嗯,我知道,大嫂今天在電話中告訴我了,他昨晚到台灣的。」

「秀鈴老師一定很高興吧!Richard已經七個多月沒回家了。」

「只高興了一下子。昨晚,大哥陪那些大陸來的客人住旅館,他這趟回來是『全陪』,你們在大陸是這麼說的吧!天天住旅館,陪他們去玩。所以說,他是回台灣,不是回家。」她嘆了口氣:「唉,大嫂實在可憐。」

「怎麼說?他們夫妻見面了嗎?」

「見是見了,大嫂帶若薇去旅館找他,只見了半個小時。不見還好,見面後,若薇很生氣,當場質問她爸爸,為什麼有家不住,要住在外面。」

「還不是為了工作。」我聳聳肩。「沒辦法啦!女人不懂。」

「大嫂自己心裡都很苦了,還要安撫若薇的情緒……」她搖搖頭

「我們找一天去看秀鈴老師吧,也去陪若薇,讓她開心。」

「嗯!」她點點頭,想了一下。「立民,台灣的電子業都這樣嗎?工作時間特別長,而且,每次提到工作,好像連家庭都可以不要似的。」

「是啊,就我所知,大部分的人都很拼。」我微笑。

她側著頭想著,好一陣子,再看著我。「你,……可以轉行嗎?」

「轉行做什麼?當牛郎啊,我恐怕都年老色衰了。」我故意逗他。

「你以前不是做房屋仲介的嗎?再回頭做,不就得了。」

「讓我想想看吧!」我這時才想到,我回來後,都還沒跟李正恆聯絡過。

周四晚上,我不加班。在一家海產店,與李正恆碰面,他笑著說:「老哥,你回來都一個多月了,到現在才想跟我見面,真不夠意思!」

「忙嘛,事情滿多的!」我指著他身邊的女孩:「你老婆?」

「算是吧,我們打算明年結婚!」他摟著那女孩。「這是林大哥,我師父,她叫小雯,跟我是同事,也在賣房子。」

我跟小雯點點頭。這女孩,不說話,光是瞪大眼睛看著我們。

叫了酒菜,我們先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在酒酣耳熱之後,我們又重溫以前在一起工作的趣事,兩人都開懷大笑。先前,他曾一直要我回台灣來,重返房屋仲介業,幹老本行,奇怪的是,這整個晚上,他卻絕口不提。

「怎麼樣,如果我再回來賣房子,有沒有可能?」我看他沒動靜,直接問。

「嗯,我想,現在的時機恐怕不對……」他有點吞吞吐吐。「是這樣的,上次,你曾問我想回來工作的事,那時在公司裡,我這組正好有一個缺,急著補人,剛好你又是有經驗的,我就去跟老闆說了,他很高興,要我趕緊把你找回來。後來,你又說,你打算留在大陸,老闆問我時,我只好如實說了,他就要我趕快找人,於是,我讓小雯進來,小雯沒做過,但很肯學。」

他瞄了一下小雯,繼續說:「小雯來了後,就沒職缺了。我們老闆在你走後,也換了人,你知道的,他不認得你,也不知道你的實力,要是我再去跟他提,恐怕很難。因為現在景氣不好,用人都很精簡,不只是我們公司如此,對手也一樣。當然,你也可以試著去問別家公司,認真找的話,還是會有機會,不過,這需要時間,還有,現在人浮於事,待遇及佣金都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

「喔,我知道,沒關係,我只是問看看而已,無所謂。」我點點頭。

在開車回彩琴家的路上,我想著,人生就是如此,走過,就很難再回頭。

房屋仲介業對我來說已經關門。無論我曾經業績多輝煌,人脈多廣泛,過去的都過去了,那已成為歷史,如果,我想再回鍋,一切都得重新開始。

這就像麥可喬丹一樣,不打籃球去打棒球,等到他決定再回到籃壇時,身手已大不如前了,當然,這與他的體力隨著年紀增長而衰退有關。

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若不是一直在同樣的圈子內打滾,隨時補充新知識,鍛鍊新技能,一旦離開後再回來,那就落伍了。我辭掉房屋仲介業已經一年了,在這十倍數的時代,重新起步,困難很多。

郭宗哲離台返大陸的那天是周日。

當天傍晚,彩琴與我到劉秀鈴家吃晚餐,順便也去看看若薇。

「Richard這次沒回家裡來嗎?」我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劉秀鈴與Maria正忙著煮菜。彩琴幫若薇買了件洋裝,她們姑姪兩人到樓上去試新衣了。

「是啊!就只有打電話聯絡,他啊,從來是工作第一,家庭第二。」

「他賺得多嘛,而且在他那個階層,成就感比金錢還要重要。」我笑著說:「不過,說真的,我還挺佩服他的拼鬥精神,換我是他,我才不會這樣,我可能就天天留在家裡,那兒都不去!」

「我太了解他了,他就是不服輸,唉,沒辦法,由他去吧,他愛工作,只要他自己高興就好。」她要我幫忙將煮好的菜端到餐桌,她已不當我是客人了。

我見彩琴與若薇已從樓梯走下來,招呼她們。「吃飯囉!」

「哇,若薇穿新衣服耶,好漂亮喔!已經像個小女人了。」我讚歎。

「粉紅色的哦,我喜歡。」若薇得意地笑起來。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若薇的學校要辦聖誕晚會,她得擔任鋼琴獨奏,她說要穿這件新衣服上台表演。

「那會迷死一堆男生。」我說。「一定有人追你吧,寫情書、畫卡片什麼的,或是寄e-mail給妳。」

「嗯,都被我刪除了,都很幼稚,我沒一個中意的。我喜歡成熟一點的男生,像爸爸那樣!」若薇若有所思。「咦,爸爸現在這個時候應該已到大陸了吧!」

「大概吧!」劉秀鈴說:「等我們吃完,打電話給他。」

飯後,劉秀鈴與若薇到書房,用手機與郭宗哲聯絡,

彩琴和我在客聽看電視,我玩著遙控器,在各家新聞台遊走。

筆記型電腦大廠英業達的副董事長溫世仁病逝的消息,吸引了我的目光。

溫世仁是在三天前中風,併發腦溢血,在送往和信治癌中心動手術後,雖然一度恢復意識,但是,後來因為血壓驟降,經急救後仍然不治,享年五十五歲。主播又報導高血壓、糖尿病、心臟病都可能引起中風,尤其是氣溫急降時更是奪命的關鍵,並且推論溫世仁在盛年猝逝,應與工作太過勞累有關。

工作太過勞累?突然,我有一個很不好的預感,我想起郭宗哲與我去成都那次,他突然在按摩時出現類似心肌梗塞的症狀,後來,雖然沒事了,但是,我勸他去作身體檢查,他肯定沒去。

特別是這次再見到他時,竟在短時間內變得如此憔悴,我驚覺他一定有問題。

「爸爸說他人已在大陸了!」若薇隨劉秀鈴從書房裡走出來時說道:「聽他說,那邊天氣很冷呢!」

「對,張家港在長江南岸,冬天會下雪的。」我解釋。

「我們那一天去找爸爸,還可以去看雪。Uncle George,你對大陸比較熟,你帶我們去!」若薇很認真地對著我說。

「嗯,沒問題!」

在回去的路上,彩琴顯得心事重重。

「怎麼了?」我問。

「我與若薇到她房裡讓她試新衣時,若薇哭得很傷心,大哥這次過門不入,真的是刺痛了她的心。她一直說她什麼都不要,只要爸爸回來。」

「喔,可是我看她在下樓後也沒什麼異狀啊!」

「她很成熟,她不想再讓她媽媽為這件事操心。」

接下來的一周,又是在忙碌中度過。

「我一直在想著,這個周末,我們去那裡玩?」周三晚上,彩琴對我說。

「可以啊,你決定就好。」我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沒問題吧!」她又問。

「應該沒有。」我說:「去那裡都行!」

「我們去陽明山的天籟溫泉會館吧,如果可以,我就先訂房。」

就在周五下午,小林打電話給我,說Takashima將從聖誕節開始休長假,直到明年的一月四日,所以,聖誕節前的兩個周六,他都會去加班,他希望我也到公司,這樣我們比較好聯絡。我別無選擇,向小林表示,我屆時會在公司。

「沒關係啊,你去。不過,早點回來就是了!我們明天晚上六、七點再出發去天籟會館。」當我告訴彩琴此事時,她很坦然地說。

周六下午五點半,我結束加班時,在公司門口碰到黃郁青。

「George,我們一起去吃飯吧,我有事找你商量。」

我開車載著他到新店中正路的一家牛排館用餐,到了之後,我藉著上廁所的機會打手機給彩琴,告訴她,我晚一點再回去。

「我們公司有個新計畫,將在大陸的廣東地區設一個營業辦事處,目標對準華南的手機廠。東坑的地點太偏僻,並不適合,在我們的構想中,深圳是個理想的地點,你知道,康佳及中興通訊在深圳、TCL在惠州、南方高科在廣州、夏新和聯想在廈門,如此看來,從深圳到以上的目標客戶,都不算遠。我們將派一位熟稔中國區業務的同仁去負責這一塊,想來想去,可能你比較適合。」黃郁青說。

「我知道,你剛調回台灣,也才剛接下日系業務。不過,就公司的立場來看,中國手機市場的前瞻性與潛在機會,都比日系業務要大得多。根據中國信息產業部的統計,到十月底為止,中國的手機總數已達兩億多部,首度超過座機數量。日系這塊,我們已經做得很穩定了,而中國手機市場這部分,則需要加強開發。剛好,我們派去東坑接替你的Paul水土不服,想調回台灣,他倒是沒直接向我表達意願,而是他老爸親自打電話跟我說。你可能不知道,Paul的父親是蘇董的同學,他說,Paul在大陸可能是過得太緊張了,不時會胃痛。我想,Paul若是回來,可以當日系業務,畢竟,他也學過日語。至於,東坑廠的業務,就只剩下跟催交期與解決客訴問題而已,如果不再由台幹擔綱,也沒什麼關係。」

「再回大陸去是嗎?……讓我考慮看看。」我遲疑了。

「那當然,你想想看!」黃郁青見我沒馬上拒絕,似乎鬆了口氣。

「可能的話,能否周一就回覆我,我們的人選得趕快定下來。還有,公司會派一位工程師給你,幫你解決技術問題。公司現在也很苦惱,不管是業務或是工程師,大家都不願意被外派到大陸,所以,可能由東坑廠派出大陸籍的工程師。

「還有,你若同意去深圳,下個月就得先過去那裡找據點,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住在酒店中,透過管道去找房子,簽了租賃契約後,回來過農曆年,等春節結束後就正式上任。」

接著,我們又聊了一些與工作有關的話題,我就心不在焉了。

重回大陸?這是個很重大的轉變,那麼,我與彩琴的婚事怎麼辦?

江進明想調回來,台灣總公司沒有業務要去大陸,我想,是這兩個關鍵因素,讓黃郁青只能在我身上打主意。

「我們換個地方喝酒吧!」黃郁青提議。

我看看錶,都八點半了,心想:「糟了,對彩琴將沒辦法交代。」

我又利用上廁所時打電話給彩琴,手機,已關機,家中座機,沒人接。

「走吧,George!我知道一家不錯的PUB,我帶你去。」黃郁青說。

我們又開車到台北仁愛路的一家PUB,坐在一個較安靜的角落,我們點了Corona啤酒,看著裡面卿卿我我的情侶。

「自古以來,人,就是過不了情關……」他若有所思地說。

我沒吭聲,不曉得他為什麼要整晚拉著我,也不明白他想說什麼。

「你在東坑聽到了Richard與Linda的什麼事情嗎?」他又賣了個關子。

我還是沉默,直視著他。

「他們兩人在張家港熱戀,公然出雙入對,鬧得沸沸揚揚的!」

「什麼?」瞬間,我覺得晴天霹靂。

「沒錯!公司在聽到謠言後去查證過,確實是如此。我們在張家港的工廠正在蓋,公司租了一間辦公室,同時也幫派過去監工的幹部租房子住,總共是三間相鄰的公寓式住房,Richard住一間,台籍幹部住一間,大陸籍幹部住一間。Linda是唯一的女孩,Richard要Linda去住他那間公寓,大家起初也不以為意,想說,Richard的住屋有空房嘛,Linda一個女孩子過去住,沒什麼關係,結果,卻不是這樣,他們真的勾搭上了。蘇董知道後特別生氣,因為,Richard的太太是蘇董的表妹,當初Richard進公司來是就透過這層關係牽線。Richard有外遇,公司有很大的責任,要怎麼對Richard的太太交代?真的很頭痛。」

「Richard的太太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不曉得,現在只有公司高層知道,我們也嚴禁在公司內討論這件事,家醜不可外揚。Richard是個人才,蘇董特別惜才愛才,但是,蘇董現在已在考慮怎麼解決這件事了,這是公司的事,也是蘇董家裡的事。」

「公司會怎麼處置?」我關心地問。

「非常棘手,如果要Linda走路,Richard一定會抓狂,甚至不幹了,如果這樣,張家港的建廠工程就停擺了,進度會延宕,因為,Richard掌握了整個工程所有大大小小的細節,若無法如期完成,不只股東會叫,我們的營運計畫也得跟著變更,那就茲事體大了。所以,目前只能隱忍下來,等到新廠完成後再說。到時候,公司一聲令下,叫Linda滾蛋,把Richard調回台灣,Richard若反彈,就讓他也走人。現在,他們兩人都還不知道這件事,很努力地在蓋工廠,聽說,整個進度還可能提前一個月完成呢,他們正在自掘愛情的墳墓!」

我聽了黃郁青的話後,非常震撼。

「我會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你與Linda交往過,人不可貌相,Linda這女孩真是簡直就是狐狸精,還好,你不是受害者。Richard可能是一時的迷失吧……」

「蘇心不是狐狸精!是郭宗哲拐騙了她,他怎麼可以這樣,年紀比蘇心大二十歲,卻做出這種事情來……」我的內心憤怒地吶喊著。

凌晨十二點,我回到彩琴住處,她已經先睡了。

我躡手躡腳去洗完澡,躺在她身邊,她側身背對著我,一動也不動。

想到目前這個時候,在寒冷的張家港,郭宗哲肯定也在床上摟著我最愛的蘇心,我非常難以接受,眼睛直瞪著天花板,睡意全無。

我碰彩琴一下,她沒反應。

我溜到廚房抽了根菸,企圖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

「怎麼啦,立民,還不睡?」彩琴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在寂靜的夜裡,讓我嚇一跳。

「對不起!我那麼晚才回家。我聯絡不上妳,害我們要到天籟會館度假的機會泡湯了,妳一定很生氣吧?」我怯怯地說。

「沒錯,我很生氣。」她嚴肅地直視著我。

「你跟誰去吃晚餐了!」她質問:「是漂亮的女同事嗎?」

「不是!是我們的業務經理。」

「怎麼了,他向你說了什麼,讓你憂心忡忡的。」

「說來話長!」我嘆了一口氣。「妳真的想知道嗎?」

「說吧,立民,你的憂慮瞞不過我的眼神,我們都快結婚了,是好,是壞,我們得共同承擔。我不希望你把話藏在心裡,就算是很不好的消息,我都能承受。」

「好吧!」我看著她,將黃郁青要派我去深圳的建議,以及郭宗哲與蘇心熱戀的消息,娓娓道來。既然,話都已經說開了,我也毫不保留地把自己與蘇心交往的經過,從頭到尾說出口。

她自始至終,聽得很專注,最後下了個結論。「真糟糕!」

「這件事牽扯到許多人,大哥、大嫂、若薇,蘇心,你……」她細數著。

「還有妳。」我補充。

「沒錯,還有我,如果不是因為我,大哥不會把蘇心從你身邊帶走。」她略帶憂愁地說:「是我,我是整個連鎖反應的罪魁禍首。」

「別這麼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件事稱不上是與非,只是陰錯陽差而已。」

「最無辜,也最倒楣的是大嫂與若薇。」她很嚴肅地說。

她沉默良久,幽幽地說:「其實,大哥已是第二次有外遇了。」

她的說法,讓我的心震了一下。

「是的,這是他們家永遠的痛。應該從五年前的那場悲劇說起,在這之前,大哥與大嫂是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你不知道,若薇本來有個小她一歲的弟弟,名叫亦衡,五年前的暑假,大哥一家四口到夏威夷旅行,他們在歐胡島投宿一家高級旅館,房間面對著一片適合衝浪的海灘。

「那個夏日午後,應孩子們的要求,大哥一家人準備去海灘玩,泳衣都換好了,臨走出房門前,大哥接到台灣公司打來的電話,那通電話講了很久,孩子們在旁邊一直吵,大嫂熬不過他們,就先帶孩子們到海灘玩。這對姐弟看到美麗的海洋就奔跑過去,大嫂在後面追趕不及,而她所披的浴巾正巧又勾到沙灘椅,大嫂正在拉扯時,已經衝到大海前的兩個孩子,被突如其來的巨浪捲走。在場的遊客都嚇呆了,一個年輕的老美男子趕緊去救人,費了一番工夫,先搶救了若薇,馬上,就有遊客對奄奄一息的若薇作人工呼吸。那個老美稍後也找到了亦衡,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大嫂見狀,在沙灘上哀慟欲絕,當場昏厥。

「從此,這個家庭就不再甜蜜了。大哥是一個傳統觀念的人,亦衡長得很像他,活潑聰明,是大哥的最愛,痛失愛子之後,他雖然沒有明講,可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責怪大嫂自作主張,獨自帶著孩子們去海灘,他也不諒解若薇帶著弟弟在沙灘上亂跑。於是,他常常藉口加班,不願回家,或者是回家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也不出來。

「而他的外遇就發生在他最苦悶的這段時期,對方是他在公司的屬下,也是他直屬上司鄭先生的老婆。鄭先生經常到世界各地出差而不在家,於是,鄭太太與大哥就打得火熱起來,他們秘密來往了將近一年,終於,東窗事發。鄭先生只說兩句話,告上法庭,或者遞上辭呈。大嫂太信任自己的先生了,直到大哥丟了工作,才發現真相。後來,大嫂向娘家的表哥推薦,大哥才進入Viewtech工作,聽說,他還是自己請調派到大陸。」

「難怪,秀鈴老師似乎常打Richard的手機,好像在查勤似的。」

「她已經失去兒子了,不想再失去老公。」

「我在東坑常聽同事說Richard怕老婆,不敢去酒店。其實,就我的觀察,Richard根本不愛去那種地方,有一次,他喝醉酒被拉去酒店,當時,秀鈴老師一直打他的手機,我送Richard回宿舍時,似乎聽見他們在電話中吵起來了。」

「錯了,大嫂才不敢跟大哥吵。到目前為止,她還一直認為亦衡的死是自己的責任,她愧疚萬分,覺得對不起大哥,讓全家斷了香火,她曾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去看心理醫師。你說大哥去酒店的那件事,我也知道,大嫂向我提過,我建議她不必一直打電話去追大哥的行蹤,那只是徒然增加大哥的反感而已。」她沉思了一會兒。「這次大嫂若知道大哥又有外遇,一定會受不了打擊,那就糟了。」

「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了!」我也沒有對策。

「好吧,我們再來談你的事,你要去深圳嗎?」

「不知道,這會影響我們的結婚計畫。你幫我想想看吧!嗯,……彩琴姐」

聖誕節快到了,美國總統布希在佳節來臨前收到了一個大禮物。

伊拉克總統海珊被補了。

他在故鄉提克里克附近的一個地下室中被美軍找到,當時,美軍未發一槍一彈就立下大功,海珊投降時毫無抵抗,馬上表明自己的身份,要求美國士兵別開槍。發現他的美軍形容,這個地洞臭氣薰人,根本不是人能住的,而現場還有一些尚未拆封的新衣服,根據研判,海珊藏在那裡沒多久,就被抓到。

周日晚上,彩琴與我在家看電視時,正播報著這則新聞。

「伊拉克戰爭真的結束了。無論海珊以前是多麼叱吒風雲,現在只是階下囚而已,成王敗寇,真的是如此。而再過一段時間,Richard也慘了,當張家港的新廠建好後,他將被調回台灣,無論他以前在公司內是怎樣地呼風喚雨,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從此以後,都英雄無用武之地了。我認為,他絕對受不了公司拆散他與蘇心,一定不想再留在公司,畢竟,他只是Viewtech的馬前卒,而公司只會過河拆橋。」我感嘆地說。

「這個世界本來就很現實,不是嗎?」她豁達地說:「每家公司都是一樣,需要你的時候,捧得高高的,不需要你時,棄之如敝屣。我也想到你們公司要你再去大陸工作的事,如果你說不,公司會認為你的配合度不夠,將來恐怕會影響升遷,如果你說好,至少,在可見的未來,就還有發展的機會。」

「妳贊成我再到大陸嗎?」我感覺訝異。

「其實,我若只以自己的利益出發,當然是不願意。從我們開始交往後,我真的只想跟你綁在一起,後來,我察覺這是我自己太烏托邦了。在你回台的這段時間裡,我對你的了解愈來愈深,你的個性其實跟大哥很像,你熱愛工作,有責任感,勇於接受挑戰。我不能只為了天天可以跟你見面,而將你留在我的身邊。我希望你去衝、去闖,為自己的理想努力,這才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我相信你也正為自已到大陸開創事業第二春卻壯志未酬,正暗自傷心。

「你去吧,立民,你本來就是在天空自由飛翔的鳥兒,突然被我關進籠子裡,我將你當成俘虜也太久了,我看得出來,你依戀我,可是,你也很難受。就從你再去大陸那天開始,我們就分手吧!你再去飛,甚至,再去找更好的女孩也沒關係,我們還是朋友。你若是厭倦了,也可以回來找我,除非我嫁給別人,否則,我的門對你都是開著的,可以嗎?」她嚴肅地說。

她如此敢收敢放,讓我瞠目結舌。

「你不怕我真的飛走了?」

「我不怕,也沒什麼好怕的,我對自己的決定有信心。」

次日,我給黃郁青肯定的回覆,並提出一個附帶條件,我要關海跟我,他很高興,滿口答應會幫我去協調東坑廠將關海釋出。

後來我才發現,這似乎充滿玄機。

三天後,江進明就出現在台灣的總公司,他回來接替我的工作,我看他精神奕奕,還問他胃痛是否好了些,他覺得莫名其妙,我私下還聽說,他把東坑廠批評得一無是處。Takashima得知我們的對日窗口又將走馬換將時,非常震怒,黃郁青只好答應帶著江進明到日本去向他們解釋。

公司同仁都在私下談論著郭宗哲的緋聞,說什麼嚴禁討論,簡直是笑話。

當同事們知道我要重返大陸後,都認為我是再跳火坑,八成是瘋了。

我開始對台灣總公司的氣氛感到失望,只想早一點離開。

每天五點半,下班時間到,我揹起公事包,準時走人,整個辦公室的人紛紛瞪大眼睛望我,他們其實很想下班又不敢走,只能低頭假裝忙著工作。

周六,我也不再去加班,我告訴小林,有事就找江進明。

準時下班有個好處,我得以天天到彩琴的音樂教室,站在窗外看她教孩子們彈鋼琴,我喜歡看她教學,她有時溫柔,有時嚴厲,從頭到尾,專注認真。

聖誕夜,劉秀鈴、彩琴與我都去若薇的學校參加晚會,為若薇的鋼琴獨奏捧場,若薇一氣呵成,毫無瑕疵。劉秀鈴帶著滿足的微笑,為自己女兒出色的表現感到驕傲,彩琴則輕輕地打拍子,時而閉上眼,陶醉在美妙的旋律中。

新年假期,同樣也是我們四個人一起去住天籟溫泉會館,這是我提議的,以彌補上次我放彩琴鴿子的遺憾。她聽到我打算邀劉秀鈴母女同行時更是感到高興,馬上打電話與劉秀鈴聯繫,取得她們的同意。

「立民,沒想到你會建議邀大嫂及若薇一起出來玩。」

「我想她們也滿可憐的,現在Richard出了狀況,她們還不曉得,實在讓人感覺不忍心。無論如何, Richard不在台灣的時候,她們總是備受煎熬,我想,我們應該找時間多陪陪她們,讓她們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二○○三年的最後一天晚上,我們住進天籟溫泉會館的兩間雙人房。

吃過飯後,彩琴溜到劉秀鈴母女的房間去串門子,我則獨自在房裡看電視。

她過了很久才回房,見到我無聊地躺在床上,又露出可愛的小酒渦。「對不起,冷落你了。」

「沒關係的,妳們聊得高興就好!」

「我與她們一起在房裡洗過溫泉了,感覺很不錯哦,你洗了沒?」

「還沒,在等妳呢!」

「再洗一次的話,我恐怕得全身脫皮了!」她熬不過我,還是與我泡鴛鴦浴。

「你要再去大陸的事,我跟大嫂說了,她很吃驚,一直問我為什麼同意讓你走。」她邊撩撥著水邊說著。

「你真的不耽心嗎?」

「不會,你已經打過預防針了,不是嗎?你與大哥同樣愛上蘇心,這證明她不錯,這樣的女孩,恐怕也難再找了,我不認為你會再愛上別人。」

「說得也是。」我點頭。

浴罷,我們移到床上,四肢交纏,一夜繾綣,在性愛的歡愉中,迎接二○○四年的到來。

新年伊始,我搭機到香港,過皇崗口岸,抵達深圳,準備籌建辦事處。

我經由深圳的客戶介紹,住進了福田區的一家酒店。很快的,透過房屋仲介業找租房,我的目標是大廈樓房,先期,辦事處成員只有關海與我兩人,我們將是住辦合一,也就是住家與辦公室同在一處。我開的條件是交通方便,附近有餐廳、銀行、超市等,生活機能要強,住屋約一百平方米,三房兩廳雙衛。

我所委託的仲介公司方小姐非常積極,三天當中帶我看了五、六處地點,最後,我相中了紅荔路與華富路交叉口附近的一座大廈。這裡與我希望的條件相當,最吸引我的是從大片玻璃窗望出去就是深圳中心公園。

我順利地與房東簽約,押金三個月,每年租金分成四期,每次先付三個月。屋內主要的家俬都有,必需的電器用品也齊全。我挪動家俬,添購了四張辦公桌,並伸請ADSL網路線。我也與東坑廠的MIS聯繫,請他們派人過來,我們一起到華強北路,選購電腦、電話、多功能事務機等,並回到辦事處安裝妥當。

隨廠內MIS來此的關海幫我打理妥當,據點就搞定了。

從我過來深圳到一切完成,剛好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

周六下午,MIS的同仁回東坑去了,我要關海留下來,我們就未來的工作開展與營業目標作了一番討論,坦誠地交換意見。當晚,我們到深圳體育館的一家Chicago Club的PUB喝酒,讓自己一周的勞累獲得舒緩。

「怎麼樣?東坑廠裡還好吧!」我們喝著Corona啤酒閒聊著。

「唉,你知道的,自從郭總走後就變得污煙瘴氣,我也不想幹了,辭呈早遞給陳副總,他也不批,擺了很久。剛好是你要到深圳來,於是,陳副總問我,你是要辭工呢?還是要到深圳跟George跑業務?我二話不說,同意過來。」

「我知道你已經鬱悶很久了,我自己也是,這陣子被調動來調動去的,反正,我們也沒什麼退路了,就一起衝唄!好好幹出一番成績,若不成,一起閃。」我再問:「春節快到了,你打算回老家沒?」

「沒有,就在這裡過了,車票不好買。……而且,前幾天,常平的東莞火車站為了搶購春節返鄉車票,發生了一件悲慘的事。」他壓低聲音說:「我也是聽人家講的,周三晚上,在東莞火車站,大批返鄉民工擠著要買票,人潮洶湧,當時又有人喊搶劫,聞訊後,大家互相推擠,現場一片混亂,在驚慌下,有七、八個人被踩死,多少人受傷倒是沒聽說。這是出來外地打工者的悲哀,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回家了,卻客死異鄉。」

「報紙隻字未提?」

「肯定是的。報上只說東莞地區有五百多萬外來人口,在春節時,有兩百五十萬人要離開這裡,火車票只有三十六萬張,汽車能載運一百四十萬人,還有七十幾萬人買不到票。中國人太多了,這也是一種悲哀。」

我們停了一會兒,六瓶Corona已喝得差不多了,我再叫了半打。

「你呢?回台灣過得很好吧!」他問。

「還行!總統大選快到了,每天的新聞都很熱鬧。」

「島內的公民投票法呢?國內這邊反應很激烈。」

「看起來不只大陸有意見,美國也不贊成。美國國務院說反對兩岸之間任何影響現狀的片面措施,包括公民投票等,這可是美國官方首次表明反對台灣的公投。台灣本來要派宣達團到美國、日本、歐洲去遊說的,現在聽說有來自美國的壓力而暫緩,大家都在等著看防禦性公投的內容是什麼。」

「其實,在我看來,公投並沒錯,這是民主聲音的一種表達。壞就壞在時機太敏感了。」關海搖搖頭。「我不明白我們政府在怕什麼,他們不是說台灣只有一小撮台獨分子嗎?那就讓台灣廣大的人民公投吧!按照政府的思考邏輯,公投的結果肯定是多數人贊成統一,那麼,公投有什麼好怕的?」

「是啊,就像阿扁也說,別老是拿著飛彈對準我們,否則,再多的鄉愁,再多的柔性訴求,也無法拉近台灣人民的心。」

我們又是一瓶飲盡,相視而笑。

我回台灣後,又覺得耳根又不清靜了。隨著大選日期的逼進,藍綠兩大陣營的支持者旗幟鮮明地表態,嗅得出來,對立的氣氛愈來愈濃。

台灣的選舉一向是鬧劇,而二○○四年的總統大選,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卑劣的一場選戰,沒有政策辯論,只有口水謾罵,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陳水扁陣營質疑連戰的財產暴增,連戰公開表示自己的身家財產僅有十三億,並到台北地檢署按鈴控告陳水扁涉嫌誹謗及違反正副總統選罷法,民進黨不甘示弱,也對國民黨指稱陳水扁財產增加一二五%的說法,提出反擊。連戰陣營提出六大疑問,指陳水扁與吳淑珍名下的三個戶頭和福爾摩沙基金會,表面上是做公益,但是愈做錢愈多,呼籲陳水扁公布明細,到底是做公益還是在拼選舉。

接著又傳出連戰、連方瑀及其子女在美國至少有三筆房地產價值超過一億,而連戰轉到投資公司的財產以及在台北市還有的兩萬多坪土地,沒有依法申報。連戰痛斥這種說法不實,他說家產的事都有律師協助處理。民進黨推出「兩代公務員致富傳奇」的文宣,攻擊連戰,國民黨認為無中生有,要求二十四小時內公開道歉,民進黨沒有任何動作,於是,連戰就此向法院提出民事假處分聲請狀。

孰是孰非,選民看得眼花撩亂,難以評斷,只知道這是兩個富人的戰爭。

在這種混沌不安的狀況下,台塑企業董事長王永慶、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聯名在報紙刊登廣告──「我們對總統大選沉重的表白」,批評兩組候選人都提不出任何建設國家的政策。

台灣的公投宣達團到不了美國,大陸派出的反公投宣達團卻已在美國活動了,國台辦副主任王在希在紐約表示,不會用太強硬的措詞,以避免遭到錯誤的解讀,將以緩和的語調表達反對的立場,美國在被逼表態時還是希望台灣踩煞車。

就在同一時間,阿扁公布了三二○和平公投的題目,請台灣人民公決。

第一項:台灣人民堅持台海問題應該和平解決,如果中共不撤除瞄準台灣的飛彈,不放棄對台灣使用武力,你是否贊成政府增加購置反飛彈裝備?

第二項:你是否同意政府與中共展開協商,推動兩岸和平穩定的互動架構,以謀求兩岸的共識與人民的福祉?

第一個「軍購條款」是將台灣與美國綁在一起,第二個「和談條款」是將責任推給大陸。台灣其實很無奈,這是個你要向華盛頓靠,還是向北京靠的是非題,難道,台灣人不能選擇只靠自己嗎?這算那門子的「當家作主」?

選舉的紛亂是大撕裂,彩琴與我之間正營造著大融合。

我每在休假時,就帶著她去劉秀鈴家,陪她們母女度過,帶她們出來玩,到郊外走走,或是去逛街、購物、看電影、吃大餐。

彩琴與我的兩人世界,變成四人行,我們一起遊樂、共享歡笑。

春節前夕,萍莉的兒子提前向這個世界報到,我接到她的通知,非常高興。

我不經意地向彩琴說:「我明天下班後要去看一個朋友。」

「有什麼事嗎?」她正在聽CD,隨口問我。

「嗯,……朋友生小孩。」我含糊其詞。

「喔!」她繼續聽著音樂,我正想轉身進臥房時,她突然叫我。「立民!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對不對?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她懷孕了。」

「是啊!」我猶豫著,她到底會有什麼反應。

「我跟你去!我想看看你曾經愛過的是怎樣的女孩……」

「不要啦,不好吧!」我沒料到她會有這種念頭。

我還是硬著頭皮帶著彩琴去仁愛醫院看萍莉,我們買了鮮花和蘋果。

在病房裡,兩個女人以微笑代替打招呼,然後,沉默地,互相打量著對方。

萍莉住單人房,產後的她豐腴許多,半臥在床上,氣色不錯。

「Henry不在嗎?」我打破沉默,問起萍莉。

「他還在加班,晚一點過來。」

「是啊,男人就是那種愛加班的動物,立民今天本來也要去加班,我阻止他,要到醫院來,時間太晚了不禮貌。」彩琴亂扯著,還看了我。「我常聽他提到妳,說妳擁有美麗與智慧,他說很後悔沒娶到妳,我本來還不相信、不服氣的……」

「別聽他胡說八道,他這個人有時說話太直接,自己不明白,會傷到人的,他也經常感覺遲鈍,自以為是,唉,當他的女朋友真累。」

「嗯,沒錯,就是這樣。」彩琴點點頭。

「喂,妳們怎麼可以這樣子,妳一句我一句地罵起我來,我究竟招誰惹誰了?」我抗議地說。

「妳看,就是這樣,自己還不承認,真魯莽。」彩琴說。

萍莉笑了起來,彩琴附合著,我只好也擠出笑容。

接著,她們就聊起來了,從萍莉堅持自然分娩,到初為人母的喜悅,萍莉說得很興奮,由於她產後變胖了,笑起來時眼睛瞇得比以前厲害。

彩琴似乎也懂很多,不時提出自己的觀點。

護士抱著萍莉的Baby進到房裡,將哭泣的小孩交給媽媽,餵奶時間到了,我自行到走向房門外,準備迴避。

「立民,你待在這兒沒關係,餵奶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萍莉叫我別走。

我覺得不自在,眼光一直避免望向她那邊。

「立民,看,Baby吸著吸著就出現滿足的表情,很神奇吧!」彩琴故意拉著我湊上前看。

我瞄到原來胸部就很豐滿的萍莉,乳房變得更大了,乳暈與乳頭的顏色也加深了,我更是注意到她胸前那條很細的黃金十字架項鍊。

這讓我想起我第一次休返台假時,我們重逢後,曾有過的那段激情時刻,我曾經把玩過這個十字架項鍊。

「立民,我說要我的小孩要認你當義父的,你看,你們算是有緣吧,他跟你還有點像。」萍莉抬起頭,神秘地看著我。

我瞧了瞧Baby,真的是有點像我。

我算一下,從那次我與她做愛後沒多久,她就說她懷孕了,她曾說要我送她一件禮物,甚至,剛剛也說我「遲鈍」,喔,天啊,……不會吧!

當晚,我與彩琴躺在床上,她突然冒出一句:「萍莉的胸部很大很漂亮!」

我摸著彩琴的乳房。「你的也不錯啊!」

「我月經快來了,胸部脹脹的。」

郭宗哲確定不返台過年了。

張家港的工廠要趕工,春節只休一天,大年初二就繼續幹活兒。

我打了麗芳的手機,她跟朋友到關子嶺溫泉去玩了,將自行回嘉義老家。

除夕前一天,我開車送劉秀鈴母女及彩琴回他們台南老家。

郭家今年的過年很熱鬧,彩琴在美國教書的二哥宗學,在澳洲經商的三哥宗仁都帶著家人回台灣團聚,獨缺郭宗哲。郭家歸國的兩兄弟,加上在台的郭宗義及妻兒,準備在大年初二,帶著他們的母親去墾丁玩。

劉秀鈴打算初二帶著若薇回自己高雄的娘家,彩琴則已經與我遊過墾丁,所以她不想再去,於是,我就跟她約好,初二過來載她到我家。

完成接送任務後,我獨自開車回到嘉義。

除夕圍爐時,爸爸想到麗芬已嫁人,望著麗芬常坐的那張椅子,黯然神傷。

「別難過了,明年彩琴就坐在那個位子了!」媽媽對爸爸說,再看看我。「立民,你可不能讓我們失望啊!」

「別說明年了,後天我就把彩琴帶過來。」我安慰他們說。

「哇,大嫂要來了,真想知道她長什麼樣子?」麗芳好奇地說。

初二上午,我帶彩琴回來,她這次到我家,與上次相較,儼然判若兩人。

她親切地與爸爸聊天,勤快地與媽媽下廚,熱烈地與麗芳交換美容的心得,才半天的時間,我們全家人都愛上了她,吱吱喳喳地和她說個不停。

「妳可真厲害,把我們家人搞得服服貼貼的,如果我沒娶妳,他們大概會拿刀子把我給砍了。」我悄悄地對她說。

「你們家人滿好相處的,上次來的時候,我有點怕生,這次就感覺好多了。」她又露出小酒渦。「立民,我看他們人都很好,你可能就差了一點。」

「妳看,妳又開始損我了!」我故意說道:「沒關係的,反正我們快分手了!」

當天下午,麗芬帶著江長貴回娘家,家裡更熱鬧了,她與彩琴一見如故,寒暄說笑,相談甚歡。

我們這才算是真正的全家團圓,吃著豐盛的晚餐,閒話家常,妙語如珠。

首先,大家從春節期間的天氣談起,事實上,在春節前夕,中央氣象局已發出低溫特報,指從除夕到正月初五期間,受到大陸冷氣團的影響,台灣各地氣溫偏低,這將是十一年來農曆年最冷的紀錄。確實是如此,連續兩天的低溫,讓許多人都覺得很難受。

接著,我們又說到北、中、南第二高速公路已全線通車的話題,聽說,除夕當天從台北開車到高雄花不到五個小時,而原來的國道中山高則實施高承載管制,全線時速多在八十公里以上。

然後,大家又興高采烈地討論二高沿線有那些好玩的景點。

大年初三中午,我載著彩琴、麗芳回台北。

高速路還是有點塞車,不只開車的人累,坐車的人也挺累的。

抵達時已是晚上了,我們找了家肯德基吃全家餐。

「哥,我很睏了!今晚去住你那裡吧。」麗芳打著哈欠。

「好啊!彩琴也一起來吧!」我看著她,她以沉默表示同意。

回到我在安和路的家,麗芳很快地去洗澡,邊洗還邊哼著歌,出來後直喊冷。

「這種天氣,還是兩個人抱著一起睡比較暖和,你們可好了,真羨慕你們。晚安了!」她揪著浴袍的領子說著,一溜煙,進客房休息了。

正在看電視的彩琴與我,相視莞爾,隨後,也相偕進入主臥房。

「住這裡,沒關係吧!」我將梳妝台上萍莉與我的合照,收進抽屜裡。

「立民,別這樣冷落萍莉,好歹,她也曾是你人生中一個重要的人物。」她阻止我,將照片放回原位。「別動它!我不在意。」

從大陸調回台灣後,這是我第一次在「自己」家裡過夜。

她改變了很多,她放棄矜持,袪除偏見,也融入我的家庭,坦然面對我的家人,這讓我心中的疙瘩已完全撫平。

她曾經形容我的房子充滿萍莉的影子,如今,她卻毫無不自在的神色。我們邊閒聊邊更衣,進入浴室,一起沖澡,互抹洗髮精、沐浴乳,還鬧著玩。

我們這樣的共浴經驗已多得數不清了,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我都非常熟悉,但是,她心靈的轉變,我卻頭一次摸透。

回到臥房,我們躺在床上,在這裡,我曾與萍莉相擁而眠過了四個寒暑。彩琴怡然自得,主動地俯身在我股間,舔了起來,她光裸的臀部,正對著其後梳妝台上萍莉與我的合照。瞬間,我竟覺興奮起來,正想換姿勢時,她按住我,不讓我動,跨坐在我身上,讓我進入,她隨著有韻律的起伏,發出愉悅的呻吟。

我很想請她放低音量,因為,麗芳就睡在隔壁。忽然,我又想起麗芳也曾借過我的房間,就在這同一張床上與Michael銷魂共度,那時,我就在隔壁獨眠,她也沒考量過我。

於是,我啥也不說,任彩琴隨興,主導一切,甚至還用勁配合,讓她狂叫。

「痛快吧!立民……」她吻著我,舌尖在我的臉龐舔動。

「很爽,想不到會這麼美妙,妳能完全放得開。」我撫著她的頭髮。「以前,妳給我的感覺是妳的是妳的,我的是我的,有些涇渭分明。」

「我學聰明了,我的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你的所有,我概括承受,這樣我就完全擁有你了,讓你逃不出如來佛的掌心。」

「確實又狠又絕,算妳厲害。」

第二天,我開車送麗芳到淡水途中,她向我抱怨。

「太過份了,你們昨晚吵到我了,害我睡不好,看,熊貓眼了。」麗芳說。

「體諒我嘛,我又快要去大陸了!」我笑著,摸她的頭。

當我回到彩琴家後,向她說了麗芳的抱怨,她笑得樂不可支。

「只剩不到四十八個小時,你就得走了!」她說:「我們得把握時間。尤其是這幾天,天氣這麼冷,陽明山還下了雪,今明兩天,冷氣團還在台灣滯留,我們那裡也不去,就躲在家裡相互取暖好了。」

「我一定會被妳榨乾的。」我苦笑。

她的計畫還是破局。就在我離台前夜,劉秀鈴約我們去她家吃晚餐。

「天這麼冷,出門是苦差事,我很想六親不認,但是,大嫂找我們,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她看著我,露出無奈的表情。

「去看看吧!她可能有事找我們商量。」我聳聳肩。

我們到得比較晚,劉秀鈴正一個人坐在家中看電視。

「快來吃吧,飯菜都要涼了!」她招呼我們上餐桌。

「若薇呢?」彩琴問。

「她感冒了,正在樓上休息,我已讓Maria弄點東西給她吃了,她也剛吃過藥,我要她躺我的房間,可能已經睡了!」劉秀鈴帶著憂鬱的表情說。

用餐時,我們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劉秀鈴看起來心事重重,我想,她可能耽心著若薇的病情,所以悶悶不樂。

「沒關係吧,若薇休息幾天就會好起來的。」彩琴也安慰著她。

餐後,我們坐在客廳中品嚐濃醇的咖啡。

「唉,今年的農曆年真難過……」劉秀鈴嘆氣。

「是因為大哥沒回來,對不對?」彩琴看穿了她的心事。

「真的很難向自己家裡的人解釋。這次回台南,媽媽就很不高興,宗學、宗仁不都帶著家人回來了,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讓宗哲不能回家。她說某某親戚,某某鄰居,不也在大陸工作,統統回來了,我想,她可能是認為我沒有堅持要宗哲回家。」

「大嫂,這不關妳的事。」彩琴急著說。

「我們是夫妻,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劉秀鈴繼續說:「我回高雄的娘家也是如此,家裡的人問東問西的,我的姐姐、妹妹都有先生陪著回娘家,只有我,……我姐夫還半開玩笑地問,宗哲是不是包二奶了,才不回家,我哭笑不得。」

「包二奶?」我心中暗暗吃驚,會不會已露出蛛絲馬跡。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媽媽就很緊張,她把我拉到一旁,小聲地問,我與宗哲的婚姻是不是有問題了,如果是的話怎麼辦?若薇怎麼辦?我告訴我媽,別想太多,我的姐妹就出主意了,要我去張家港看看宗哲到底在做什麼?她們說別等老公不見了,自己還不知怎麼搞丟的。」劉秀鈴顯然就是為了郭宗哲的事正苦惱著。

彩琴與我面面相覷,此時無聲勝有聲。

「最糟糕的是,若薇也看出來了,在回台北的車上,她突然冒出一句『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然後她又說『如果你們離婚,我一定選擇跟著媽媽』。」劉秀鈴的眼眶轉紅了。

我開車載彩琴回金華街時,她憂慮地說:「這個家快毀了,怎麼辦?」

這個三角關係的當事人,一個是我唸高中時最心儀的導師,一個是我在公司裡最尊敬的良師益友,一個曾經是我最親密的愛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我感覺茫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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