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未來可以用腦波人機溝通嗎？為什麼我們不能用無線傳輸？還要用你變出來的耳麥？感覺很遜。」

「一般狀況下，腦波傳輸僅為人類對機器之單向控制，若由機器對未經基因修正之人類傳送類腦波信號，可能造成腦部永久性損壞。而一般低頻訊號必須搭載於高頻載波上，方能保證傳輸效果，因此必先設定載波基頻與調變方式，尚須計算有效頻寬，決定採用類比或數位模式以及何種壓縮演算法，才可雙向傳輸。此外，正常人類腦袋裡不存在收發天線。」

「夠了！等回去再上課吧。」

如果人工智慧也有個性的話，三天相處下來，林明偉算是完全摸清楚了。一言以敝之，福瑞德就是一囉唆老師，簡單的問題往往會拋出一長串理論說明，卻老是把最重要、最一針見血的原因放在最後面。

此刻福瑞德正用剛買回來的HP筆記型電腦，上網搜尋各種電機、電子材料，並控制著一支筆在白紙上留下彷彿列印出來的字跡。

一開始福瑞德表示能源不夠。無法執行大多數安全保障功能，林明偉還很白癡地說：「沒問題啊，旅館有電源插座，就像刮鬍刀那樣，可以直接充電。」

如果福瑞德有眼睛一定會賞他一副白眼：「精密電子設備與刮鬍刀屬於兩個範疇。此外，失去所有外部設備後，無法使用一般電源。」

當早上林明偉贏到三十七萬多，決定收手回家時，卻發現回台灣最快的機位在三天後；而福瑞德又警告過，周圍至少有五個人在監視他。於是，這三天的安全保障就變得異常沉重，幫福瑞德充電也成了當務之急。

事實上林明偉並沒把福瑞德的警告當回事，心理面甚至有幾分好玩的想法。

身為台灣中上家庭的唯一孩子，又是霧峰林家的後代，林明偉十九歲前的生活充滿幸福。只留下歷史名聲，枝繁葉茂卻沒多少產業可以爭搶的霧峰林家，帶給他的不是大家族的鉤心鬥角，而是眾多一起玩耍的堂兄弟姐妹。

父母寵愛、家族庇祐造成他天真、樂觀甚至有些不知輕重的草莓族個性。如果不曾發生意外，以他的個性進入社會，不是被挫折淹沒就是千辛萬苦方得磨礪成才。也因此當他失去親人後，才會徹底崩潰；而猛然間獲得一絲希望，又變得盲目樂觀。他根本不知道，前面還有多長、多困難的路要走。

福瑞德的動作突然停下：「門外有四個人，其中一人曾在上午監視過你。」

敲門聲響起：「客房服務。」

林明偉的英文程度很爛，雖然讀簡單的文字還可以，如果沒有福瑞德即時翻譯，基本上他完全聽不懂別人在說啥。

「我、我沒叫！」

這是旅館，房門被備用鑰匙打開，門鏈則喀嚓一下被剪斷；福瑞德只來得及提示他：「鎮定，系統能源尚可保障三十分內的安全。」

四人走進來，兩位較年輕的，一左一右把林明偉挾坐在長沙發上，一高一矮兩中年則坐他對面。

矮中年先開口：「克拉倫斯西格，不過有些人會叫我小蟲。」

「大蟲是？」

「那是我祖父。」

「電影、看過。」

林明偉指得是《豪情四海》。當年他和女友看過之後，非常孩子氣地做了個約定：以後一定要找個時間一起去紅鶴看看。所以他才會選擇此地當作生命最後一站。

小蟲：「我祖父沒華倫比提帥，不過祖母卻比安奈特班寧美多了。你是林先生沒錯吧？你們東方人的姓名老是讓我們搞不清楚。」

豈止是西方人搞不清楚，連東方人自己也常常出錯。也許是小蟲溫和的語氣讓林明偉鬆懈下來，他竟然還想到一年級國父思想課，老師說到一本關於中、俄關係的英文書，翻譯成中文的人可能是一時腦殘或沒睡醒，居然把Chiang Kai-Shek蔣介石翻成常凱申。

「我是姓林。」

高大中年使了個眼色，坐在林明偉右邊的人把他的手強制壓在茶几上，高大中年從長靴內抽出一根短鐵棒，然後一棒打在離林明偉右手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然後高大中年狠狠地叫著：「幹，敢在紅鶴作弊，你不想活了嗎？」

原本不知輕重帶著看電影心情的林明偉，面對這凶悍的一棒，恐懼立刻把他的腦袋掃成一片空白。在自主神經作用下，他全身毛孔大開，冷汗涔涔而出，全身肌肉不由自主地猛烈顫抖起來。如果旁邊沒人扶住，恐怕已經攤在地上了。

福瑞德不得不將細絲鑽入林明偉身體裡，重新調整神經生物電流，並把過多的乙醯膽鹼導出他體外，並在林明偉耳邊輕語著：「放心，等下跟著系統指示，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可保證安全。」

看著林明偉逐漸鎮定下來，小蟲收起原先的輕視與不屑，他心裡想著：「就是個未經訓練的嫩貨，沒想到心理素質還不錯啊。」

但林明偉接下來說的話，才真的讓四人大吃一驚！

「首先，整體結算下來，我只在紅鶴贏了十二萬多。如果讓拉斯維加斯其他同業知道，為了這點小錢，著名的安納斯泰夏安全顧問公司高層就全體出動，想必紅鶴將成為年度最大笑柄。」

「其次，像我這樣的單身東方客人，如果在紅鶴發生什麼意外，被你們的競爭對手拿去宣傳，想來紅鶴在開發亞洲市場上，將面臨非常嚴重的局面，尤其是亞洲客可以決定賭場生死的現在。而在你們的同業間，是藏不住秘密的。」

「最後，我身上沒有任何電子設備，也沒有任何人和我合作。牌是你們提供，洗牌機是你們的，發牌員是你們的人，而我一直嚴守規則，並未碰觸任何一張紙牌。無論誰來評斷，都只能承認我運氣好，無法指控我作弊。如果有人把現在的情形告到內華達賭業規範協會，紅鶴的賭業執照大概會被收回吧。」

「總而言之，你們不然就是打死我，不然就是安靜地離開。否則，只要我受到傷害卻沒死，就絕對會把紅鶴告倒！」

這番話確實擊中了小蟲的弱點。

自從1983年吉諾維斯家族的喬瓦拉奇首次打破「沉默幫規」，向調查局供認他知道的一切關於黑手黨的秘密，並且經由證人保護法逃過制裁，這個由「幸運仔」路其安尼一手建立的龐大黑幫，就在調查局連串強有力的掃蕩下逐漸消散。之後他們甚至不得不讓出手中的金蛋，退出米高梅電影公司的經營層。

隸屬吉諾維斯家族的他們，靠著小蟲的智與藍斯基的狠，在賭城還能維持體面的江湖地位，但實質上的收益與勢力，卻早已大不如前。

林明偉，或者該說福瑞德沒說錯，在找不到他作弊證據的情形下，如果真的對他不利，說不定會成為調查局打翻安納斯泰夏公司的導火線。

但就這麼放過林明偉，也絕不是小蟲的作風。只見他把林明偉裝錢的袋子打開，抓了十萬丟在林明偉身上：「你說的沒錯，對於能認清並善加利用自己優勢的人，我願意給予敬意，並且給你個機會。」

小蟲走到落地窗前，打開窗簾，指著斜對面的大樓：「那是幻影雨林館。如果你能在一周內，用十萬在那裡贏到百萬，還能毫髮無傷帶走，我就再給你五十萬，送你上飛機。」

「你還有另一個選擇，」小蟲直直地盯著林明偉的眼睛：「帶著這十萬，有多遠滾多遠，別再回來。」

林明偉猶豫了很久，他正在考慮福瑞德的建議。最後他緩緩點頭：「我同意你的方案，但是我需要買一些東西，還有要請你們幫我做假證件。畢竟幻影集團背後是共濟會，更不好惹，我不想死在去機場的路上。」

小蟲想了想，做了個手勢，旁邊一位年輕人拿了張名片給林明偉。

「我姪兒雅各西格，有什麼需要都找他，所有支出從你的錢扣。」

四人開始離開房間，小蟲臨走前補了一句：「你可以繼續住這，旅館招待。」

等到房門再次關上，失去福瑞德調整的林明偉突然軟攤在沙發上，但接著卻急忙衝進洗手間，讓被福瑞德強制控制住的屎尿傾瀉而出。

逃過一劫，正軟坐在馬桶上的林明偉好奇問道：「福瑞德，你怎麼做到的？」

「《黑手黨與賭城》，拉辛卡斯泰羅著，藍登書屋1999年版；《賭城裡的秘密會社》，喬治馬漢著，南加大出版社1997年版；《內華達賭業規範手冊》，內華達賭業規範協會，2000年版。」

果然不愧是隨時掌握教育機會的人工智慧系統。

※ ※ ※

鎖孔十一系統共有十顆衛星，其中編號八的USA-27於事件發生後三十五分恰好掃過內華達與猶他邊界，並留下一組三十五張照片。

這是中情局讓報廢衛星發揮餘熱的方式：只要經過就留下痕跡。有時候，這種無心之舉，反而會產生極大價值。

雷恩從這組照片裡分析出，有二十五輛小型車正在15號國道上往猶他前進，但因照片解析度不夠高，只能勉強分辨是哪一種車。

而穆德在拉斯維加斯分站分析那段時間的交通監視影片，共找出三百四十七輛使用馬拉松輪胎的車，於事件發生前的運動方向與速率，可以在恰當時機到達葛魯姆湖畔路。

然後弗林特把兩方的資訊送回安全局，讓那裡的數學家設計演算法，丟入超級電腦，看看能否找出同時出現在兩種情報上的車輛。

進入15號國道後，葛瑞森小組尋找煞車痕的動作越發困難。畢竟那天是國慶假日，許多週邊小城的人，都會開車到拉斯維加斯玩，然後在那段時間通過國道回家。而正如先前葛瑞森所說，馬拉松輪胎的使用者實在太多。

安全局的分析花了一天，找到兩輛在兩種情報都出現的車：一輛91年黑色福特天王星，另一輛則是95年豐田Camry。

豐田的主人登記住址在國道沿線上的華盛頓小鎮。

台灣人常覺得到處都有中山路，但美國人更了得，叫做華盛頓的，有州、首都、大城和這種不滿三千人口的小鎮，路當然更是一堆。

豐田車主一輩子沒見過這種陣仗：兩輛吉普載著十位全副武裝的士兵包圍著他家。

弗林特與車主談過之後，就知道不是目標。這位鄉巴佬這輩子從沒關心過51區在哪，更別說特意開車進去看看了。況且那天他車上載著一家大小，就算他突然神經發作，也不會不顧家人安危亂闖。

福特登記的車主是拉斯維加斯的「好路近」二手車販賣公司，這是二手車賣場常用的方法。把車輛登記在公司，讓顧客可以隨買隨開，然後一個月內他們會去撤銷自己的登記，如果買主沒去補登記，出任何問題都是買主自己的損失。

根據賣場主人描述，買主是位看起來不到廿歲的東方男性，但是證件上卻顯示已經廿一。至於面部特徵，賣場主的原話是：「媽的，這些黃猴子看起來都一個樣，我怎知道他長得圓或扁。」

至於穆德問他為何賣車卻沒留下買主的詳實資料，賣場主委屈叫道：「嘿，警官，我賣的都是近乎垃圾的車，面對甩現金的大爺，我哪敢多問啊！」看來，有了現金，黃猴子就是大爺了。

車場登記的買主是傑基成，那是賣主知道的唯一東方男性名字。

幸好這時葛瑞森傳來好消息，不然穆德真的會忍不住把賣場主揍到他娘都認不得的地步。

葛瑞森在錫安國家公園入口處找到馬拉松輪胎煞車痕，畢竟從柏油路面轉入碎石泥土路，還能不減速的車非常罕見。但是公園內屬於峽谷地形，風力過強，又經過兩天折騰，原來該有的車跡早已無法辨認了。

這次甘上尉終於對整個小組工作有正面幫助，他以聯參官員身分協調基地派出五百名士兵協助搜尋。這些可憐的士兵才剛清醒沒多久，就必須來做苦工。

五百多人排成一直線一路往前搜索，直到進入公園將近一公里的樹叢間，終於有人發現了蹤跡：一團酸臭的人類嘔吐物。

甘上尉非常興奮：「這下可以比對DNA了。」

其他四人則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甘上尉覺得自己此時無限接近那位和他同名的慢跑智障。

還是葛瑞森好心做了解釋：「所謂比對，要有比才成對。如果目標從沒犯過重大刑案，DNA資料庫不會有他的資料。而目前的情報看來，目標是外國人的可能性很高，那就更不可能有資料了。」

「不過我還是可以拿回去分析食物內容，也許可以找出他可能呆過的旅館。」

弗林特看著葛瑞森把嘔吐物裝進袋子，同情地說：「一定很不好受吧？」

葛瑞森：「這算好的，我每天見到的，大多數都比這更噁心十倍。鑑識科就一做苦工的。」

食物分析花了一天，裡面除了好幾種啤酒與烈酒之外，還有花椰菜、扇貝、紅蘿蔔以及主食義大利麵，這似乎不是什麼特殊到能夠追查的食譜。

葛瑞森又繼續針對麵條分析，這次終於中獎。麵條廠牌是「有機柯麗絲」，產自義大利的高級麵條，全賭城只有與黑手黨有關的旅館才會用，畢竟他們自己也愛吃。於是目標指向巴黎巴黎、硬石、米高梅、紅鶴等少數幾家。

而雷恩那裡也有了新消息！

他在分析鎖孔十三的照片時，發現猶他十四號公路旁有處樹叢的形狀不太自然。於是弗林特帶人坐直昇機過去查看。

一輛沒車牌的福特天王星，使用固特異馬拉松輪胎，同時，擋風玻璃上有個稍大於十公分的圓形破洞。

這下真的中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