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矛盾青年內心天人交戰，不知如何處置她們之時，紅銀交炬的粗壯身影從人群中擠出，那名原本該留在舞台上繼續憂鬱的「王子」，也來到了糾紛的現場。

街緣、巷口，甚至住宅的陽台上已聚集了許多群眾圍觀，在人潮全天不息的大型城市如雷根錫提裡，一點小騷動就能吸引成群的好事者。

「刀請先放下吧。」

他首先勸阻危險行為，語氣溫和又不失豪邁，但奇德似乎並不買帳。

見請求無效，王子也只好無奈清清嗓子，對卡爾拉三人道：「在下是幻想艾斯妲的團長─琉恩，雖然不清楚她們姐妹倆和三位以前有什麼過節…只是…她們現在是我們劇團的演員，不管怎麼說，我總有責任保護她們，可以讓我了解情況嗎？」

「演員？」卡爾拉失聲道。她們的新身分對他醞釀中的邪惡計畫來說無疑又是個變數。

「琉恩團長，救命啊∼」

兩姐妹這才好像看到救世主一樣，聒噪地大聲求救。

「琉恩團長，這兩個…這兩位之前可是沙夏公爵的手下！您知道嗎？！沙夏公爵！」

天馬並沒有報出身分，但仍激烈地指天畫地，生怕眼前的外來人搞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

「我當然知道，不然我們幻想艾斯妲為什麼在這裡呢？來雷根錫提義演的目的，為的就是讓更多人在失去家園的痛苦中，仍能找到一些歡笑的時間。」

他扯下戲劇用的紅色披肩，在空中甩出一道赤瀑，正氣凜然地道：「她們以前是什麼身分我不清楚，或許有殺過多少人我也不明白，可是我知道的是自從她們加入劇團之後，總是最賣力的演出者。你知道，演員這行業，從小便要開始持續訓練，普通人很難中途加入的，但她們姐妹卻從來不怕辛苦，為了追上劇團的水平，她們排演、訓練到半夜，有時甚至到清晨！

直到今天，我看到的是，她們帶給觀眾歡笑、而觀眾也喜歡她們，這樣就夠了，不是嗎？」

三人一時啞然。

難道不夠嗎？如果她們在人們眼中，是在大地各個角落傳播歡笑的一份子，又有什麼理由來責難她們、審判她們？

儘管有些差異，卡爾拉仍不禁聯想到莉安，她不也是類似的遭遇？只希望平凡活著，卻被身不由己的罪惡捆縛生命的腳步。

「是誰！誰在欺負海卡蒂和柯露妮？」

一對吃力的紅翅膀拍啊拍著，阿金男爵聒噪地飛進人群裡，大剌剌地降落在團長琉恩的厚實肩膀上。

「要動她們，先來過我阿金男爵這一關！來啊！來啊！怎麼不來呢！」

阿金兇猛大張雙翼，展現一叢叢放射的高貴羽毛，姑且把肥胖和年邁放在一邊忽略的話，還真有幾分國王的氣勢。

劇團的成員們也一個個從團長身後站出，他們的腳步、眼神，以及手上抄起的椅子、箱子、演戲道具各式武器，告訴所有人他們就不會袖手旁觀，特別是是獅子萊斯特。

「好了，一把年紀了別動氣，阿金。」

他大邁闊步，霸佔兩姐妹中間的位置，捲起袖子，放聲怒吼：「想動她們，不必我們的男爵出手，我獅子萊斯特第一個和他對決！過來！吼！！」

這聲獅吼，不但把地上水面給震的波紋氾濫，更把在場的一顆顆膽子給蹂躪了一番，還有幾個圍觀的傢伙腳跟都發了軟，差點沒當場跌了下去。

萊斯特的狂野鬃毛在脖子上豎成了一圈金色，好鬥笑靨托出一排凶銳的獠牙，超過兩尺的魁梧身形霸然而立，手臂上媲美草原雄獅的巨壯肌肉鼓鼓顫動，準備來所有膽敢冒犯獅王雄威的愚蠢之獸撕成肉片、大快朵頤。

與開演時的爽朗大漢南轅北轍，當他的模樣橫踞眼前，就是平時如何囂張的惡霸也好，也只會變成草原上一頭無助的羚羊，或盡其所能逃跑，或跪下求饒，無膽反抗。

卡爾拉並不希望無謂的衝突，所以三人全無動作，就連他們也顯的畏懼，更別說圍觀的好事者們是如何噤若寒蟬。

「你們…」

柯露妮絲淚眼汪汪，不敢相信劇團的大家竟然為她們求情。

她們從不相信人性，甚至不懂人性，但是今天，他們首次感受到身為人的溫暖，擁有夥伴與信賴，是多麼讓人溫暖的一種幸福。

「謝謝…你們。」

這也是海卡迪絲，第一次發自內心說謝謝這兩個字。掉淚的她們抱在一起，看起來如兩個純潔的小女孩般惹人疼愛。

立場變的十分有意思，本來想阻止危險發生的卡爾拉三人卻變成了眾矢之的的壞蛋角色，任誰也沒有料到沙夏的邪惡使僕今天竟然會改邪歸正，成為人畜無害的戲子。

氣氛持續僵硬。奇與天馬不禁將動搖的目光投在卡爾拉身上，萊斯特死瞪著三人，隨時準備開戰的威眼神不時在問『要來嗎？』

就在心念懸移不定之際，卡爾拉爾中聽見有人跟他說話─

『放過她們吧？』

進入耳中的是極美無瑕的音色。

美的不像是來自人類的喉嚨，而是珍貴樂器的演奏，朦朦朧朧、細潔潤麗，彷彿露珠墜銀、風吻琉璃，十里霧靄中，月鈴輕響。

就算身在緊繃氣氛中，卡爾拉亦當下為此心醉神迷，順著話語，燦色的眸子望去，卻在人群中找不到說話的人兒，竟讓他有些失望。

「放過她們吧？」

這回開口的是劇團長琉恩，粗重、威沉的喉聲，與他眼神中的歷練痕跡十分相襯。

卡爾拉閉起眼睛，輕然長嘆：「讓我私下和她們談談吧。」

****

舞台的裡側，光線被木板和簾幕遮的所剩無幾，十分陰暗，卡爾拉在此質問。

「我只問妳們三件事情，老實回答我。」

寶石姐妹下巴低低的，一聽趕忙心驚膽跳地點點頭。她們比卡爾拉矮了一個頭還多，看起來就像兩個闖禍的小女生，在年輕老師的面前挨著訓。

「第一， 沙夏在哪裡？」

兩姐妹相視一眼，小聲說：「我們不知道…」

卡爾拉並沒有立刻接受她們的答案，只是用他過去判罪時，冰銳如鋼刃的嚴厲眼神注視兩人。

「是真的！」海卡迪絲委屈地咬了一下紫羅蘭色的粉唇，又說：「平原大戰的時候，我們從失控的巨獸群中逃出來，大戰結束之後，我們就一直待在龍城外…沙茨爾家滅亡了，城堡也毀了，我們沒有地方可以回去。」

柯露妮絲接著說：「後來，我們遇到了要進城的幻想艾斯妲；團長是個好人，不但請我們吃東西，願意收留我們，但是我們也要幫忙劇團表演當作條件。」

「後來呢？」

「後來…就幫忙啊！不會的就學，學不起來的就練習，一開始在劇團裡，我跟柯露妮絲…」兩人相視一眼：「都派不上用場，第一次覺得自己好沒用。」海卡迪絲喃喃著，回憶起之前的日子，忍不住氣餒。

「不過，團長人很好喔！比以前的管家老頭好太多了，就算柯露妮和海卡蒂失敗又失敗，他還是沒有把我們趕出去，只跟我們說：『再加油點，一定會成功的。』」

「後來啊，真的就行了喔！大人也是，小孩子也是，看到我們的表演都會很高興的大笑呢！」

海卡迪絲也笑了，不同於既有印象的妖豔悚然，那是純稚、滿足，散放著光輝的微笑。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們歡笑…我…我們也覺得好快樂，心裡覺得，這麼下去或許也不錯…的說。」

「明明有些橋段就很無聊的啊？到底為什麼呢？」柯露妮絲點著嬌媚的雪白臉蛋，眨眨眼道：「一定是我們的演技太好了吧！」

說到這裡，兩姐妹嘻嘻哈哈一陣發笑。卡爾拉聽著聽著，表情已從懷疑與嚴肅溶為淡淡的溫柔。

「第二個問題，剛剛妳們也看到了…劇團的人們都是好人，他們願意挺身而出，分擔妳們的痛苦、解決你們的困難…」卡爾拉問：「那麼妳們呢？會視他們為朋友，為夥伴嗎？」

兩姐妹聽見問題，先是思索了一下，卻都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我們…不知道。」海卡迪絲淡淡的說：「其實…我們不太清楚，什麼是朋友，什麼又是夥伴。」

「哈？」卡爾拉失笑道：「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朋友和夥伴，就是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前進、一起幫助彼此的人，不是嗎？」

「噗∼」柯露妮絲不滿地將臉頰鼓的圓圓的，說：「金髮先生，你好像以為我們很笨喔。」

「呃…這倒不是，只是…」

「明明就是！」柯露妮絲兩手叉著雪滑纖腰，嬌俏的指頭貼在腰際黑紗間的緋嫩肌膚上，顯露令人想入非非的性感。

「金髮先生，你猜我們幾歲呢？」海卡迪絲也學柯露妮絲叉起腰兒問道。

「嗯…外表看來十七…最多十九吧？」

「叭叭！錯啦！」柯露妮絲用雙手在豐挺的胸乳上比了個大叉叉，剛好交集在深邃的乳溝上。

「我們才四歲喔，金髮先生。」

海卡迪絲得意地望著卡爾拉，在她翠藍晶麗的瞳眸中，妖媚，純真，與濃漩的哀傷

「四…四歲？！」卡爾拉不覺後退一步。那對眼神令他不得不相信聽似玩笑的事實。

「嗯…我們是沙夏大人…應該說沙茨爾家用古代煉金術製作出來的人造人，今年是我們成功『出生』後的第四年。」柯露妮絲道。

「我們只在城堡裡生活，不會知道什麼朋友夥伴的，我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我們跟正常人差這麼多，」海卡迪絲低著頭，語氣十分羨慕：「他們不吃人肉，不玩屍體，不懂殺人，但是會做好多殺人之外的事…。」

聽到這裡，卡爾拉也不禁在心中升起同情的酸楚。她們至今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在幽暗的死寂城堡裡受的是什麼教育？喪心病狂的沙茨爾家族給了她們肉體，卻又給了她們怎樣的心靈？

也許沒有人有資格怪罪她們，即使是神的代行者亦然，因為她們便沒有任何機會去選擇。

但是，從今天起，一切都有了改變。和卡爾拉與莉安同樣，她們找到了新的生活，新的生命，並且踏出腳步。

「像小桐，她的笛子吹的好棒啊，而且還有好多種好美的音色。」柯露妮絲羨慕地說。

『小桐』？是那道美妙絕倫的聲音主人嗎？卡爾拉正思索，又聽海卡迪絲喃道：「所以…也許辦不到吧？把他們當作朋友，儘管我們…真的喜歡他們也好，因為我們不懂怎麼做，才是朋友。」

「不懂就學，學不會就練習。」

卡爾拉的一番話，令兩姐妹像向陽的小草般，抬起頭來望他。眉宇間鎖著自信與堅強，以及深沉的溫柔，他是多麼俊美神聖，眼神如照耀大地的陽光，總能給予人希望。

「每個人都是這樣長大的，不知道怎麼做朋友？那就學吧。」

卡爾拉亦笑，放心釋然的笑，因為他確信眼前的兩個女孩，從此之後會踏上善的道路。

「也許會有挫折，但是加油，一定會成功的。」

令人慰藉的是，在璀璨陽光之下，沒有比寶石更閃閃發光的東西了。

「嗚∼金髮先生∼你真的好好喔∼！」

兩姐妹感動地哭著抱住了卡爾拉，這倒讓他始料未及，只是苦笑著輕撫兩個小女生的香軟髮絲。

真是愛撒嬌啊，不過這麼一來，第三個問題也就沒有問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