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是個堅信為善不需人知的虔誠者，何況是殺死魔將這種會吸引無謂注目的駭聞，卡爾拉並不願意張揚。

本來在霧卡安城混戰之時行事，便該無人察覺，況且他在軍中亦是個不受注意的隨行者，所以事跡敗露這種可能他從未想過。

沒想到，現在卻遭到了揭穿，而這個質問者還是應該整日坐鎮城內的愛拉爾拉。是有眼線跟蹤？或者她用了什麼匪夷所思的手段得知？不論如何，都已讓卡爾拉瞠目結舌了數十秒。

愛拉爾拉見他太過驚訝，心裡已有十分底，道：「我並沒有用什麼特別的方法打探或者跟蹤，原因只是你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絕非帶罪的放逐者這麼簡單。」

「是嗎…」卡爾拉不禁佩服。若說這女人睿智他是不會懷疑，但沒想到她更擁有如此銳利獨到的眼光。

「介意說出你的身分嗎？」

卡爾拉知道再隱瞞也無其必要了。

「請替我保密。」

「以大魔導師之號承諾。」愛拉爾拉肅然保證。

「唉…妳知道聖國的體制中，立有聖之四裁判嗎？」

「當然。傳說他們是聖卡多普菲德內至高神意的代表，司戒律、贖罪、刑罰、審判四大領域…」

話聲至此，愛拉爾拉思緒一震，印象中的名諱緩緩浮現、重疊：「卡…爾拉…！你是！」

「過去我曾擔任聖劍裁判一職。」卡爾拉淡然說道，然而口吻中仍舊能覓得一絲對往昔的懷念。

「十分失敬。」

在對方來歷明朗之後，高貴如愛拉爾拉亦婀娜行禮。

「不必如此，現在的我只是個放逐者。」

「那麼你…離開聖國的原因，願意說說嗎？」

「嗯…放逐原因，即是犯罪罷了…」

祭典氣氛的邊緣，兩人在無垢的三月夜空下淺談了數刻。

「我也早就聽說過，有一名新任的聖之裁判與眾不同，特立獨行到破壞規則的地步。」愛拉爾拉佩服地微笑道：「不過沒想到是這麼誇張。」

「的確是十分可笑吧。」卡爾拉也苦笑。

「不，請別誤會。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愛拉爾拉一歛神情：「你能這麼做是相當了不起的。¬」

「唔，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方才說有事拜託我，是什麼？」

愛拉爾拉飲盡杯中餘下的紅寶石色，若不是擁有不差的酒量，是很難像那樣如喝水一般順暢的。

果然，僅是在臉龐上薰出微醺茜紅而已。

「嗯…魔界的軍力，相信你也見識過了。」

「壓倒性的強。」

「沒錯，最先鋒的一支部隊就已經讓莎拉麥多尼提恩不得不派出首都軍應戰，從這點就可以看出…」

「如果魔族強押大軍在此，就算首都軍傾巢而出，我想很遺憾地，莎拉麥多尼提恩也避不過毀滅的命運。」

卡爾拉的接話雖然殘酷，但愛拉爾拉只能為這事實頜首。

「所以，就算最高議會還沒決定，跟他國聯盟應該已是勢在必行了。」

言談至此，卡爾拉已大略了解她的意圖。愛拉爾拉也知道這男人是個聰明人，若說到結盟，目標首先當然是七國中最強盛的凡卡羅爾王國─一個以世界王後裔為皇室統治的繁榮國家。

「我打算派莉安去。」

卡爾拉有點意外：「擔任大使嗎？」

「只是先送去請求結盟的書信而已。」愛拉爾拉突然用像是母親一般的語氣說道：「那孩子要不是那麼愛闖禍，早就應該畢業了。也是時候該讓她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保護她。以神之…。」

聖國人慣有的結語本要脫口而出，卡爾拉卻臨時將之從中折斷。決心與過去作下個了斷似的。

「嗯…謝謝你，相信那孩子也會很高興的。」

慈愛的話聲中，混濁著某種玩笑似的意味。只可惜卡爾拉乃是出身於世上最無趣的國家，對此完全沒有領會。

小小的城市霧卡安，就在這慶祝重生的快樂祭典中，平安度過了這個夜晚。

*****

瑪那樹塔中心一向是最高魔法會議舉行的地方，但今天卻異常地古怪─除了三大祭司與一名白髮老人外，沒有任何其他會議該出現的人。

然而現場的氛圍卻又是如此冷肅。若是會程之中，亦只會是比平常還重要數倍的議題。

「根據回報，魔族軍隊已經撤出邊境之外了；似乎是魔族的主將出了些意外。」

迴響而下的話聲有如金鈴微響，來自其中一名年輕女性祭司。

捷報從她口中道出反而如同憂心的呢喃─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面對著會議庭中的這名老人之故。

這人雖有老態，蒼荒白髮卻如白焰般聳立起來；身形駝彎，皺紋佈滿面容一如龜裂乾土，眼神中閃爍精邪之芒，令人望而生畏。

說到底僅是軀殼─若和他相處數天，而稍稍了解他腦中思想的話，你會感到比見到他外表之時多一百倍的不快與恐懼─揮之不去。

即使地位崇高如三祭司，亦是如此。

「妳覺得這樣的好運能有幾次呢？…祭司大人。」

老人的面孔裂出獰笑；尊敬的辭句入耳卻是陣陣森冷。

「畢博士，這次召喚你來，就是代表我們已有決定了。」另一人卻顯然不懼，直接說道。

「喔？」

「三大祭司正式授權於你─正式開啟『史爾奧達計畫』！」

令聲如雷落下，堅決到幾乎有點不負責任的地步，亦無視另兩名祭司此時的忐忑之色。

史爾奧達計畫是魔法之國深埋已久的禁忌之秘。之所以塵封，就只因它是不可掌控的雙面劍刃─一個不小心就會賠上整個魔法之國的毀滅之力。

縱使如今魔界再犯，而必須準備強大武器應敵，史爾奧達計畫都是最後也最不得已的選擇。

「計畫內容由你全權處理執行；成員從魔法科學院中任你挑選。」

老人似乎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竟一言不發，逕自轉身離去。

這計畫最早的提出者，正是當年僅二十五歲的他。年紀輕輕就已位居魔法科學院院長，乃是魔法之國有史以來罕少的魔科學天才。

只是這個計畫太過駭人，甫一提出，立刻讓他失去了院長的位置，甚至研究的權利。這對一個把追求科學當成此生目標的傑出年輕人來說，是多麼殘酷的懲處。

有人說人生就像一篇毫無邏輯的諷刺詩歌，或許有其道理吧！數十年後，這個計畫經過世代交替，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必須把它實現了。

當然他此時並不知道，自己逐步實行的夢想將替莎拉麥多尼提恩─甚至整個大地，帶來一場無情的毀滅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