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瑪文閣-- 正道不行

第一章童年

一

七月的太陽正努力地在發威，麻竹坑臣服於暑熱的炎酷之下，小鳥避熱不飛，樹葉低垂不語，小孩們躲在房內不敢出門，只有農人為了生活不得不下田工作。

民國五十八年，阿正全名張大正是一個四年級的小學生，非常乖巧而且善解人意。現正值暑假，天氣雖然酷熱難耐，他仍隨著阿爸下田幫忙。

中午時分，他們回家用餐稍作休息，雖然耕作的田地離家僅數百公尺，但天氣實在太熱阿爸要他留在家裡與弟妹們玩耍不用再下田，而從小老師就教導他們，「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想要有飯吃就必須努力耕作。課本裡農夫守株待兔引以為戒的故事深深烙印在阿正的心裡，所以努力是正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是他的座右銘，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任何旁門左道投機取巧的方法都無法成功。阿正看正準備出門的阿爸，執意再回到田裏幫忙。

下午四時已過，太陽的熱力不減，阿正與阿爸載著斗笠大汗涔涔從田裡回來，阿母張林秀珍在廚房準備晚飯，發現醬油沒有了，阿正馬上脫下斗笠，用手臂抹掉額上汗珠對阿母說：「我去買。」

阿正的家是舊式磚造的三合院，院外圍牆用磚塊砌起約半個成人高的矮牆。他拿了錢跑出三合院，跑向蜿蜒下坡的山間小徑。行人、腳踏車、牛車經年累月的行走，在小徑中間走出一條禿硬的泥土路。

小徑右邊連接陡峭的山坡，坡上盡是一簇一簇的竹林。左邊係一低於路面約二人高的河谷，下面有一條由另一高山潺潺而下的溪流—阿寸溪。溪流在岩石間向下穿梭，河水流至平坦處，溪水清澈見底，小魚、小蝦優游其中，溪流旁留有溪水暴漲滿河谷水位退下時大大小小的水坑，河谷邊山路旁有一棵年代久遠的大樹，據說樹齡超過百年樹幹粗壯的雀榕，雀榕枝葉繁盛茂密，小鳥喜歡停留在枝幹上啃啄果實。沿著河谷的斜坡上盡是竹林及雜木林，雀榕、竹林和雜木林將這小河谷遮陰保護著，不受強光與熱力的侵襲。

阿正繼續沿著山路往下跑大約五百公尺，經過一戶與他家大小面積相似，同樣是三合院的同班同學小鈺的家。她是阿正最要好的同學，長得清秀可愛，嘴角邊有顆美人痣。他們兩人經常一齊上下學，一同遊玩，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阿正經過她家門口時，習慣地拉開喉嚨喊叫：「小鈺—小鈺—」

小鈺探了探頭，從家裡出來，高聲問：「阿正你要去那裏？」

「我要去雜貨店買醬油。」

「我跟你去。」小鈺隨即跳動著雙腿跑出。

他們倆從小生長在山裏，平常上坡下坡地跑跳，運動神經特別發達，下坡時經常小跑步，上坡時跑累了才用走的。兩小無猜肩並肩地向雜貨店的方向跑去，途中行經與阿寸溪交接的最低處，跨越小溪上水泥造的石板，橫過河谷，再往上走約一百公尺與省道垂直相交。�跨十米寬的省道第一家就是雜貨店，公車亭緊鄰雜貨店，面向省道。公車亭內的石椅上，坐𤥢一位眼神呆滯的老婆婆，旁邊佇立著一隻僅三條腿的黃色台灣土狗。

他們跑向雜貨店，買了一瓶醬油後，正準備往回跑，這時載客的老舊公車氣喘如牛地爬上山來，在公車亭前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下來了幾個村民，老婆婆睜大雙眼看著每一下車的村民似乎在等待親人的歸來。

村民散去，公車關起門，司機踩了踩油門放出幾坨大黑煙後搖搖晃晃地轉向另一目的地。隨著大黑煙在空氣中消散，阿正與小鈺也隨即往回跑，小鈺的家先到，兩人在門口互道再見後，阿正汗流浹背地繼續跑回家，一路跑向廚房將醬油交給阿母，用手臂抹去臉上的汗水，順便往灶內塞幾塊木頭讓它繼續燃燒。

農業社會，爐灶是家家戶戶必備的炊具，主要以乾草、木頭當燃料，阿正力道不夠，無法將整塊木頭須用斧頭劈削，但他常常例用假日幫忙將曬乾的稻草和蘆葦捆成球狀或撿些乾樹枝當燃料。

阿公張文忠一位六十歲的老人，務農，皮膚黝黑，中等身材，身體看起來非常健康硬朗，每天一大早將在菜園和麻竹林採拾的青菜和筍子，捆綁在腳踏車的後座，載運到鄰近的東勢鎮去叫賣。他剛從外面回來，從腳踏車後座卸下沿路撿回的乾樹枝，進入廚房用手揩抹額頭上的汗珠直喊：「熱！熱！」阿正看著上衣已濕漉漉的阿公，貼心地遞上一柸冷開水。

農業社會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人沒有什麼消遣，抽煙可以說是老人家的唯一嗜好。阿公一面喝開水一面伸手摸摸放在餐卓上的香煙盒，發現已沒有香煙了，從口袋裡拿出錢，表情和悅地向阿正說：「去幫阿公買一包香煙，好嗎？」

「叫阿仁去，阿正幫我買醬油才剛回來。」阿母拉開嗓子大喊：「阿仁，阿仁，去幫阿公買香煙。」

「很熱哪！叫阿兄去買。」阿仁一臉不耐煩。

「這孩子真是……」未等阿母抱完怨，阿正開口：「我去買好了。」他順手拿了阿公手上的錢再一次地往雜貨店的方向跑去。再一次經過小鈺家，阿正又拉開嗓子叫著「小鈺—小鈺—」兩個小傢伙再一次肩並肩再一次地跑向雜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