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玩意，就是你所說的『處方』！？」

　　易邦東不可置信的瞪著眼前那鍋東西，啞口無言的張大著嘴巴。

　　楚天梁也狐疑的問道：「耀宗小友，能不能請你說明一下，這一鍋液體究竟是什麼東西？」

　　不能責備他們為何大驚小怪，我知道是我煮的這鍋東西實在太嚇人。那是一鍋茶褐色的，滾燙冒泡的，充滿了沉澱物既濃又稠，一面還飄散著令人噁心的嗆鼻苦味，如果今天是要我飲用的話，我自己想必也會退避三舍。

　　這玩意不是屎尿，卻在很多地方與屎尿有異曲同工之妙，諸如它們的溫度、顏色、以及氣味。

　　「這東西沒有名字。」我強忍著想要捏住鼻子的慾望解釋道：「硬要給這玩意一個名稱的話，你們可以稱呼它為『來路不明的黑心減肥茶之超濃縮版本』，再加上少量的沙拉油。」

　　「黑心……減肥茶？」易邦東傻傻的看著眼前這鍋液體，表情一臉錯愕。

　　楚天梁搔著癢說道：「小友，我知道自己可能已經活不長了，可是我不需要你來幫我自殺，我還想好好善用自己剩下的時間。況且喝下這種東西致死可是距離了安樂死的死法十萬八千里，我肯定會死不瞑目。」

　　「所謂的減肥茶。」我不理會他們的嘲諷，詳細的解釋道：「是利用茶葉、部份草藥、以及少量藥劑調和起來，以達到解熱排毒、降血壓、消脂去膽固醇減肥的健康食品。一般來說，依照每個人的身體狀況不同，配方也必須跟著有所改變。市面上領有牌子的合法減肥茶，為了避免顧客喝出毛病，產品裡頭往往會添加超過十種以上的中藥材，依照藥劑師精心配置比例，先講求不傷身體，再講究效果。而且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配溫開水。」

　　「那麼黑心的減肥茶又有何不同？」易邦東問說。

　　我回答：「黑心商品就不管吃不吃得死人，重要的是商品效果。減肥嘛，只要吃進去的不吸收，人自然也就瘦了，所以這一類的減肥茶，往往只需要兩種成份：隨便一種茶葉，以及高劑量的『瀉鹽』，其他什麼雜七雜八用來滋補身體的成份一概不需要。」

　　「而我看中的，就是其中瀉鹽的效果。」

　　呵，當初從受困了三個月的地下廢墟出來時，蕭璇帶出來好幾箱直銷商品，就剩這一樣被我獨具慧眼的留了下來。中國的黑心產品舉世聞名，用武俠小說的觀點就是「天下奇毒」，平常人能夠避開，當然就避開比較好。

　　但是常看武俠小說的讀者應該同時也知道一個道理－毒即是藥、藥即是毒。小說情節中所謂的「以毒攻毒」，在現實醫學上只是純粹鬼扯。真正的情況是，只要處方準確針對病徵，毒藥，也可以變成解藥。

　　「瀉鹽……就是硫酸鎂嘛。」易邦東埋頭思索了起來：「嗯，從藥理以及過往的病例來看，這似乎也是一個可行的治療方法。」

　　「你聽聽。」我得意的對楚天梁說。

　　「但是，這還有一個問題。」易邦東馬上說道：「硫酸鎂的治療法，一般只用來治療膽結石症的早期患者，對於楚隊這種病情拖到非動手術不可的病患，治療效果極其有限。」

　　「感謝你啊，易醫生，你終於說句人話了。」楚天梁皺著老臉，做了一個反胃的表情說道：「既然沒有效果，那就我們就別喝了吧。像這種味道噁心的東西，說什麼我都是喝不下的。」

　　我一聽他說的話，趕緊反駁說：「等一等，雖然說光是靠喝瀉鹽是治不好楚隊長的膽結石，但是怎麼說都對現在的病情有好處吧。說不定改善了部份的症狀，就能讓你撐到秦皇島市，到時候再動手術也不遲啊！」

　　「這倒是真的。」易邦東依然用慎重的口吻說著：「楚隊，耀宗他說的沒錯。哪怕只是改善一點點，只要不是像現在這樣有立即的生命危險，膽囊系統結石症畢竟不是什麼恐怖的致命疾病。」

　　「也許還能再撐久一點嗎？」楚天梁猶豫了，他遲疑的盯著鍋子裡的東西說：「你確定嗎，易醫生？這鍋玩意兒看起來可不是開玩笑的，喝下去我的辮子說不定馬上就翹了。」

　　易邦東交叉著手指說道：「的確，瀉鹽的藥性很強，副作用幾乎是無法避免的。喝下這一鍋濃茶，照理說會造成水腫、低血壓、臟器功能耗弱，說不定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行動自如。」

　　「既然這樣，那我當然就別……」

　　「你就不要再逃避治療了，楚隊。」易邦東提高音調，嚴厲的道：「就算是動彈不得的楚隊，對我們而言也遠遠勝過因為過疼痛休克而喪失意識的楚隊。護衛隊長的存在對於商隊而言最重要的意義是什麼，難道楚隊你還不清楚嗎？」

　　我靜靜的看著兩個人的互動，雙手交疊不發一語。

　　楚天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說道：「行了，我喝，把這東西全部喝下去就成了吧？唉……」

　　再加上這次，我都已經快數不過來，這是他今天醒來之後第幾聲的嘆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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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故事，是楚隊長他在接受治療的時候，親口告訴我的。

　　這是屬於他的，屬於楚天梁自己的故事。

　　他印象很深刻，西元１９９９年，他三十七歲，在北京的解放軍３０７醫院初次被診斷出膽囊系統結石。那一天，他在一個重要的演練中暈倒休克，在整個部隊的目送之下，被幾個交情比較好的部屬給扛去醫院掛急診。

　　那一年，他認識了當初還是醫學院實習生的年輕小夥子易邦東。也是那一年，他被部隊裡更高層的長官勸退，結束了他近二十年的軍人生涯。

　　對一個從此深受膽結石毛病困擾的人來說，其實這也不算是一件壞事。憑藉著一些人脈關係，以及長年待在掃雷部隊所磨練出來的專業技能，他被安排了進入了水利局工作。那是個還蠻令人稱羨的工作，不錯的工資，工時穩定，雖然比他在軍隊裡當長官的時候收入少了一點，工作的危險性卻低了很多。

　　等到國家再度託付予他另外一個，足以扭轉他今後人生的工作時，那已經是十年之後的事了。

　　「啊，又是這個故事，我待在商隊裡都聽過好幾遍了！」易邦東說道：「等等應該需要更多幫手，我先去把蒯風、蒯浪給叫起床。」

　　西元２００９年，因為曾經有過解放軍這一層背景，楚天梁在這一年以水利局長官的身份，參與了一系列機密的軍事工程行動。這個工程大家一定不陌生，就是在天津與北京的交界處，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的盤山周圍，佈下一個保護國家重要都市，免於遭受恐怖攻擊的防禦網。

　　巧合的是這一個命令，竟然讓楚天梁又一次碰上當年他從軍的時候，在軍隊裡結識的幾個情同手足的生死之交。有帶頭大哥羅福，老大哥賀成功，以及其餘十來個當年待在同一個隊伍裡，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

　　那是多麼令人痛哭流涕的感人重逢？楚天梁肯定的自認，那些日子與兄弟們過癮的喝酒敘舊，是他從軍中退役以來，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在他們這群人之中年紀最大的，自然是大了他們快要十歲的賀成功，照道理說，這個人理所當然要是他們的領頭老大。但是賀成功這人本性木訥寡言，缺乏領袖氣質，而這個人頭腦也不好使，說好聽一點叫擇善固執，其實就是頑固死板，因為出身在湖南傳統農村，沒唸過書，所以軍階怎麼也升不上去，迫不得已要和楚天梁他們這些晚進來的小老弟廝混。

　　不過賀成功這人至少還有個優點，就是對待朋友誠懇、有血性、講義氣。他這個人有點憨，憨到不懂耍心機，憨到跟人掏心掏肺，憨到大家心甘情願當他是大哥。甚至一直到了這群年輕小兵都在軍隊裡高升發達了之後，解放軍裡頭依然有著「賀派人馬」這一批勢力存在。

　　然而，這一群賀派人馬的真正領頭大哥，終歸還是那名叫作羅福的男人。

　　羅福跟賀成功很不一樣，他歲數比起周遭的同袍差不了多少，年齡絕對不是最大的。可是他很會說話，頭腦轉得很快，很會出主意、開黃腔，大家都很喜歡他。他出生於小康家庭，自稱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但是也有人傳說，羅福的家族在他老家是混黑社會的，若是有誰得罪了他，第二天就會發現自己被裝在黑心工廠的肉鬆罐頭裡。

　　羅福的人緣一直都很好，請弟兄們吃飯喝酒出手也很大方，就連階級更高的長官們也跟他稱兄道弟。不過，他這麼做不求什麼好處，只是純粹的喜歡交朋友而已，時間久了，就連賀成功這麼閉俗的傢伙，都知道羅福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而羅福雖然領袖魅力很高，卻也對賀成功非常尊敬，並將對方當成自己的兄長那般敬重與愛戴。

　　不知不覺之中，羅福在這一幫兄弟裡頭，逐漸變成了跟賀成功同樣地位的第二號人物，並成為實際上發號是令的領導角色。

　　而楚天梁呢？此時的楚天梁跟這兩個人雖然交情不錯，卻也不太熟悉。他的脾氣太火爆太衝動，一直都跟領導者的角色劃不上關係。他不僅年紀比羅福還小，家境也十分普通，與其說是軍人，還不如更像小混混的傢伙，在當年不過就是比雜魚還要雜魚的跑腿小弟角色。

　　在軍中，賀成功的兄弟全是一群忠心耿耿的肌肉棒子，他們重視、尊敬賀成功做為他們的大哥，但是卻又全都崇拜著他們另外一個大哥－羅福。因為這樣的偶像效應，讓當時的「賀派人馬」勢力邁向了最鼎盛的時期，當年像楚天梁這樣的跑腿小弟，可以說是要幾個就來幾個。

　　不過，人嘛，過了幾十年的人生歷練，即使是再頑劣的巖石也會成長的。

　　時間回到距離現在三個月以前，也就是世界末日大衝擊到來的那一天。那一天，楚天梁再一次以水利局長官的身份，來到這隱藏在臨泉湖的地底下的地下碉堡，為了作最後一次的安全檢查。

　　當時，全世界的政府都已經確認了這次全球性的重大天災，卻也同時很有默契的一起低估了，這個後來造成人類文明一次性毀滅的自然災難。

　　楚天梁補充說道：「現在想想，當初若不是有這間建築工法最新、設備最齊全、人員最優秀的地下堡壘，說不定我們大家早就死光了。因為出去外面之後才發現，與外頭的死亡率相比，我們臨泉湖地下碉堡裡的人員倖存率實在高得多了。」

　　說是這麼說，當年全體人員總共四百多人的地下碉堡，在大衝擊之後也不過存活下來了二十出頭個，其中，就有賀成功、羅福、以及楚天梁三個人，這些二十幾個人想當然爾，日後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羅福商隊的主幹。

　　這個時候蒯風、蒯浪、章婉以及易邦東等人，都還沒有出現，當然也不可能出現。

　　臨泉湖地下碉堡雖然是當時最新、最好的軍事設施，號稱可以抵禦核彈的地下工事，卻也沒有想過會碰上世界末日這麼誇張的情況，設計上的紕漏馬上浮現了出來。八個大小不一的進出通道因為史無前例的超強烈地震而扭曲崩塌，將所有倖存者困在地下碉堡之中。

　　此時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因為人員作業的疏失，工事裡的緊急儲糧並沒有準備完善，而電力也是。外部的供電一停，原本的設計中可以支撐三年的內部電源不知為何，卻也只剩下十五天的供電量。

　　「那時我們所有人全部嚇個半死，趕緊向上級單位發出求救訊號。」楚天梁搖搖頭，心有餘悸的說：「但是那時候，中國與中南海各國之間展開的世界戰爭已經全面開打了。第七天，美國也加入了戰局，中國政府自己也自顧不暇。後來，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率先動用核彈投入戰爭，其中有一顆就投在中國北方。接下來就是一串惡性連鎖效應……到今天我依然覺得，所謂的世界末日，至少有一半是我們人類自己造成的。」

　　「等到第十五天過後，堡壘的電量耗盡，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那時我們所有的人頓時都明白：我們被拋棄了。這一群為國家犧牲奉獻數十年的職業軍人，今天被自己所熱愛的國家給遺棄在這裡了。」

　　而這一群受到打擊而頹靡不振的職業軍人之中，只有一個人沒有被擊倒，那個人，就是長年以來被兄弟們給尊敬崇拜的大哥－羅福。

　　「當時，羅福大哥要求曾經參與建造過程的我再仔細的想一想，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路線可以回到地面，後來我也真的想到了。」

　　楚隊長在敘述這段故事時，突然眼前一亮：「臨泉湖地下堡壘的排水系統，不就是通向湖泊底部嗎？這麼說來的話，如果我們能從排水系統潛水下去的話，說不定就能順利離開了？」

　　楚天梁的猜測事後被證明是正確無誤的，只有一個地方與事實有所出入。因為當他們找到路線逃生的時候，卻發現到原來整個臨泉湖的高山湖水，早在這短短十五天之內宣告枯竭。最後他們並不是從湖底潛水出去的，而是靠著自己的雙腳步行出去。

　　接下來，羅福便率領著從臨泉湖地下碉堡中倖存下來的二十餘人，就地火葬了死於末日大衝擊的眾多官兵。接著，他們取出了碉堡裡大批的軍火武器，決定重新去尋找一個可以讓他們安身立命的地方。

　　羅福帶領他們走過了遍佈輻射的北京，屍體狼藉的天津，盜匪橫行的廊坊，空蕩無人的任丘，以及混亂脫序的保定……最後，他們抵達了尚有百餘人口苟延殘喘，居民們膽怯懦弱，卻還勉強能保持著秩序的石家莊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主戰場和輻射區比較遠，石家莊居民的生活雖然同樣發生巨變，卻不像先前經過的城市那般瘋狂。這裡的居民不知是不敢還是不願，飢寒起盜心的狀況並沒有發生。他們只是擔心受怕，市長一家人連夜逃跑，接下來還有誰能保護他們，免於城市周圍那些強盜土匪以及異變生物的侵襲？

　　羅福認為他可以。

　　於是乎在那一天，羅福與他的二十名弟兄們高舉著機槍，對著民眾們大聲宣布：從今天起，石家莊市就是他們－「羅福商團」所保護與管轄下的第一個城市。

本章的廢土求生秘技：回憶篇，秘技從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