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借著回麻竹坑的機會告訴家人想轉換到私人企業工作，這話一出，家裡的人可開始緊張了。

「我以前在種蔗苗繁殖場時只是做些勞力的工作，實在很羨慕坐在辦公桌上辦公的人，他們是正式的公務員，子女有教育補助費，不像你讀大學時連學費都要向你大姑借。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怎麼想換工作？」張文忠臉上表情憂慮地用不標準的國語問著，這時全家人惶惶不安地你一句我一句，爭相關心阿正在工作上到底遇到什麼瓶頸。

阿正知道阿公和阿嬤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他當公務人員，而阿爸和阿母也認為不用風吹日曬雨淋辛苦地在田裡工作，應該是一個高尚的工作。見到全家人這緊張的模樣，他心裡很過意不去只好安慰家人說：「我只是看很多同學在民間的私人公司，做得得不錯，所以才想換工作。」

「私人的公司那有保障，什麼時候要倒都不知道。」張立民說。

阿正知道服公職每個月領死薪水，餓不死但要致富也不可能，而比起務農要看老天的臉色當然強許多，所以家人當然反對他離職。

為了家人他只好打消辭職的念頭，但心想轉到其他大一點的機關環境可能會好一點，大概不會有一些是是非非的流言，所以開始著手向縣級和省級的單位寄發履歷表。經過了一段時間，如同石沉大海，無影無蹤，一點消息也沒有，阿正有些沮喪，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向劉世明請教為什麼他寄的履歷表都沒有下文。

「拜託！你真是不食人間煙火，連換工作必須找人關說，你都不知道嗎？」劉世明有些驚訝。

「找人關說，為什麼？」阿正一臉孤疑。

「公家機關一有缺，大家都擠破頭，每一個人都各顯神通，各盡所能地找些重量級的人物關說施壓，那有人像你只有寄履歷表，一點用處都沒有。」劉世明絮絮地說。

「政府不是本於公平、公正和公開的原則甄選應徵的人員而唯材是用？」阿正斜著頭一臉疑惑地表示。

「唯材是用？就像狗子課長那樣唯材是用？」

「說的也是，但我又沒什麼人事背景，如何找人關說？」

「如果要調回自己的故鄉，可以找你們那裡的民意代表幫忙關說。一般來說，民意代表為的就是選票，如果你父親是大樁腳，那只要你父親出面說一聲，馬上就有民意代表幫你，如果你們家和民意代表沒瓜葛那大概就只好貢獻一些政治獻金吧！」

「我們家的確和民意代表沒來往，那你意思就是要用錢去買囉？」

「這樣說是比較白一點啦！說穿了就是這樣沒錯。」

阿正聽了，臉上浮出頹喪的表情，劉世明則安慰他：「如果要走公務人員這一條路，就得看開一點，升官看背景，換單位也要看背景，這就是我們的公務人事系統。」

「難道就沒有例外的情形嗎？」阿正蹙眉地望著劉世明等待答案。

劉世明抓抓頭說：「我有位叔叔從小就很疼我，他現在服務於你們家鄉的縣政府，也快要退休了。現任縣長的機要祕書和他私交不錯，看他是否能幫你推薦一下，但如果沒成功，你也要以平常心看待，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阿正點點頭表示：「有試總比沒試好。」

經過了幾個星期，劉世明帶來回音：「我叔叔來電表示，他在機要祕書面前幫你美言幾句，機要祕書看了你的履歷表後知道你也是他們的縣民。他向縣長報告後，縣長希望見你，所以下星期一你就先去縣府找我叔叔，請他帶你去見縣長。」

星期一是一個無風無雨的日子，雖然沒有大太陽，但還是有些悶熱。阿正一大早就來到了縣府，一進大廰就感受到冷氣的涼爽，找到了劉世明的叔叔，由他帶到縣長室。經縣長室的祕書通報後，正式會見縣長。

縣長是一位男姓約六十歲，頭髮梳得光亮，穿著一套西裝，正在看公文，看見阿正一進來，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道：「請坐。」

阿正正襟危坐面容愀然，縣長和顏悅色地問了阿正的家世背景後抿嘴道：「最近想轉調回自己家鄉服務的人很多，優秀的人也很多，當然你的學經歷也很優異，目前我把你排在第二順位，如有機會很歡迎你也能加入縣府的服務團隊，今天很高興有機會跟你面談。」

阿正離開縣府前再一次向劉世明的叔叔道謝後順道回麻竹坑看看，隔天回到工作崗位。

一大早上班，劉世明迫不急待地找阿正問結果，阿正開口道：「縣長人看起來平易近人，但聽他說很多人想調到縣府工作，我想關說的人一定很多，他的壓力一定不小，但他心裡已經排名，將我排在第二順位，可見他應該是唯材適用的人，而排名第一的那個人一定很優秀，如果第一名的人另有高就那我就有機會了。」

劉世明瞅了阿正一眼搖頭苦笑地說：「大正你真的很天真，排名第二就是沒希望，每一個他不想用的人都排名第二。」

阿正若有所悟但還是存疑地問：「那為什麼他要接見我？」

「因為你是他的縣民，他也是要選票的人，和你見面是做做樣子，製造假象，讓外界認為對於有意願回鄉服務的人他們都很注重，不是只會黑箱作業而已。」

「你明知這樣為什麼還叫我去？」

「我叔叔說他和縣長的機要祕書有交情，而機要祕書又是縣長倚重的人，所以總要試一試，那縣長倒底問你什麼問題？」

「他都問我的家世背景。」

「你怎麼回答？」

「我向縣長報告說我家務農，祖先本是淸水人，曾祖父在一次因緣際會中看中現在的住家環境，所以舉家遷移。」

「只有這樣？」

「當然不只這樣，縣長還問我和清水的親戚來往的情況，又問現在和家鄉的鄰居有什麼互動，是否經常參加什麼社區的活動？」

「那你都怎麼講？」

「我報告縣長，我們家三代同堂，祖父母和父母親都很老實，移居到麻竹坑也已經很久了，以前交通不方便，所以和清水那邊的親戚很少往來，在麻竹坑從事農作，每天都很努力工作，很少有閒暇參加社區的活動。」

「這就對了，你這樣講表示你們家就只有幾票的利用價值而已，所以他不可能用你。當初我想你是大學畢業，又有我叔叔幫你推薦，應該有機會，但沒想到縣長只是在選票上衡量。」

「選票上衡量？」阿正孤疑地看著劉世明。

「問一大堆你們家和親戚及朋友互動的情形不是在算選票，不然是什麼？」劉世明一副認為理所當然。

「看他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樣子而且還說一定將我的資料錄案，一有相關的職位就會將我納入考慮，真的只是在敷衍我嗎？」阿正對劉世明的說法還是心存懷疑。

「你還真是天真，政治人物對選民講話都是這樣和顏悅色，說好聽叫客套，說不好聽叫狡滑。」

聽了劉世明對政治人物的批評，阿正還是半信半疑，總認為從縣長的外表看來不像是只看選票而不顧公平正義的人。

經過了一個月，第一順位的人已經在縣府到任，經過劉世明向他叔叔打聽的結果是一位剛考上丙等基層特考，分發在別縣市服務的縣民，只有高中學歷、沒有工作經驗，但想就近回自己家鄉服務。他叫了一位有力的議員關說，所以就這樣被錄取了。阿正聽了，心裡有些失落，面對著不如意的工作，又面對家裡反對他離開公職的壓力，他顯得有些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