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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拉胸前的袍布,劃開一道邊緣整齊的割縫。 圍觀的群人連袂發出驚呼。 不知道是對暴力行為的反射反應,還是驚歎於費修的精準劍法了。 我們只知道皮柯斯的分貝最大,同時還咬斷了右手拇指的指甲。 約爾森見狀,不自覺上前了一步,兩支銅扣般的混濁雙眼映照著凌亂人影。身為多摩尼克家的主人,他有義務阻止任何暴力的場面在宴會中出現,但此時此刻,理論上應該最有權威的他卻像個迷失在陌生街口的老人,不知所措。 弦已被拉至極限,緊繃的結局只有斷裂,而且必為反彈凶狠的斷裂。唯一紋風不動的現場只有兩人。 一人是卡爾拉,他迎劍而立。方才一劍不知是費修有意控制,或只是射程未及,並未劃入卡爾拉的胸口,而卡爾拉也早就預知到費修的行動並非攻擊,而是某種內心戒備粉碎的信號。 罪惡感就像是用撲克牌疊一座塔。你就是不願讓人動到任何一角。 另一人,是佇立在豔紅階梯上,觀看一切過程的芙可休•多摩尼克。 她如同結凍的女性冰雕一般,一手緊欄杆,另一手的五根指頭深深咬著絹麗裙布,修長的肢體寒冷而僵硬,口中念念有詞的模樣似乎在腦海裡有著某些超過她能負荷的東西,彼此不斷衝突。 「岳父、岳父大人!」 「…啊!什、什麼!」 費修咆嘯了數回,後面的約爾森才驚覺時間輪到他這個宴會主人登場發言。 「快點將這個罪犯抓起來殺了!你也看到了!這傢伙一介賤民竟敢在這裡出言不遜!冒瀆王國軍人、貴族的罪名可以直接問刑,快、殺了他!」 就算可以直接問刑也沒到殺人奪命的地步,老約爾森再發糊塗,也不會言聽計從,只是喏喏不應。 「你們還在呆著做什麼!齷齪的罪犯在汙辱我啊!還不快上前宰殺他!」 費修像一隻被去皮烤熟的食用狐全身脹紅。他破口大罵,用劍指著那些原本要把卡爾拉趕走,卻被卡爾拉的氣質給震懾在周圍的銀甲警備們。他們是多摩尼克家的警備,對於費修氣急敗壞的命令自然沒有第一時間反應,只是緊繃而徬徨地望著他們的主人約爾森。可笑的是,約爾森竟也用同樣的表情回望他們。 「真沒用、全是廢物!」費修見無人相應,使了幾個眼色,一群華麗服飾的年輕男子自人牆縫隙中一一竄出,蜂湧而上,將卡爾拉包圍了起來。 「宰了他!」 費修一吼,同黨都從腰間抽出了傢伙,幾乎都是長劍、細劍之類適合貴族年輕人的武器。一般來說,貴族的佩劍是武器也是裝飾,所以大多種場合都可以攜入,只是攜入後真用來殺人,也只有費修和他的愉快夥伴們敢如此目無法紀。 如果是原本的卡爾拉,這些人就如同手持湯匙和餐刀前來挑戰無異。但是現今的卡爾拉失去了聖劍的力量,不只如此,連他原本過人的感官和身體能力都退化到某種程度,加上手無寸鐵…費修要他納命,他至少得繳出半條。 「等等!」 輕脆的女聲,將緊張熾熱的空氣漩入一道清冷。 所有人不由自主朝右邊彎曲的寬階梯看去。芙可休笨拙地拖著禮服裙襬,左手挽著一根某種白色長型的物體,三步併作兩步地奔了下來。 「芙兒…」 約爾森情不自禁低聲叫喚她。也許他訝異最先阻止這場鬧劇的竟不是自己而是芙可休,更也許,他害怕女兒會被捲入即將發生的爭鬥中。 芙可休並不理睬父親的呼喚,只是擠入費修同夥形成的包圍中,氣喘吁吁地站在費修與卡爾拉兩人中間。 「芙可休…我妻!妳作什麼!」 費修惱急了。要是連芙可休都站在卡爾拉那邊,那他的計畫就註定要徹底崩盤了。他不由得在心裡咒罵命運之神,為什麼今晚讓卡爾拉出現?!又為什麼他的出現能讓幾近放棄的芙可休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費修,以及父親…我祈求你們的寬恕。如果今天沒有婚約在身,我會選擇跟他走。」 她輕輕長嘆,轉而仰望卡爾拉的臉龐,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然而,身為凡卡羅爾王國統軍、更身為多摩尼克家的一員,我芙可休•多摩尼克從不、也絕不會背棄任何曾許諾的約束。」 她轉過身,面對卡爾拉,悵悵然道:「對不起…卡爾拉…原諒我現在我無法和你離開。我畢竟是他的未婚妻。守信和名譽…就是十分重要。」 費修聽了,焦急頓時轉為安心,慶幸這臭婊子沒有如他的預感壞事。 「你來到這裡讓我和我的未婚夫丟臉,是一定會遭受逞罰的。」 皮柯修在門縫後呆了。他認為就算在比面臨死亡還要絕望的時刻,他的主人也不會允許自己說出這種屈伏的言語。 「即使如此,我也非來不可。」 卡爾拉一點也不訝異她的態度,還露出了微笑。 「你還是沒變。今晚也像戰爭時一樣,頑固地勇往直前。」 面對俊美男人的微笑,芙可休的表情依然冷徹、嚴肅。 費修見此情形,理所當然地以為卡爾拉只是個愛女人愛到傻了的瘋子。就在他想順水推舟,令人將卡爾拉拿下處刑同時,芙可休卻提高聲量,繼續說了一些東西。 「如同我所說的,名譽是貴族和軍人的一切。我的未婚夫正要將你驅逐,但以多欺少,就是可恥的行為,我不會讓你藉此破壞多摩尼克家的聲譽。」 費修愣了一會兒,吞回剛到口邊的命令,一時之間搞不清楚狀況。 「如果你終得死在這片多摩尼克的紅絨地毯上,至少要死的公平與榮耀。而那些便由我們慷慨賜予。」 「我妻,妳的慈悲令我再次慶幸自己能娶到如妳這般的天使,但是對一個流放者…」 「費修,」她冷聲打斷費修的意見,隨即走到他跟前。 「呃?」 「保護我。」 「啊?」費修真的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了。 芙可休的身高僅比費修略矮一吋,她幾乎以平視的角度注視著他上吊的兩眼說話。 「請不要吝嗇你的榮耀與力量─為何您不擊倒他? 貴客們替我們做了公平、公正的見證,您應該親手制裁那些想令我們分離的惡人。 是否如此才配成為多摩尼克家的女婿,以及足以令凡卡羅爾統軍倚靠一輩子的丈夫? …請好好思考,這些話是我以您未婚妻的身分而說的。我亦請求您,請施捨給您的妻子一點安全感。」 費修聽著;眼裡看見一些東西。 那是映照於冷麗雙眸中自己的身影,服裝豔的可笑。突地想起被芙可休羞辱的那晚,感覺彷如雙手握著冰塊、光腳站在雪原上。 「請讓我覺得嫁給您是正確的選擇。」芙可休細聲道。 「…我、我明白了。我做就是了。」 似已沒有別的選擇。費修在心情上已放棄了和他的妻子爭論,手中劍柄不知何時起,浸得冷濕。 他非照芙可休的話去做不可。 對方僅僅是個外來人、流放者。 當然可以讓他那批狐群狗黨來解決這個他偉大計劃中的小問題,然而… 這就關係到貴族的顏面和多摩尼克家的信任。反過來說這同時是個機會,將眼前的男人殺滅,可以令芙可休不再有無謂的妄想和掙扎,以為自己還有抵抗命運的希望。 芙可休望向費修身後,父親約爾森遜將站在那裡,面目僵硬而混濁。 她的視線沾在他身上一兩秒隨即飄開。 她回到卡爾拉面前,捧起手中的白色物體予他;卡爾拉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口用純白紗巾包裹的銀色軍刀。 「你赤手空拳,並不算公平的決鬥。這是我的佩刀,用它吧?」 卡爾拉右手接過鞘身,白色紗布下是純銀製成的表面,殘留淡淡溫潤。 「女性用軍刀對你而言也許會有點太輕……。」芙可休悄聲,欲言又止。 「不足的部份,有妳的勇氣填補便絕對足夠。」 貴族們的體味很重,聞起來是空洞而庸俗的臭味,從一開始便瀰漫大廳各個角落。 昏影幢幢,軍刀緩緩出鞘。 猶如在深黑腐臭的污泥之上斟出一線閃爍的水銀…漸漸萌芽的白銀光華、緩緩低迴的金屬鳴音,美的令人掉淚。 卡爾拉知道,那並非軍刀本身。 而是因為這口軍刀,代表著純潔少女的勇氣與希望。 就如同他的聖劍,不僅僅是力量而已,那貫徹的是意志與正義。 那是聖劍之所以無堅不催;卡爾拉之所以為卡爾拉的根本理由。 芙可休有些恍惚。彷彿貴族學院的乖學生第一次翹課約會的心情,不安與罪惡感使她的思考遲鈍,但心中卻又隱藏著難以言喻的解放感與期待。 卡爾拉舉刀,與殺氣騰騰的費修距離僅五步之遙,那是劍士決鬥時最小的安全距離。 不禁想起小時候的劍術日課。伊格休德總是很嚴格,他卻越學越起勁。 說來諷刺!在能控制神部之力後,就再也沒有揮舞過鋼鐵所製的真劍。明明小時候那麼開心啊!握到劍柄上護布的觸感,就會感到興奮,感覺接下來要做的事是某種對自我的肯定。 貴族紳淑們有些手中還舉著半滿酒杯,只是如生根苔蘚般停留於原本包圍他們的位置。他們私語竊竊、徬徨無措,沒料到多摩尼克家居然如此驚世駭俗,能讓一場飲酒祝福的訂婚晚宴演變成一齣雙龍一鳳的決鬥劇。 不過要他們觀戰,他們絕對樂於聽命,要是殺的的血肉模糊便比午夜後活動的龍城地下決鬥場更為娛樂。 「退下吧,讓我和妳一起戰鬥。」卡爾拉道。 芙可休輕頜,僵直地退至鑲著銅色環節的大理石柱旁。卡爾拉側頭看著她,在金煌的眼瞳中,她仿如一朵在牆角隨風輕搖的不知名小花。 像一頭發現受傷獵物的山狐,費修的劍朝卡爾拉的太陽穴迅疾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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