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寫實】--【西紅柿進行曲 】-- 作者:Simon
第三章_墮入情網
西紅柿進行曲

第三章 墮入情網

進入三月以後,美國何時對伊拉克動武,成為舉世關注的焦點。

廠裡的台幹都是男性,都當過兵,多少對戰爭各有著不同程度的了解,茶餘飯後的聊天話題就自然地集中於此了。

有趣的是,雖然台美結束邦交已四分之一世紀了,台灣人仍與美國人沆瀣一氣,認為伊拉克總統海珊〈Saddam Hussein〉是個大壞蛋,該打。相對地,與美國有邦交的中國大陸人民卻普遍同情薩達姆〈大陸對海珊的譯名〉,看不慣美國搞霸權主義。而大陸民眾的態度與中國政府的立場,幾乎沒有兩樣,這可從與廠內的大陸員工,以及來廠的大陸訪客口中得知。

兩岸人民不同的觀點,頗值得深入探討,有一天,我向郭宗哲提起這個現象。

他說:「在這個人口將近十三億的國家,如此口徑一致,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事。但是,台灣人站在美國的肩膀上看世界,也是缺乏國際眼光。」

「我注意到了,中國是媒體管制的國家。譬如,每天晚上七點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就是標準而且唯一的答案,所有重要的內政、外交、經濟、國防、甚至於兩岸政策,都是央視說了算,它常是獨家而且最權威的輿論,第二天的報紙報導都不會踰越這個界線,然後加以闡述一番。」我表示看法。

「輿論?這不是真正的輿論,而是人造輿論,是把國家的意志力凌駕於人民的思考與判斷上。」他頗不以為然。「你注意到沒有,這幾天是『向雷鋒同志學習』的四十周年,我看廣州日報每天都大幅報導,找些老同志談雷鋒,然後又是有誰從學雷鋒運動中領悟到什麼……,對了,George,你知道雷鋒嗎?」

「好像聽過,不太清楚,他是誰?」

「雷鋒與毛澤東同為湖南人,只唸小學畢業,他在一九六○年從軍,他樂於助人,喜歡參與社會勞動,把省下來的生活費拿來濟助貧苦者,他在日記中寫了許多感謝共產黨及毛主席的心得,說是要努力工作,積極學習毛主席的著作,報答黨的栽培,一九六二年他在一場車禍中殉職。第二年,他的生前事蹟被『人民日報』報導出來,於是毛澤東欽定他是『毛主席的好戰士』,強調『為人民服務』的精神。

「固然,雷鋒樂於助人的精神,確實是很好的樣板,不過,當年,毛澤東是想要拿雷鋒來造神。雷鋒已死,毛澤東還活著,按照中國人的觀念,活著的人不可能是神,死的人可以升天當神。雷鋒被當做神來崇拜,但是,這個神是『毛主席的好戰士』,所以,你說真正的神是雷鋒呢?還是毛澤東?」他語帶諷刺地說。

「的確,中國的老百姓對黨領導人所灌輸的一切,通常只能照單全收。但是,台灣人老是在重要的國際觀點上緊抱美國的大腿又該怎麼說?」我將話題又轉到台灣對伊拉克戰爭的立場上。

「這挺有趣的,其實,台灣人也被政治人物牽著鼻子走,我認為,這跟台灣的政治生態有關。遠的來說,蔣介石、宋美齡跟美國的關係多深厚啊!宋美齡現在還住在紐約,不願回台灣。近的來看,李登輝是康乃爾大學博士;連戰是芝加哥大學博士;宋楚瑜是喬治城大學博士;巧的是,蕭萬長也在喬治城大學唸過書;馬英九是哈佛大學博士……,檯面上,國民黨的政治明星,大部分有美國學歷。

「陳水扁沒有美國學歷,但是,在他還沒當總統前,曾被時代雜誌推選為全球百名潛力領袖之一,呂秀蓮則是哈佛大學碩士,而民進黨的周邊組織,例如,世台會,也是以美國為大本營,民進黨與美國的關係並不比國民黨差。雖然,台灣的政壇經過大洗牌,有些人黨籍變了,譬如李登輝,但是,思想沒變,所受的教育沒變。所以,追隨這些政治人物的台灣人,自然跟著老美同一個鼻孔出氣了。」

他繼續說:「就伊拉克的的情勢而言,當美國與英國結盟後,其他的大國都警惕起來了。法國、中國、俄羅斯統統表明反戰,這五個國家恰好就是聯合國安理會中擁有否決權的大國,法國也把德國拉進來,從年初開始,席哈克〈Jacques Chriac〉常給施洛德〈Gerhard Schroder〉打電話,簡直比戀人還要親密。施洛德把政府官員及國會議員全拉到巴黎,慶祝『法德聯盟』四十周年,兩國議員在凡爾賽宮召開法德議員聯席會議。真難以想像,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兩個世仇的國家如今走得這麼近,而當年發動諾曼地登陸解放法國的美、英兩國卻被當成侵略者。

「中國的江澤民也扯進來,他既與席哈克及施洛德也來個熱線,同時,不忘也與布希〈George Bush〉通話,警告美國別輕舉妄動,江澤民也給普京〈Vladimir Putin〉打電話,中、俄兩國也站在同一陣線上,這對當年因為反對蘇共修正主義而與蘇聯撕破臉,造成雙方在邊境大舉屯兵的北京當局來說,也是一大轉變。昨天的敵人是今日的盟友,這就是國際間最現實的一面。」

「布希現在恐怕有點難搞喔!北韓宣稱發展核武的問題……」我表示看法。

「你想想看,那會那麼湊巧。當美國增兵波斯灣時,東北亞這邊就有人蠢蠢欲動,背後難道沒有文章嗎?你說平壤一向對誰唯命是從?」

「我明白,這是合理的懷疑,確實會讓人朝這個方向猜測。」

「沒有人能改變布希的想法,他會去幹,而且不會放棄,他是個牛仔,不是嗎?想當年,波斯灣戰爭沒把海珊給除掉,是老布希心中永遠的痛,也弄得他連任失利,所幸布希一家祖上庇蔭,後繼有人。從九一一事件後,小布希就殺紅了眼,阿富汗戰爭搞倒塔利班,他贏了,伊拉克戰爭除去海珊,他認為穩操勝券。」

「布希家有家庭因素吧!但是,最重要的是戰略問題,不是嗎?中國人說的沒錯,美國就是要搞霸權主義。卡斯楚〈Fidel Castro〉已垂老,格達費〈Colonel Gaddafi〉一直成不了氣候,就只有海珊讓美國如芒刺在背。」我分析。

「更重要的是,在中國的後院養隻大老虎,中國想靠經濟發展翻身,不讓你翻身,這就像下棋,老美已在佈局了。還有一個因素,石油。伊拉克的石油儲藏量僅次於沙烏地阿拉伯及伊朗之後,居世界第三位,佔全球的一○%比例。」

「戰爭必須師出有名,布希也面臨國際社會強大的壓力,譬如,各國不約而同的反戰遊行……」

「那不是最主要的因素。自古以來,人民的聲音是最微弱的,即使是號稱民主國家的美、英兩國也是一樣。布希忌憚的是這些大國,所以,他憤怒而且無奈地讓聯合國武器檢查小組繼續幹下去,去執行那個一四四一號決議。其實,這是已經有結論,再找程序正義,唉,也不是程序正義啦!

「這場戰爭會改變歷史。美國若順利征服伊拉克,並且能全身而退,美國就是霸主。萬一,戰爭失利,美國陷入如越戰一樣的泥沼,不僅布希別想連任,也會拖垮國內經濟,到時候,日益富庶的中國就更揚眉吐氣了。戰爭這把刀像兩面刃,傷得了別人,也可能傷到自己。」他語重心長地下結論。

在大陸住了一個月後,我已逐漸習慣這裡的生活步調了。

有件事頗令我意外,一位自台灣來此出差的同事,帶著幾包牛肉乾,說是郭副總夫人託他送給我的,沒有透過郭宗哲而直接交給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第二天,我接到劉秀鈴打來的電話。

「立民,不好意思,上次在電話中對你嚷嚷……」

「沒事,沒事。」我的口氣愈來愈像大陸人了。「我都已忘了,秀鈴老師,妳別那麼客氣,送我牛肉乾……」

「宗哲還要你多照顧,他雖然年長,但有時候也會迷糊的。立民,我信得過你,拜託了……」

劉秀鈴要我監督郭宗哲,別讓他再上酒店,說來,她可是多費心了,郭宗哲是「聖人」,上次,純屬意外。

再次與萍莉聯絡上,也頗令我驚喜。原來,我在台灣時還與她保持聯繫的,她到了美國,嫁給Henry,住在紐約長島,聽她說,新婚生活過得不錯。但因初抵美國,還很陌生,當專職家庭主婦,生活圈子比較窄,交不到新朋友,而感覺寂寞。後來,我到大陸來,發e-mail給她,就石沉大海了。

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她主動發e-mail給我。

她說,她已與Henry搬回台灣了,因為Henry換工作了,他目前在台北一家外商銀行上班,而她也跟老長官商量後,回到原來的銀行工作,他們倆與Henry的父母住一起,在台北天母。她還提到為了自我充實,她正在學日語,如果學成,將來要用日文發e-mail給我。

我回了e-mail給她,說我為她回到台北感到高興,我知道她比較習慣在台北生活,尤其,能重回熟悉的工作環境,至少比在美國孤單過日,豐富許多。

然而,更令我驚喜的是,我多了一位新朋友。

在一個周六的下班時分,保安室的人打電話給我。

「林先生,有你的訪客。」

我帶著疑惑,出去見客。初見這名年輕女孩,就讓我感覺有如被電擊般地驚艷,她眉清目秀,丰采迷人,留著長髮,穿著乳白色連身裙,外加桃紅色外套,腳上是雙深棕色低跟包頭鞋,手上提著購物袋。

我訝異地打量對方,問道:「妳是……,找我有什麼事?」

「林立民先生,您好,您忘了嗎?東坑賣身節那天……」她的京片子好熟悉。

「啊,是妳,對不起,我忘了問妳叫什麼名字。」

「蘇心,蘇州的蘇,心肝的心。」

「蘇心,說真的,我那天沒仔細瞧您長什麼模樣兒,突然見面兒,還真有點記不起來兒。」我不由自主地也卷起舌來了。

「沒事兒,我給您送衣服來了,也藉機向您道謝,沒想讓您沒思想準備了。」

她把購物袋遞給我,我瞥見自己的外套在裡面。

「別客氣了,吃過飯沒有?找個地方聊一聊吧。」我放棄卷舌,因為太吃力。

將購物袋寄放在廠門口的保安室,我們踩著太陽的餘暉前行。

我帶她到東興路上的松吉日本料理,那是一家小餐廳,除非有人出入,門口的日式拉門總是關著的,是個隱密的約會場所。

日本料理店在東坑算是高檔餐廳,不太有本地人或其他大陸人前來消費,到此吃飯,可以好好聊天。再晚一些,還會有些在此地工作的日本人過來喝酒,比較喧嘩,但是,他們講他們的,外國話,不仔細聽,聽不懂的。

「我第一次上日本餐館兒。」她看著菜單老半天沒點半樣,說:「挺好玩的。」

「沒關係,我來點餐,就吃炸蝦飯套餐吧!」

「妳老家在那裡?」這是我與大陸人聊天的開場白。

「河北,邯鄲。聽過沒?」

「聽過,……喔,是戰國時代趙國的都城,『邯鄲學步』語出莊子,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還有,趙國平原君引出『毛遂自薦』的成語,都跟邯鄲有關。」

「您懂得挺多的,您是學歷史的?」

「不是,我愛看書。」

「您是那兒人?」

「台灣,嘉義,聽過嗎?」

「沒!」

「阿里山,聽過吧!在嘉義。」

「肯定知道阿里山的,我們小學一年級的課本就教過,台灣,美麗的寶島,我們的國土,阿里山、日月潭……」

「我們也是這樣教的,神州大陸,錦繡河山,像美麗的秋海棠,是我們魂牽夢繫的故國。……不過後來外蒙獨立了,秋海棠變成了老母雞。」

她笑了,模樣十分甜美。「您是我碰到的第一個台灣人。」

「妳也是,我在大陸認識的第一個河北人。」

她是個讓人心動的女孩,自然,我對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賣身節那天,妳為何獨自一人到東坑來?」

「聽說這兒很熱鬧,就過來看看唄!」

「沒想到會被人用水槍攻擊?」

「知道會有這種事兒,但沒料到自己會碰上。您知道嗎?我剛好是農曆二月初二生的,被人用水給慶生了!」她自嘲地微笑。

我也笑了,繼續問:「妳住常平?」

「應該說是我堂姐,她住常平,我才剛過來兩個星期,借住她家。」

「妳沒工作?」

「沒,正在找唄!」

她概略自我介紹,她是一九八○年生,在邯鄲唸完高中,到北京海淀區的一所大學唸書,是商用英語專業,去年畢業。後來她在北京的一家貿易公司上班,進去之後才發現,在單位裡沒什麼學習機會,而已婚並且很花心的老闆一直想勾引她,於是,在臘月之前辭了工,回老家過完春節後,剛好也回鄉過年的堂姐要返回常平,就跟著過來。

「妳堂姐在常平工作?」

「是啊!她開了一家咖啡店,我常過去店裡幫忙。」她嘆了口氣。「我應該找個像樣點兒的工作,我想在這兒找,我覺得常平還行,比我老家暖和兒多了,在我家啊,現在這種天,棉襖都脫不得。不過,我不能在我堂姐家住太久……」

「為什麼?她趕妳走?」

「沒,我留在她家礙事。她男朋友是香港人,有時會來,唉,房子是她男朋友租的,咖啡店也是他幫我堂姐開的,她男朋友比較激情,常跟我堂姐摟摟抱抱,在店裡還好,回到家,一起看電視時,動作可大著呢!我常就躲在房裡,不敢出來!」她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

「我堂姐只比我大一歲,我們從小就玩在一塊兒,她不愛唸書,中學畢業就跑出來,到酒店工作,認識這個男的,就跟了他,他都四十多了,有點兒大款唄!事業做得不錯,老婆跟小孩移民加拿大,留他一個人在香港、內地兩頭跑。他對我堂姐算是死心塌地吧!但是,不可靠的,外面說的,當二奶沒出息的。」

「妳呢?妳男朋友呢?」

「在學校交過,早就分手了,他一點兒都不浪漫,個性又合不來。」

「重新再找一個唄!像妳這種年紀,在老家,早當了娘。」我學了她的口吻。

「說得也是!」她笑得有點詭異。

跟她講話很有意思,她的個性直爽,有啥說啥,不會拐彎抹角。

我看她把飯都吃光了,胃口似乎不錯。

「妳吃辣嗎?」我問:「我剛剛也沒有把握,這是否適合妳的胃口。」

「吃辣?我一般般吧!這米飯不錯兒,甜甜的,有點兒像上海菜。」

「妳去過上海?」

「沒,我在學校有個最要好的女同學,上海人,她常找我去吃上海菜,就是城隍廟小吃一類的,挺好的。畢業後,她就回家了,沒半年呢,說是嫁了,她常給我QQ,她老公啊,對待她比對待自己的爹娘還當真,煮飯、洗碗、洗衣、拖地,樣樣來,這娘們呢,只要嗲聲嗲氣,撒撒嬌什麼的,天上的月亮兒,那男的都願意幫她摘下來。」

「是啊,聽說上海的女孩都這樣。」

「我也嫁到上海好了。天天跟我愛人手挽著手,到外灘看夕陽。」

「然後拐到和平飯店,聽聽爵士樂什麼的……」我笑了起來。「喂!蘇心,別做夢了,先找工作吧!」

「唉!怎麼找啊,我在這兒,一個人也不認得兒,人生地不熟的,東西南北都搞混,唉,我想,我還是回家去好了……」

「妳有朋友的,他會幫妳找工作。」

「朋友?……是誰?」她一臉狐疑。

「就是在下,……我唄!」我又學了她的口吻:「說正經的,我們廠裡有個負責歐美地區的業務缺,妳是學商用英語專業,妳來,正好。」

「您的廠是做什麼的?」

「電子工廠,做液晶顯示屏的。」

「電子工廠?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懂電子。」

「先聽我說,如果進得了廠,會有足夠的時間讓妳學。明天,我會到東莞市八達路的基業人才市場招工,妳也過來看看,我們到時候談談。其實,我很想現在就跟妳談工作的事,但是,我們廠裡規定用人得經正常管道,這樣對妳、對我都比較好,我想妳的實力一定夠,不過,我還是得考妳。還有,記得把畢業證書給帶著,必須是正本。」

「您看起來特嚴肅的。」她笑著說:「您都這麼說了,好咧,我明天肯定會去,那不就得了唄!您看我行,就用我,不行,也沒事兒。」

「好,就這麼說定了!」

「時間已晚,我該回去了。謝謝您,上次救了我,所以,我請客。」

「妳別買單,等妳的工作有了眉目,領了工資,再讓妳好好地請一頓!」

她遲疑了一下,露出燦爛的笑容。「行!」

天色已黑,我堅持送她回常平。沒找小黃開車過來,我們到東坑的十字路口找了輛「小四輪」,那是一種由送貨車改裝的小汽缸客貨兩用車。

東莞地區常見的交通工具除了公共巴士之外,「小四輪」跑遠程,「摩的」跑近程,「摩的」是一種身穿黃色背心的騎士用來招徠載客生意的摩托車,「小四輪」與「摩的」都是議價後再上車。

「別忘了,明天一定要來喔,我等妳。」送她下車時,我再次叮嚀。

第二天早上,黃建達與我坐著小黃開的車到東莞市。

招工,本來是人事部門的事,但如果是重要的職缺,部門主管得親自出面。由於業務課的歐美地區專職業務已懸缺很久,再加上我也從沒到過人才市場,因此,郭宗哲要我來看看。

基業人才市場的一樓是辦公室,我們抵達之後,先在服務台辦理報到,領些資料、文具。上了二樓就是一個寬敞的空間,隔出許多攤位,分成大、中、小型。

我們廠租了一個中型攤位,黃建達將事先準備的招工大字報掛在上頭,我倆就在桌子後面坐下來,等著有意願的人過來面談。

才坐下來沒多久,人潮慢慢湧現。

有個滿臉青春痘的男孩走過來,說是要應徵ME工程師〈Machine Engineer〉。

「你是學什麼的?」黃建達示意他坐下。

「機械。」

「看一下你的畢業證書,喔,你是大專畢業的吧!」黃建達拿到手後,在燈下仔細地看,還用力地摸了照片上的鋼印,用台語對著我說:「要注意,很多畢業證書都是假的。」

「你會分辨嗎?」我也湊過去看。

「假的比較粗糙,多摸多看,就分得出來。」他抬頭看著那男孩,問:「方強,你以前做過ME工程師嗎?你帶簡歷來了沒?」

「帶了!」名叫方強的男孩從隨身的提包內拿出幾頁文件,就跟大多數大陸年輕人一樣,字跡潦草,龍飛鳳舞。

黃建達看了一下。「你在大嶺山的這家電子公司,德……德什麼?」

「德律,作PCB的。」

「你的字還真難認……」黃建達搖搖頭。「也是做ME嗎?」

「是啊!」

「做多久了?來,我來看你寫的,……八個月是吧?」

「是啊!」

「為什麼想換工作?」

「工資太低!一個月只有一千五百元。」

「不錯了!那你希望拿多少?或者,你想,我們廠能給你多少?」

「加個一、兩百吧。其實,也不完全是工資的問題,最重要的是,我在原來那個廠,學不到什麼東西的,我希望有機會多學習……」

「這樣吧!我這裡有一份簡易的測驗卷,你做做看。」

後來等他答完試卷,黃建達要他留下聯繫方式,說是會通知他。

「怎麼樣,這個人?」我問。

「專業部分還可以,只是啊,騎驢找馬,說要學習什麼的,騙人,加個幾百塊,他就來,等我們把他訓練好,別的廠多個一、兩百元,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他說:「走吧!我們去抽根菸,這裡放一下空城,沒關係的。」

「你去,我不去,我今天喉嚨不太舒服。」

我也很想去抽菸的,但是我不敢離開。看錶,都十點半了,我心裡嘀咕著:「這個蘇心怎麼還不來?」

整個早上,我們面談了七、八個人,真正可能符合廠內所需要的人選,不過就只有兩、三個人。

接近中午,我們請人才市場的服務小姐代訂麥當勞午餐。

黃建達吃漢堡似乎津津有味,我則實在是沒食慾。

原來萬頭鑽動的場面,已冷清了許多,我左顧右盼,就是不見蘇心的蹤影。

「該死!」我的內心咒罵著。

「George,差不多了!吃完了,我們收一收,走人!」他飛快地邊吃邊說:「下午,我想去逛沃爾瑪商場〈Walmark〉,離這裡不遠,要不要一起去?」

「再說吧!我想多留一會兒,我要的歐美地區專職業務一直沒著落,我想再看一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我故意吃得很慢。

「拜託!那個職位從過年前到現在,已空了快兩個月了,找不到也沒辦法,你急也沒用,而且,你看,這兒人都走光了,誰來應徵啊?」

他收拾好東西,站起來,伸伸懶腰,說:「好累喔,走吧!」

「等我一下,我去上廁所。」我對蘇心答應要來的承諾已喪失信心。

我不只去上了廁所,還抽了根菸,出來後,人才市場內接近空蕩蕩。

「走吧!」我說。

就在下樓時,我們與一個跑步上來的女孩擦肩而過。

「咦!那不就是蘇心嗎?」我差一點叫了出來,趕緊對黃建達說:「David,等我一下,我的筆放在樓上忘了拿……」

「又怎麼了,George,你今天怎麼彆彆扭扭,拖拖拉拉的。」

我追上去,拉住蘇心,將她往我們的攤位前推。「姑娘,妳怎麼現在才來……,快,趕緊坐下,畢業證書拿出來。」

我學著黃建達,仔細瞧著她的畢業證書,蘇心看著,噗嚇笑出聲。

「幹什麼啦!老半天不下來!」黃建達嘟嚷地走過來。

「David,這個女孩要應徵歐美地區專職業務。」我故意拉開嗓門。

「小姐,對不起,我們收攤了,妳下周再來!」他對蘇心說。

「等一下嘛,都已經找了將近兩個月了,再給我十分鐘,行不行?」

「好吧,兄弟,你自已處理,我去抽根菸。」

見黃建達走遠了,我對蘇心說:「妳差點搞砸了!簡歷帶了沒?」

「簡歷,什麼簡歷兒?」

「喔!拜託,蘇心,我被妳打敗了。……算了!」我從黃建達留下的牛皮紙袋中找出一份空白的簡歷表格,遞給她。「趕緊填!」

等黃建達回來時,她也把簡歷寫好了,我瞄了一眼,大聲地說:「好吧!妳看起來似乎還可以!明天上午十點,到我們廠裡來,我們還有一輪面試。」

等蘇心笑嘻嘻地走了,望著她的背影,我問黃建達:「怎麼樣?」

「這女孩長得不錯,希望她的英文程度也不錯。」

第二天,蘇心過來廠裡面試,結束前,她提出希望待遇,當我轉告黃建達時,踢到了鐵板。

「什麼?月薪兩千五百元?做夢!叫她走吧!」他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你告知她,大學本科畢業的新進業務起薪就是一千五百元,做不做隨便。」

「David,先別激動,這個女孩的英文程度非常好,看起來很有潛力,值得好好栽培。」我說的是實話,蘇心的英文程度絕棒,是我到大陸來之後所碰過英語講得最標準的。「我知道她要求的工資有點高,但是,希望你好好考慮……」

「不用考慮了,公司的待遇有一定的規定,可以通融一點,但是,不能太過份,我們給了太高的工資,其他人知道了,不是要求比照,就是辭職走人。」

「但是,公司也規定不能透露工資、討論工資,誰違反規定,要受處分。」

「話雖這麼說,但是大陸人就是嘴巴不牢,女孩子就是愛比較。」

「David,你老婆就是大陸人,也是女孩子……」

「我說不過你。」他生氣地說:「我也做不了主,你去找Richard,他說可以就可以,我沒有意見。」

我有點喪氣,回到會客室,蘇心在那裡等著。

「怎麼樣?說好了沒兒?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

「唉!好是好,就是妳要的工資太高了,連管理部經理都做不了主……」

「我知道自己的身價,我的同學出去找工作,沒兩千五百元是不幹的,我沒想要拿多呢!我還是班上第一名畢業的,我如果降低身價,傳出去,我的臉往那兒擺?」她嘟起了嘴巴。

黃建達真的說中了,女孩子就是愛比較。

「您廠裡總有人可以作主吧!帶我去見他,我來自我推銷。」她不放棄。

「好吧!妳看著辦,來,跟我走!」我帶著她到郭宗哲的辦公室。

「Richard,這位是蘇心小姐,今天過來面試歐美地區專職業務,我想這個職位很重要,你有時間嗎?要不要跟她聊一聊?」

郭宗哲微笑地看了她。「蘇小姐,幸會,來,請坐。」

「這樣吧,你們談,我先回辦公室,Richard,你等會兒給我電話。」我說。

周一的早上比較忙,一堆e-mail要看,一些電話要打,我得趕緊回去工作。只是,心中卻仍忐忑不安。

當郭宗哲要我過去時,已經是一個鐘頭以後了。

「George,蘇小姐相當優秀,我們就用她吧!」他說完,打電話找黃建達過來。「David,你見過蘇小姐了吧!」

「別客氣了,叫我蘇心就行,或叫我的英文名字Linda,以後大家都是同事了,還請各位多關照!」

「好,David,這樣吧,按照規定安排Linda進廠,以及住宿,至於,吃飯的話……」郭宗哲看錶,説:「現在已到吃飯時間了,我看,今後就讓Linda到樓上與我們的大陸幹部一起吃吧!敘薪的事,一個月工資三千元。」

「Richard……」黃建達有話要說。

「你別說了,就這麼決定,我說了算。」郭宗哲對著我說:「還有,George,你負責安排教育訓練課程,就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吧!」

當離開郭宗哲的辦公室時,我難以置信地看了蘇心,她露出詭異的微笑。

三月二十日,北京時間上午十點半,美軍從紅海向伊拉克發射二十餘枚戰斧巡弋飛彈,並動用F一一七A隱形戰鬥機向伊拉克發動攻擊。四十五分鐘後,美國總統布希在白宮宣布伊拉克戰爭開打。

在經美軍三輪攻擊後,伊拉克電台播放了海珊長子烏岱〈Uday Hussein〉給父親的一封信,表明要抵抗美軍進攻,伊拉克並向科威特發射三次共七枚導彈,以示反擊。

當天中午在吃午餐時,宿舍四樓的餐廳熱鬧非凡,看著電視上播出的美軍發射飛彈畫面,台幹們端著碗,看得目不轉睛。

「布希真的幹起來了!」

「海珊這下必死無疑!」

「戰爭三個月就結束了!」

「有得拖了,別忘了還有伊拉克最精銳的共和國衛隊!」

當大家正七嘴八舌地在討論的時候,只見郭宗哲氣定神閒地吃著飯。

傍晚,在下班前,我去郭宗哲的辦公室找他。

原來,廠裡有一男一女兩名日系業務,都出身於黑龍江省,突然,那女孩的母親生病,她急著要回去探望,而那男孩則早已排定休返鄉假了,平時,他們的業務,我只有從旁了解,實際接觸並不多,臨時發生這種狀況,讓人措手不及,我向郭宗哲反映了此事。

「這下子,他們都不在了,日系業務方面,你接得下來嗎?」

「Do my best!」我自己說得都有點心虛。「我會加強與Susan聯絡。」

Susan楊慧麗是我們台灣總公司負責日系業務的主要窗口,日系的訂單全由她接單,再轉來東坑生產。

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之後,沒多久,話題就轉到伊拉克戰爭了。

「Richard,你看呢,戰爭會持續多久?」

「不會太長的,頂多一個月就結束了!我猜。」他回答:「發動戰爭簡單,結束戰爭才難。」

他接著說:「戰爭會激起美國國民大團結,這是美利堅多元民族的優良傳統,全國槍口一致對外。就怕在結束後,美英兩國如何去處理伊拉克的後續事務,因為,不可能在戰後就馬上撤軍的……

「從經濟層面上來說,龐大的軍事費用開支,過長的補給線,美國能夠支撐多久?再富強的國家也禁不起長期的出血。就文化層面來說,如何以兩個信仰基督教國家的軍隊去維持這個伊斯蘭教國家的和平,就是一件困難的事。自從九一一以後,西方世界與回教世界的衝突日益擴大,信仰真主阿拉的阿拉伯世界,自殺炸彈客愈來愈多,這種事,在美英佔領伊拉克之後,恐怕更層出不窮。」

「你看聯合國呢?將來的多國維和部隊什麼的……」我問。

「對,聯合國是一個很好的平台,各大強國都想利用聯合國,就像這次,美國押著聯合國去對伊拉克武檢,事實上也沒發現什麼驚人的證據,也找不到任何向世人證明伊拉克危害世界和平而該打的理由。為了怕夜長夢多,美國準備好了,不管武檢的結果,也不想再延長武檢期限,就打了,聯合國主戰與主和的一方,就此撕裂了。將來,美英拿下伊拉克,會叫囂,來吧,大家出錢出人來維持伊拉克戰後的局面,那些現在主和的國家,誰會搭理?會派出維和部隊的,恐怕只是在美國的威脅下,不得不虛與委蛇罷了。

「扶持一個親美英的政府,是美國的終極目標,如果奏效,美國就在兩河流域建立繼阿富汗之後第二個『藩屬國』,你看,兩河流域是歐、亞、非三塊大陸的中心,如果這裡插上星條旗,戰略意義就不一樣了,這是美國的夢想,但是,要達到這個境界,必須付出很大的代價。」

「中國呢?在這次戰爭的立場是什麼?我注意到了,在這次中共十屆人大,政權移交後,胡錦濤接替江澤民,換成他與各大國的元首作電話外交,這似乎意味著胡錦濤會延續江澤民的外交政策。」我評論。

「沒錯,做為一個自認為可與美國並駕齊驅的大國,中國會想辦法凸顯他愛好和平的形象,你看到沒有,北京今天就發表反戰聲明,這雖然是狗吠火車,但這是他從這場戰爭中唯一能撈到的宣傳。當美國在伊拉克陷入漩渦後,為了怕中國唱反調,美國還得對中國讓步,你別反對了,不出聲就好,這中間可能就會有利益交換,到時台灣就慘了。」

當伊拉克戰爭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我也打了一場「對日戰爭」。

Takashima是Viewtech主要的日本代理商,他們向我們大量購買的一款液晶顯示器,目前仍在交貨中,第一批貨在最終使用客戶檢驗時出了問題,Takashima派了主管品質問題的QA部長廣田良二親自從日本過來我們工廠了解狀況。

我到深圳的福永碼頭去接他,由於沒見過面,還帶了寫有他名字的牌子去接客。來者是一位年近六十歲的男士,見了面,寒暄後,他挑明是為客訴問題而來。

「ジョージさん、今回の訪問の主な目的はクレームの件について、いろいろな打ち合わせを行ってしたいと思います。」

在車上時,我大致先把自己所了解的狀況向他做一個簡單的報告,只聽見他一連串地問了好多問題,言談之間有許多都是專業上的術語,我並不能很精確地了解他的意思,只好頻頻表示將確認後回覆。「後で、確認した、回答できます。」

第一次與日本客戶的接觸,就在這種無法完全掌握的狀況下展開。

由於已近中午,我先帶他到東坑鎮中興大道的上島咖啡廳吃午餐。

廣田到廠後,見了郭宗哲,我充當翻譯,一開始,客客氣氣地,然後轉入正題,廣田就帶著很凌厲的質問口吻,指責我們賣的產品是劣質品,糟蹋了他們公司六十年來的信譽,並且亮出最終客戶的檢驗報告書,說客人要求退貨賠償。

郭宗哲始終不慍不火地用英文回答他的問題,對於他情緒化的指責,表明嚴正立場:「I will ask George to test the products in our factory . I hope you can give us constructive suggestion, in stead of scoring us .I don't think it's the best way to solve the problem , with bias in advance .」

我將他的意思用日語闡述。「請給我們建設性的意見,光是帶著偏見來指責我們,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廣田憤怒地隨著我來到品保部,這次我們交貨六千個,其中有四十三個不良品,根據他的說法,不良率高達七一六六•六六PPM,遠高於我們所保證的五○○PPM。他將四十三個不良品全帶來了,其中有三十九個電氣測試不良品,四個外觀檢驗不良品。

我會同品保工程師逐一拿出來檢視,我們先看了這四個外觀檢驗不良品,三個是液晶顯示玻璃破裂,一個是玻璃劃傷,我告訴廣田玻璃劃傷應是客戶使用不慎,因為我們的玻璃都有貼保護膜,他不以為然。

接著,他認為三個玻璃破裂是包裝方式不牢,在運送過程中振盪所摔裂。我要求品保工程師拿出包裝後的振動測試報告,顯示我們驗證過這樣的包裝方式沒問題,他還是不相信。

然後,再看那三十九個電氣測試不良品,品保工程師用我們的測機一個一個測試,第一個,可顯示,第二個,沒壞,第三、四個,都OK……,最後,發現總計有只三個不良品。

「おかしいな、なぜかな。」廣田搔著他的禿頭,表示不解。

我告訴他最大的可能是終端客戶測試方法不對,原因是不夠了解我們的產品,或是沒有仔細看規格書的使用說明。

「六○○○個の中三個不良品は、みんな不良率は五○○PPM、当社保証の範囲内です。」我算給他看,告訴他,這是在我們保證的良率範圍內。

「違います。外観検査四個をかえると、不良率は一一六六•六六PPM、不合格です。」他自己算了一下,強調還必須加上那四個外觀不良品。

我請品保工程師去找了線上已完成,並做過電氣測試的產品,當著廣田的面,依我們的包裝方式裝箱,並做了振動測試,之後,再拿出來,每個都做電氣檢驗,統統是良品。他全程觀看,眉頭深鎖。

所有的測試做完,已近晚間十一點了,我帶著廣田去見還在加班的郭宗哲,並且將狀況描述了一遍。

「So, you can see , we have confidence with our products . I suggest you to know our products better . Since you are our agent , you must know the claim is not our fault , you must educate your customer how to use the products base on our specification .」

他意味深長地對廣田說,廣田只能一直點頭表示。「はい。」

「OK. Let's have some meal , I am hungry , I think both of you are very hungry too .」他請廣田與我一起去吃了宵夜。

第二天晚上,我約蘇心一起吃晚餐,就在前一天中午廣田與我曾用過午餐的上島咖啡廳。我說到了與廣田周旋的情況,學了他的表情,她一直笑。

「別小看日本人,他們非常認真,很追根究底的,為了得到答案,可以大老遠地跑到這裡來,非查個水落石出不行。我也很擔心,萬一,我們真的有很多不良品,那就慘了。」

「歐美客人呢?他們也這麼難應付嗎?」

「比較不會吧!歐美人講求人性化,願意站在對方的立場考量事情。」

「我希望你像歐美人。」

「哦,怎麼說?」

「我不想住廠內宿舍,想到外面租房子。」

「什麼?搬出去,不可以的,公司規定未婚的新進女員工一定得住宿舍。」

「我受不了,因為宿舍內太吵,而且,沒自由,沒隱私。」

我想了一會兒,說:「忍一下吧!等你轉正了再說。」

「不行,我這個周日就搬,我已找好房子了。」

「啊,先斬後奏?」

「您幫個忙吧,您可是我的老大,去跟David說唄!不說怎知道不行?」

「他不會同意的,他滿腦子公司規定……」

「那就向Richard說唄!他人特好的。」她將身子往前傾,水汪汪的眼睛直視著我。

「是啊,我看Richard挺喜歡妳的,人長得漂亮,頭腦聰明,又會講話……」

她白了我一眼,板著臉,靠向椅背不說話了。

郭宗哲對蘇心的看法怎樣?我不知道,我倒是滿喜歡她的。

幾天的相處下來,我對她的情愫愈來愈加深,我的內心在拔河,但是,我告訴自己,不可以。第一,我們是同事,我還是她的上司,如果我們交往,廠內一定會說三道四的。第二,她是大陸人,我是台灣人,出身背景相差太大,將來必須面對的社會壓力也很大。

「老大,您在想什麼?」她又柔情似水地看著我。「就這麼說定了,這個周日,幫我搬唄,我還有些東西在我堂姐那兒。」

「你一定要見我堂姐,她叫蘇紅,紅色的紅,她啊,可是個大美人兒。」

禮拜天,是個陽光普照的好天氣。

一大早,蘇心從宿舍內將行李搬出,是個粉紅色的登機拉桿箱,我想幫忙拖。

「我來就行,你是個大男人呢!」

大陸的女人與台灣有異,不習慣男人幫忙提東西,所以,即使是看起來很瘦弱的女孩,力氣卻不小。

她租的是位於鴻信市場小巷弄中一幢公寓裡的小單間,位於最頂層的五樓,連同衛生間及陽台將近三十平方米〈約十坪左右〉。從陽台望出去,是東坑鎮政府旁的仁和廣場,由於是假日,廣場上時見人來人往。

「採光不錯,妳還滿有眼光的。」我四處張望。「一個月多少錢?」

「房東開價三百五十元,我殺到三百元,押金兩個月。」

「很便宜!但是沒家具。」

「想得美喔,肯定沒啦,這裡的房子都這樣兒。」

「我們先出去買吧,床、衣櫃、書桌、椅子、電視,還有床單、棉被,一些日用品……」我說著,記在便條紙上。

我們先去買家具及電視,等店家送過來後,再到家家樂商場購物,兩人提著大包小包回來,忙過了中午,將所有的東西佈置好。

「差不多了!很像一個家了。」我環顧屋內,再看錶,已兩點半了。「走吧,去吃飯吧,累壞了。」

在東興路的眾生涼茶鋪,我們吃了快餐,餐後,點了涼茶。

她一直忙著用手機給蘇紅打電話。

「怎麼樣?」我喝著帶有苦味的涼茶,問道。

「沒回應兒!」她皺眉。「直接過去吧,我有鑰匙。」

坐著小四輪顛簸地到常平,疲憊的蘇心打旽了,靠在我肩上,睡得很甜,緊閉的雙眼,捲長的睫毛,神態好美。我遲疑了一會兒,伸手摟著她的肩膀,她動了一下,臉龐往我的下巴貼過來,她的體溫傳到我面頰,讓我心神蕩漾。

車停住了,我輕聲說:「到了!」

她驚醒,當發現自己正靠在我身上時,趕緊彈開,臉上緋紅綻現,急促地解釋:「對不起,我睡著了。」

「沒事!我也睡了,我們一起睡的。」

她一拳打在我胸口上,瞪我一眼。

到了蘇紅住處,敲了門,沒人應,蘇心用鑰匙開了門。

幽暗的屋裡,凌亂的客廳,沙發上攤著幾件外套,茶几上擱著一些喝剩的啤酒罐、吃一半的花生、魷魚絲等零食,地上還有些塑膠袋、餐巾紙、空的白酒瓶。

「蘇紅不在呢!……這是她的房間。」她指著一扇關著的房門。

接著,她領著我進入客房。「我原來住這兒。」

跟外頭亂七八糟的樣子相較,這可是一個小桃源,被子折得很整齊,書桌收得很乾淨,地面上似乎一塵不染,連垃圾桶內都是空的。

「好棒喔!」我往床上一躺,直呼:「真舒服,累了,先睡一覺再說……」

「別懶了!幫個忙,你收書,我收衣服。」她打開衣櫃,拋了個旅行袋給我。

一陣忙亂,最後,我們各拎著一個袋子,走出房間。

「看了實在難過,老大,我們掃一掃吧!」她說著,開了燈,到陽台找到掃帚、畚箕及抹布,並找出垃圾袋。

花點工夫,我們把客廳、廚房、衛生間都清理乾淨了,整整裝了三大袋垃圾。

「哇!好多了。」她滿意地說道,突然,走向那緊閉的房門,說:「我們再把我堂姐的房間也清一清。」

「不要吧,妳今天是找我來當清潔工的?」我抗議著。「別管人家的房間了,我就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東西!」

「沒事的,她不是別人,她可是我堂姐,她很懶的,我住這裡時,都幫她收。」她動了門把。「咦!鎖住了!」

「她沒出門兒?」她自言自語,再大聲地敲著門。「蘇紅!蘇紅!」

我站在她身後,只見半天都沒回應,催促她說:「在休息呢,我們走吧!」

就在此時,裡頭傳出微弱的聲音:「誰啊?」

「是我,蘇心!開門兒!」

當房門打開的一剎那,我怔住了。走出一個睡眼惺忪,披頭散髮,雙頰紅暈的女孩,她的確很漂亮。但是,讓我瞪大雙眼的並不是因為她的臉蛋,而是她渾身上下一絲不掛。

「喔,蘇心,是你啊!」蘇紅揉著眼睛,似乎因喝了酒而醉眼迷濛,她沒注意到站在蘇心身後的我。

出於本能,我踮起腳,想多看一眼,就在蘇紅的背後,房裡的床上還躺了個正在打鼾,全身赤裸的男人,被單,已滑落床下。

蘇心愣了一會兒,趕緊將蘇紅往房裡推,而當她發現床上還有個裸男時,又羞得直往後退,一時間,她手忙腳亂,進退失據。

過了幾秒鐘,蘇心定下來,忙著說:「對不起,打擾了,蘇紅,去休息吧……」

她迅即拉著我。「我們走!」

當她發現我頻頻回頭看時,用手肘拐了我一下。「看什麼!」

出了屋子,過了半晌,我們才回過神。

「羞死了,你可別說你看到什麼!」

「沒,我什麼都沒看到。」我說:「哇!……可是,冰肌玉膚,纖毫畢露,真是美得讓人心動!」

「你……」她生氣了。

「蘇心,妳們家的女孩都這麼美嗎?」

她惱羞成怒,在回東坑的車上,直瞪著窗外,不搭理我。

我們默默地回到鴻信市場她的住處,把從蘇紅家裡帶回來的東西都收拾好。

她仔細地看過,這才露出滿意的表情。「都弄好了!」

「您坐一會兒,我去沖涼!」她又露出詭異的微笑。

衛生間裡傳出嘩啦嘩啦的水聲,我坐在床上,玩著電視遙控器,然而,我的心思全然不在電視節目上。

我腦海中一再浮現蘇紅裸體的身影,想像著在浴室中洗澡的蘇心,她的胴體是否也是那麼地迷人,應該是的,蘇心與蘇紅長得很像,兩人的身材也差不多。想著想著,覺得自己已心跳加速,海綿體充血……

突然,衛生間的門開了,蘇心出現了,她已換好一身白色的休閒裝,正拿著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長髮。我的想像突然中斷,又回歸現實。

她坐在書桌前沒有靠背的椅子上,面對著小鏡子,整理著頭髮。當身體向前傾時,她白色短上衣的下擺掩不住腰際,露出雪白的肌膚,低腰休閒褲的上緣也露出一截內褲,是桃紅色的。從背後望去,她的胸罩背痕也從白衣裡印出來,是桃紅色細肩帶型,內衣似乎是整套的。

倏然,我關掉電視,從床上躍起,靠近她,從鏡中望著她,她因洗過熱水澡而面頰通紅,非常誘人,她也注視著我,美麗的眸子勾起我的慾望。

我伸出雙手撩撥著她的頭髮,聞到洗髮精的香味,我慢慢地將她轉過身來,拉她站起來,兩人面對面時,我可以感受到她深沉、急促的呼吸聲。

我環抱著她纖弱的肩膀,吻了她,並將舌尖探入她緊閉的雙唇。

「啊!」她震了一下,沒有抵抗。

兩個緊抱的身軀移動著,一起落在床上。

我的右手伸進她的上衣,觸及她的胸罩,摸索她的酥胸,過了一會兒,再滑出來,溫柔地脫去她的上衣,她仍無抵抗。

我的手指在她的乳溝畫著,延著上升曲線,攻佔她桃紅色胸罩的頂點,她閉著眼睛,身體顫抖,我的雙手移向背後,鬆開她的胸罩,她還是沒抵抗。

她的乳房恰可盈握,淡粉色的的乳暈、猶如小櫻桃般微翹的乳頭,挑逗著我已被迷惑的視覺神經。我再度吻她的唇,雙手在她的胸前游移、揉捏,然後,我濕潤的嘴唇,滑向她的耳朵,呼氣,輕咬著她的耳垂,她任我擺佈,發出微弱的呻吟聲,依然沒有抵抗。

再延著她的下巴,我一路地往下吻,聞著她身上浴後的清香,舌尖舔向她的胸前,吸吮她嬌嫩的乳頭,嚙著、咬著,時而輕柔,時而粗暴,她的呻吟聲愈來愈強烈,臉部肌肉扭曲,像是痛苦,又似愉悅,她已無力拒絕,不能抵抗了。

我再度往下吻,舌尖舔著肚臍,她似乎因感到酥癢而蠕動著。

慢慢地,我將她的休閒褲往下拉,她的身體有些僵硬,我稍抬起她的臀部,將褲子褪到腳踝,她修長細緻的雙腿完全顯現。我將臉湊上,親吻並輕咬著她桃紅色的內褲褲頭所繡的蕾絲小花,她還是蠕動著。

我的手滑向她的臀部,稍微分開她的雙腿,輕柔地滑向褲襠,她繼續蠕動著。

左手從內褲後方伸入,在她小巧但堅實的臀上游移,隨著光滑的肌膚,沿著股溝向下潛入,右手則從前方伸進,摸到她稀疏的陰毛,手指再往下,滑進股間,指尖不斷地搜索著她身上最神秘的部位,她呻吟聲加劇,蠕動激烈。

我的雙手逐漸移出,將她的內褲漸往下拉,看見陰毛的上緣了。

「不要!」她叫出聲來,雙手護住自己最後的防線。

「沒事的!我會很溫柔的。」我在她的耳邊輕語。

「不行!」她睜開雙眼,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真的不行,絕對不行!我還沒準備好,不要……」

雅瑪數位科技【雅瑪文閣】小說典藏

版權別:
本書在【雅瑪文閣】首發,作者歡迎讀友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