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經嘗試過自己親手將天花板挖穿的逃生方式，手邊當然也有適合的工具能用。不過那實在太消耗體力跟食物，加上不知道自己被埋的有多深，頭頂的沙石有多厚，還有挖到一半屋頂坍塌下來把我壓死的風險……諸如此類現實的考量，讓這個看似遙遙無期的計畫很快得就被放棄了。

　　但事到如今，等待救援等到彈盡援絕之際，我知道自求多福是現在唯一的生路，所以再次開始了一度停滯的自救計劃。

　　向上挖掘的困難度遠比下挖來的艱辛許多，因為先不論頭上的水泥塊碎石子會一直掉進人的眼睛以及鼻子嘴巴裡，光是舉高的雙手就會因為血液流不上去而疲勞。再加上乳酸堆積造成的酸痛，我幾乎是憑藉著自虐般的精神力在支撐自己，若非有長年重量訓練的經驗，我早就暈了過去。

　　在剛萌芽的愛情、一股蠻勁以及強韌的求生意志三者支持之下，以挖五分鐘休息十分鐘的效率斷斷續續的挖著，在終於挖通天花板的那一刻，我忍不住痛哭流涕、淚流滿面。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不過除了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感動之外，主要的原因還有光線，待在地底三個月的黑暗環境大大強化了肉眼對光線的敏感，即便是柔和的月光，也使得我眼睛痛得要命。

　　好險現在出的不是大太陽而是微弱的月光，不然我真的擔心眼睛會瞎掉。

　　這三個月下來整個人瘦了不少，我用工地用的大鏟子只挖了一個比肩膀略寬的小洞，然後把勉強自己擠了出去。要是我還是像之前那樣略顯福態，還真怕肚子會卡在洞裡。

　　至於我的公寓裡為什麼會有鏟子呢？這還真是因緣際會的巧合。這把工具原本是我父親在工廠落成時剪綵用的裝飾物：一把平凡卻鍍了真金的工地鏟。因為先前我翹班被活逮，身為公司董事長的父親刮了我好大一頓，還扣了我半年的薪水。我一時氣不過，於是就將他這把別具意義的收藏品從家裡偷偷搬出來，藏到自己的公寓藏身處，放著放著就忘了還回去。想不到陰錯陽差之下，最後竟成為救我於逃離鬼門關的救命關鍵，真是個美麗的錯誤。

　　等到眼睛的不適舒緩了一點，一陣清爽的冷空氣迎面撲來，令人精神大振。我幾乎想要亂吼幾聲，關在地下太久加上長期呼吸那種又悶又濕的熱空氣，連我的肺都想大叫救命。

　　「等等我吧，蕭璇，馬上就去救妳出來。」我自言自語，一面讓滿身的臭汗蒸散在晚風之中。

　　「不過話說回來……這裡是哪裡啊？？」

　　這怎麼回事？為什麼現在我會跑到一、片、荒、野、之、上？

　　實際上這裡當然不是荒野，而是四周古怪的地理環境弄亂了我的思緒，為求生活水平，我住的公寓特地挑在大學附近的大型高級住宅區裡頭。四周有超市賣場、有醫院、有運動俱樂部，還有多到數不完的高樓大廈。它們這些建築物，居然像是在一夕之間消失不見。

　　我嚇了一跳，趕緊再定一定神瞧了清楚，沒有錯，它們傾倒、崩壞，然後又被厚重的塵土層層覆蓋。就像是一大片荒無又亂石磊疊的高原。人類的文明的痕跡，建築物、交通工具，一切看似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可怕歸可怕，但我現在沒有心情關心這件事情，左顧右盼確定周圍沒有顯著危險，我趕緊又抓了鏟子跳回我剛鑽出來的洞窟。

　　「喂，閃遠一點，我要開始拆牆了！」我對著牆壁那頭的蕭璇大喊。

　　蕭璇焦急的喊著追問：「你剛剛出去了？？」

　　我回答：「是啊，想不到嘛？我自己也很意外。先不管那麼多，你先找一塊布把雙眼擋起來，用衣服也可以，封閉那麼久眼睛一下子沒辦法見光的。還有，把食物跟水都先打包一下，以後還用的到。」

　　「欸……」蕭璇的聲音突然遲疑了一下。

　　我問：「嗯，怎麼了？」

　　蕭璇說：「不，沒什麼。ＯＫ，沒問題。」

　　拆牆的工作比挖天花板來的容易許多，加上心理因素也穩定下來，進度可以說是神速，不過一部份我也害怕屋子的結構被破壞，挖到一半這個地下空間會突然坍塌，所以手上鏟子的速度完全不敢放慢。

　　一聲尖叫，我猜是突然透進去的光線刺激到眼睛，隔絕兩人這麼久的牆壁終於被我挖出一個小窟窿，想到這裡真是不由得令人百感交集。

　　這個陪伴我度過人生中最「黑暗」的九十天的女人究竟長什麼樣子？說完全不會好奇絕對是騙小孩子的。但是這個時候正是能否繼續存活的最重要的關鍵，完全不是適合耽擱的好時間。一如我的猜測，兩次挖洞的衝擊影響了這個空間的結構，斷斷續續有小碎石從頭上掉下來，我甚至能感覺到我頭頂的土層正在開始鬆動。

　　我大喊：「快點，先把能用的物資推出來，人再鑽過來。」

　　五個紙箱亂七八糟的被人用腳踢過洞口，我一一接過，然後全部向上拋出房間。一個女生臉上用衣服整片遮著，一面摸索一面鑽過牆面上的小洞，我趕緊拉住她的手，將她引導倒回到地面上要鑽過的那個洞。那個地道是傾斜向上的，手腳並用著爬上去基本上應該沒有什麼難度才對。

　　用描述的字數很多，但從挖牆壁開始整個過程我可以非常驕傲的告訴大家，是非常有效率的短短六分半鐘，從踢箱子開始的話只花了二十四秒左右，我都已經在心中誇讚自己如此老練能幹。不過，想不到意外就是在會挑這種時候發生。

　　蕭璇沿著我挖出去爬著爬著，突然就不動了。

　　我慌慌張張的問：「怎麼了？怎麼不繼續往前爬？」

　　蕭璇用尷尬的聲音說：「不知道，好像卡……卡住了。」

　　「卡住！？」我一時緊張口不擇言：「怎麼可能！你有這麼胖嗎？」

　　「閉……閉嘴！！」

　　怎麼可能！？我心裡頭覺得這真是個大哉問。我挖的洞就連我這個假彪形大漢可以都給他鑽過去了，個頭小的女孩子怎麼可能犯而鑽不過去？我不相信，所以我上前幫她推了一把，還真的是卡死了，而且就卡在胸部一帶的位置。慘了，因為挖出來的開口是有點偏狹長形的，男性寬肩扁胸膛的身型當然比較容易通過，但女孩子的身材是肩膀窄胸部厚的偏圓柱形！

　　我上前一把她他拉下，這時候兩邊的牆壁已經在喀喀作響，不妙，這情況簡直是糟透。蕭璇的眼睛還是摀著的，還不知道周遭的狀況，只是拉著我的手，我再次左顧右盼，上看下看。

　　最後的最後的，我眼一閉牙一咬肛門一緊，管不得土層會不會坍塌，手裡的鏟子對準天花板卯起來亂鏟，狠狠的刨掉一大塊水泥，然後趕緊將女孩用蠻力推出洞口。

　　搖搖欲墜的天花板終於還是崩塌了，就像積木堆的玩具一般。

　　塵埃落定……

　　我抬頭一看，喔！是月亮，再向身邊一看，嘿！好險，真的是個女的。

　　皇天不負苦心人，或者說我上輩子狼煙燒得好，總之人是活著出來了，兩個人都救出來了。另外還有帶五個紙箱，以及我有先見之明趁早搶救出來的，我房間裡的東西。還有那把鍍金的鏟子，天哪！我愛死它了，居家旅行挖洞救難，我這輩子都不應該放開它才對。

　　「天……剛才好險啊！」先開口說話得並不是我。

　　我躺在地上，眼睛看著天空，回答：「對啊，差點就成真正意義上的活埋了。」

　　「而且天呀，你長得好醜呀！」女人的聲音又說。

　　「我？怎麼可能。你是太久沒見光，眼睛出毛病了吧？」我坐了起來，才發現蕭璇已經把臉上的布拿掉了。

　　一頭亂糟糟的長髮，手腳上東一塊西一塊瘀青，以及臉上一塊塊慘烈的浮腫紅斑－這就是我暗戀三個月的女人給我的第一印象。

　　還不算太慘嘛，我想。這三個月來，我一直作著牆壁後面鑽出一個肌肉猛男的惡夢。如今的我早已大徹大悟，只要是個女人，在我心目中已經足夠給滿分了。我摸摸下巴，三個月沒洗澡沒刮鬍子，現在八成也是跟虯髯客沒什麼兩樣吧？在不見天日的地方苟延殘喘三個月，儀容的部分已經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至於服裝嘛，我們根本沒有什麼乾淨的衣服，更甭說要求美觀，有得穿就是萬幸。再說了，自從僅有的一包面紙用完後，我上廁所一直都是用不要的衣服在擦的。說實話，比起糧食短缺，這才是地底生活最悲壯的部份。

　　「算了，人醜心不醜就好了，其實我無所謂。」對於針對我長相的評價，我這樣回答。

　　女孩笑道：「好吧，算你還有一個優點，豁達。」

　　我也笑了說：「話說回來，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年輕多了，而且也比我以為的袖珍一些。」

　　原本聽她那頗具磁性的嗓音，我還以為這是個成熟而且高窕女人，但是她實際上長得稚氣，而且身材比平均矮小，實際的身高我抓不準，不過她大概矮我一顆頭再多一點的高度。

　　「濟華大學的大學生，原本還差兩年就畢業了。」她插腰說道：「怎麼，敢嫌我矮嗎？你也好不到哪去，比我想像中的更老，簡直是個大叔嘛。」

　　「嘿，豈敢？叫大叔真是太抬舉我了。」我開玩笑說：「不過真巧！想不到我們還是同校來著。學妹，我也是濟華的學生，不過畢業一陣子了。」

　　「喔！就你這副流浪漢的窮酸模樣？還真看不出來，濟華大學分數排名全國數一數二，可不是隨便就能考上的。」

　　「想要我拿學生證給你看嗎？」我有點戲謔的問：「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天生比較會讀書，腦子好使一些，也沒什麼好吹噓的。」

　　「如果真是像你說的這樣，那還真讓人羨慕又忌妒呢！」

　　蕭璇嘆了一口氣，又問：「對了，你身上應該不會剛好有鏡子吧？」

　　我想了半晌，然後說：「嗯，真有。有一個折疊式單車的組件後照鏡，你要用來做什麼？」

　　蕭璇回答：「我想看看我現在的樣子。」

　　「還是算了吧？事到如今容貌又算得了什麼呢？先來確定我們有沒有足夠的食水比較重要吧！」我試著阻止她，但是她沒有理會我，自動自發的在我搶救出來的日常用品裡翻找我的那僅有的一台小折。

　　然後就是一聲淒厲的慘叫，毫無意外。

　　我想，一個女人多少都會在意自己的樣貌，獨處或是黑暗之中無所謂，但見了光就不行。不過事實如此你我都無法再多說什麼，只能花點時間去適應，現在說什麼都不對，所以我走向當初被一腳踢出來的那五個箱子，來確定我們還剩多少糧食。

　　正想向蕭璇確認哪個箱子是食物的時候，我的動作卻被她大分貝的喝止了。

　　「等一等！」女孩喘著大氣說：「你不能吃那些食物。」

　　「啊？為啥？」

　　「那些吃的東西都是，是……是商品，最好不要吃的那種。」

　　我有點嚇到：「商品？你是說你在『販賣』這些東西？」

　　蕭璇紅著臉說道：「對，所以這些東西你千萬不能吃。」

　　「可是慢著，你不是說你是大學生嗎？」我疑惑的問。

本章的廢土求生秘技：在黑暗之中生活十天以上的人要注意，即使是在普通亮度的光源照射下，也可能暫時致盲。適當的處理方式應在光源恢復時，不要直接讓眼球接受所有光線，使用深色布料遮擋雙眼６到１０分鐘，讓眼睛逐漸的適應，此舉可以加速眼球恢復視力並減緩適應光亮時造成的疼痛不適。切記，在廢土之中失去視力可說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如果不想造成嚴重及永久性的傷害，這種小細節最好還是注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