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小孩一個星期沒見面，阿正結訓當日迫不急待地驅車趕回家。隔日，跟往常一樣開車前往辦公室上班。進入停車場停好車，步出車門，小鳥悅耳的歌聲，和煦的陽光照來顯得格外舒暢。才走沒幾步，人事葛小姐迎面而來，眼睛瞇成一直線笑咪咪地說：「大正，早！」

阿正怔了一怔，連忙回答：「早！」對這突如其來的善意感到意外，抬頭看了看天空，確定太陽從東邊出來後，趕緊加快腳步進入辦公室。

一踏入辦公室，吳姓工友正在打掃辦公大樓，看見他，笑臉迎門，喊了一聲：「大正，早！」

阿正還是一愣，急忙回了一句：「早！」後總覺得今天不太對勁，看一下辦公大樓，確定沒走錯辦公室。他趕快在簽到簿上簽到，回到座位，正準備坐下，發現桌子已被擦拭得一塵不染，桌子底下也打掃得乾淨如新，茶杯裡已盛著熱騰騰的開水。正感到詫異，這時吳姓工友走過來眉開眼笑地說：「平常都沒有機會替你服務，以後如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謝謝！」阿正受寵若驚。

他搖一搖椅子思忖：坐下去不知會不會頭暈？

位置坐定拿起公事包準備辦公時，同課室的同仁也陸續進來，大家一進辦公室，與往常大不相同的和他打招呼，大家都非常親切地問候他受訓情形。課長是最後進入辦公室的，他的座位在阿正的正後方，笑吟吟地開口：「大正早！」

阿正受竉若驚，手上的公事包差點掉落地下，因為平常課長的口氣不是「喂！村幹事，這件公文拿去辦。」這種不屑的口吻就是連名帶姓貶低的口氣：「張大正！這件事你去處理。」而今天的說話卻如此客氣真讓人跌破眼鏡，他慌慌張地回答：「課長早！」

阿正深深吸一口氣感覺沒有異樣，心想應該沒有人施放讓人變得和顏稅色的氣體。他跑到洗手間對著鏡子照一照背部，確定也沒有人惡作劇在他的背部貼上「我是笨蛋，請對我微笑。」這一類的字條。

阿正搔搔頭覺得非常怪異，無法得知在他受訓一個星期後，為什麼大家都變得不正常。他決定等明天劉世明從香港旅遊回來再細問清楚。

經過了奇怪但心情愉快的一天之後，第二天到了辦公室，還是延續昨日怪異的歡樂氣氛，大家見了阿正還是笑咪咪地奉承。他在辦公室坐定準備辦公時，看見劉世明從民政課前經過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他馬上跟了進去，劉世明轉頭叫了一聲：「正哥。」

這一種叫法讓阿正愣怔了一下，訝異地說：「你叫我什麼！」

「正哥啊！」

「為什麼這樣叫？」

「你已經是大哥級的人物了呀！」

「為什麼我是大哥級的人物？」

「看不出你也很會裝嘛！」劉世明消遣道。

阿正已按耐不住心急地問：「倒底是什麼原因，大家忽然對我這麼好？」

「你不可能不知道呀！」

「我真的不知道。」

「你岳父沒告訴你嗎？」

「沒有。」

「你是不是在裝蒜。」

「少囉嗦！快告訴我。」

「好，那我們到外面去談吧！」

兩個人一起步出公所，在平常訴說祕密的後門，劉世明清清喉嚨開口道：「我們鄉裡政治有兩大派系，以老鄉長也就是現在的葉議員為首的『葉』派和以陳省議員為首的『陳』派。鄉民也很喜歡把自己跟政治扯在一起，屬『葉』派的鄉民很少跟『陳』派的人來往，也因為這緣故每次選舉各派係的得票數都非常固定。鄉內的『葉』派略勝一籌所以鄉長每次都由『葉』派的人當選。你岳父被歸類為『陳』派，那也就是為什麼你之前會那麼『黑』，每次考績都是乙的原因。」

說到這裡阿正不悅地插嘴：「是啊！以前每一個人看到我視若無睹，對我講話也都非常不客氣，但這兩天為什麼大家都對我笑容滿面？」

劉世明忙著說：「別急！別急！聽我繼繼說下去。」

阿正只好閉嘴斜著頭看著劉世明，一副急著想知道的實情的樣子。

劉世明點燃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催化一下接下去說：「我們鄉長已快屆滿兩任，開始安排自己的出路，他想競選縣議員。」煙從嘴裡和鼻子一齊竄出又開口道：「這和現任的葉議員相衝突，鄉長希望葉議員改選省議員，但葉議員自認沒有十成的把握，還是堅持要選縣議員所以兩人不歡而散。」

「那鄉長為什麼不乾脆出馬選省議員？」

「省議員的選區比較大，還包括其他其他鄉鎮。鄰近鄉鎮都是陳派人馬，鄉長和葉議員都很清楚，出來和陳省議員競選，只會吃敗仗，他們兩人誰都不肯嚐試。」劉世明滔滔地說。

「你說了那麼多，跟我有什麼關係？」阿正蹙眉不解。

「是沒關係。」劉世明笑嘻嘻地回答。

阿正輕推了一下劉世明的頭部怫然不悅道：「沒關係你講那麼多幹什麼？」

「接下來就有關係了。」劉世明咧嘴笑說：「自從鄉長和葉議員撕破臉之後，兩人都宣稱競選到底，鄉長則找上了陳省議員，言明合作，彼此輔選，也就是我們鄉長已經變成陳派人馬了。」

「那也就是說，我也變成和鄉長同一派了囉，所以大家開始對我和顏悅色了。」阿正恍然大悟，豁然開朗，但還是有些迷惑：「這幾天大家對我不只和顏悅色而已，有的幾近巴結的態度，讓我受寵若驚。」

「因為你即將當課長了。」劉世明也奉承地說：「大課長，到時小弟就承蒙你多多照顧了。」

「怎麼可能，就因為變成同派，馬上就可以當課長，那有可能？」阿正不敢苟同。

「因為鄉長和陳省議員結合在一起後，陳派的勢力已經遠遠地超過了葉派，而他們又共同推出何明耀出來競選下屆的鄉長。」

「何明耀？」

「就是你岳父堂兄的兒子，是你太太那邊的親戚，所以大家都認為你即將榮升課長了。」

「現在所有課長的位子都有人了，怎麼可能輪到我？」

「農經課長平常不做事，在鄉民和同事面前常常表現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不只同仁們，連鄉民對他都不敢恭維，曾有村長建議將他撤換，但礙於他叔叔是大樁腳，所以鄉長都沒動他，但這次他叔叔還是挺葉議員，所以大家推測農經課長可能由你取代。」劉世明絮絮不休地說：「公所的員工大家眼睛都很亮，知道何明耀篤定當選下屆鄉長，所以大家都爭相巴結你，這叫西瓜效應。」

「西瓜效應？」

「台語不是有一句『西瓜偎大邊』，你現在是紅人，而且要當主管了，所以大家都靠向你這邊，但如果有人很白目不識相那就會有『瓠仔效果』。」

「瓠仔效果？」

「是啊！台語也有一句話『種瓠仔生菜瓜』意思就是『衰』，倒大楣。像農經課長現在還是很白目，很跩，只會巴結代表會主席，他不知道主席這一次出來和你堂哥競選鄉長穩輸的，所以大家都在猜他可能要倒大楣被換掉了。」

經過了劉世明的說明，阿正終於明白大家逢迎巴結他的原因，但真是如此嗎？下班時，阿正開車直驅岳父家，一進門，岳父正拿著茶杯啜飲著老人茶，他放下茶杯開口道：「大正，你來剛好，晚上才想去找你。」

「現在公所都在傳言，說明惠的堂兄要出來競選鄉長。」阿正開門見山地問。

「是啊！我剛剛才從他那裡回來，談談你以後的出路。」何明輝拿出另一杯子倒了茶，放在阿正面前。

「但堂兄這一次出馬競選有十足的把握嗎？」

「當然！所有的樁腳都已經靠過來了，一定當選。」何光輝拍著胸脯十足把握的表情：「我也要求下任的祕書要由你來當。」

祕書？這位置比課長還高，在公所裡僅次於鄉長，職位非常重要，怎麼可能輪得到。阿正發呆地想著，何光輝又開口道：「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一次鄉長競選經費一半由我出。」

「出一半的選舉經費，這怎麼值得？」阿正驚訝地大叫。

「放心賺得回來的。」何光輝胸有成竹。

「祕書是公務員，薪水是死的，四年下來不吃不喝也不夠彌補一半。」阿正憂心忡忡。

「當然不是用薪水來彌補，你就是太老實了，有些事情你還要學習，有些內幕也要讓你知道。」何光輝說：「選舉要花很多錢大家都知道，但這些候選人的財力不一定能應付，所以必須尋求外界支援，當然也會很多包商自願提供金援。」

「提供金錢上的援助是不是有目地？」

「當然！這還用說。」何光輝點了一根煙說：「等候選人當選就任後，有出錢的人就有權利說話，大家協商如何承包工程，這一次等明耀當選就任後，大家言明鄉長的工程回扣兩成，承包商每次先繳一成，用一成來抵扣競選時資助的金額，等全部抵完後，以後得標時得繳兩成。」

「但鄉內工程很多嗎？」

「多或少，事在人為，鄉長夠力的話爭取的就多，有時候很多工程是包商和一些民意代表去爭取的，我為什麼也能承包省府和縣府的一些工程，大部分都是透過省議員和縣議員到省府和縣府去爭取。」阿明輝侃侃而談。

「包商爭取到的工程就由這包商承做嗎？」

「當然，這些大家都有一個共識。而且這些包商為什麼有辦法透過民意代表到省、縣甚至是中央爭取經費，當然是這些民意代表在競選時，大家就要幫忙資助經費，這也是一種投資。」

「但如果投資的民意代表沒當選呢？」

「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所以大家的眼睛都很亮，壓寶就要壓對，而有時也有很難選擇的時候，但也沒關係，縣長、鄉鎮長選舉時壓錯了，縣議員或省議員總會壓對一個吧！但如果都沒壓對也沒關係，再透過其他好朋友從中牽線認識一些省議員、縣議員甚至是立法委員幫忙爭取工程，只是在事成後讓這些民意代表抽成。」何明輝滔滔地說。

阿正聽岳父娓娓而談，對於這種壓寶文化有些不以為然，但如果真如此，那他在公所上班，可能就要調整一下心態：依法行政是一種天方夜譚。

正當阿正想得發呆時，何光輝又開口道：「你當了祕書之後，可能就要負責所有工程的主導，而且新鄉長對於行政工作不了解，你的地位會變得很重要，而且人面也會越來越廣，認識的人脈也會越來越多。至於工程由那一個包商施作的分配，也要由你來安排。」

「叫我做這種工作，良心好像會有些不安。」阿正顰眉蹙額地說。

「你不要怕，做下去就會習慣了。」何光輝安慰他。

阿正和岳父談完後，知道自己要升官了心裡雖有些高興但對於不能依法行政卻有些擔憂。

第二天一大早，鄉長請阿正到鄉長室，鄉長直截了當地問：「張大正，你喜歡那一個課長的位子，隨你挑。」

「現在課長的職位都有人佔著，要怎麼挑？」阿正孤疑問。

「只要你要，我可以調給你。」鄉長肯定地回答。

「但現在大調動，恐引起外界流言，影響形象，不利選舉。」阿正分析著。

「畢竟是大學畢業，考慮較周全，可是不調職位，那不就公墓管理員直昇祕書，這可能也會落人話柄，不然調解會祕書一星期後即將退休，你就暫時接他的位置好了。」鄉長建議道。

「好。」阿正欣然接受。

當天討論完畢，鄉長馬上交待人事室開始作業，發佈人事命令。

一星期後，阿正走馬到任，就職當日，同事們恭賀他榮調，花籃花圈排至門口，各種盆栽擺滿調解會，大家紛紛進來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