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內一陣陣誇張的抖動，由鋼管焊成的機體，鋁片、木製夾板、蒙布組成的艙壁，正努力的與外頭惡劣的氣候對抗著；如冷刀似的氣流，推帶著冷箭似的雨珠，強橫的擊打著機身，陰沉、晦暗的天空， 彷彿生著氣，非得拆了這架侵入它領域之中的飛機，方才甘心…

這是一架義大利製的S﹒M﹒79I鷹式轟炸機，內部改裝成運輸艙，用來運輸武裝士兵，有著780匹馬力的三具引擎，時速可達400公里以上，不過此時在強風豪雨的吹襲之下，速度已然不及200公里。

在它銀灰色的機翼上，漆著的是英國軍徽，這架飛機是英國第99傭兵團所屬，不知從何管道弄來的軸心國飛機，當然現在坐在上頭的，全部都是傭兵！

10名二等兵階級的新進傭兵，一名下士班長，一名中尉軍官，全副武裝分成兩列，靠坐在機艙壁翻旋下來的轉椅上，幾乎每個人都是面無表情。

而我，也是這些新進傭兵其中的一員，與其他新傭兵一樣，都是第一次搭乘飛機；乖乖得隆咚，我情願在地面上和日軍拼死拼活，也不要搭這種不知什麼時候會墜於地面的飛機…阿彌陀佛！

飛機…在西元1941年，不算新鮮玩意兒，已是蠻成熟的飛行器，但卻算不上是極安全的交通工具……

我還是相信我的一雙腳，即使是要背著個人全部家當的軍需背包，手中還得抱著一把No﹒4 rifleMk1步槍，掛著手榴彈、備用槍彈等等，超過20公斤的裝備，花上個十天半月，從印度徒步行軍到緬甸，也總比現在一條命吊在半空中強多了。

「操！什麼爛命令，這種天氣叫我們搭飛機，乾脆直接叫我們去死好了！」我不禁被搖晃的機身，晃得發出了牢騷。

嘴上雖發著牢騷，但我曉得，會在這種天氣下升空，當然就是要避免日軍戰機的截擊，英軍在緬甸為數不多的早期美製P-40戰斧一式戰鬥機，碰上跟蒼蠅一樣多的日軍97式戰鬥機群，不要說保護我們，恐怕連自保都有問題！

身旁的約翰，轉過頭來對我說‥「小鬼，小聲一點，被中尉聽到，你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瞥見坐在機艙前頭中尉的側影，我乖覺的朝約翰吐了吐舌頭。

約翰是一個美國人，卻不曉得怎麼會跑來參加英國傭兵團，我當然不會笨到去問他這個問題，在傭兵團中，探聽別人的來歷，是一種大忌。

為錢？找刺激？還是…不管他的原因為何？我自己的原因才有夠離譜咧！

想到這裡，我的思緒不禁飛得老遠，有些恍神的想理出一個頭緒，為什麼會弄到人現在處於這種地方？是老天爺開我玩笑吧…

我是在日本人統治下的台灣，南部一個叫做安平漁村出生的小孩，在5歲的那一年，阿爸阿母為了搶收蚵仔，明明知道在颱風前的海浪很大，卻仍強行出海，不幸被一個莫名奇妙的鬼浪打翻了竹伐，夫婦倆就從此沒回來，升天做神仙去了，留下孤獨的我。

幸虧阿爸有個小他二歲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叔，不但負起了養育我的責任，在苦哈哈的環境之下，還讓我完成了初中的學業，在這漁村中，能讀到初中畢業，算是很了不起的了，如果不是有名望、有錢的鄉紳子女，日本人是不允許繼續升學的。

我喜歡讀書，所以我就恨起了不讓我繼續升學的日本人了…鄉紳們是二等公民，而窮人子弟的我，算是三等公民，這不公平！

我…一定要報復！

聽說唐山那一邊的唐山人，正和皇軍打得昏天暗地，我可不要18歲時被拉去當皇軍的少年兵，不但當炮灰，搞不好還要跟唐山人自相殘殺，聽阿叔說，我們的祖先都是唐山人，不過到唐山打仗的機會應該不大，聽說都是去南洋比較多。

也許我可以……一個念頭，悄悄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

波波波…7﹒7厘米的彈頭，穿破機艙壁特有的聲音，以及人類受到驚嚇時的驚喝聲，將神遊的我，拉回現實世界來…

約翰的一隻大手，抓著我的頭強行壓低喝聲說‥「還在失神！想死啊，趕緊縮著身體手腳，減少受彈面積，我們被日機盯上了！」

我靠！這種要命的鬼天氣，竟然還有鬼子飛機升空，是找刺激咧，還是吃飽了撐著？

還倒了八輩子霉給我們碰上了…要命哦！

呼轟…在不長眼的子彈，擊穿、擊碎艙內所有固定、活動，有生命、或是沒生命的物體聲中，S﹒M﹒79I的三具引擎，發出了催滿油的嘶吼，機身左右搖擺，做S形的閃避動作。

我縮緊了身體，眼角餘光瞥見艙內破片、鮮血紛飛，幾個沒抓好的傭兵同伴，被拋得有如倒地葫蘆滾來滾去。

「法蘭克、艙底7﹒7厘米機槍！約翰、黃九、左右12﹒7厘米防禦機槍！」

中尉的指定任務來了，飛機上有四挺防禦火力用的機槍，在此時，當然不能等死，S﹒M﹒79I在空機時最高速434公里，是跑不過97式戰鬥機460公里的，何況S﹒M﹒79I現在是滿載的狀況下！

中尉下完命令之後，親自站起身來，操縱機頂的12﹒7厘米機槍，我也迅速的跳到右艙壁，抓住防禦機槍，拉槍機、上子彈，眼睛同時從射界窗口往外搜索，在風雨中，瞄到了一架漆著紅紅大餅的97式戰鬥機，斜咬著我們的尾巴……

「五點鐘上方，97式一架…」我用近乎嘶吼的叫聲，報出敵機方位，同時左右手姆指用力一扣，曳光彈拖著亮光衝出槍口，朝著敵機飛去。

碰碰碰…碰碰…中尉操縱的機頂上方機槍，也響起連續的爆響……

中尉邊射擊邊說‥「六點鐘上方有一架…啊！竄到下方去了，法蘭克當心！」

「知道啦！我看見了…」法蘭克回應一聲。

看樣子…有兩架敵機，在我機槍射界下的這一架97式，死纏了好一會兒，終於在幾十發子彈的威逼下，靈活的閃到左邊去了，不過它卻也賞給了我發射出去對等倍數的子彈……

波波…可以感覺為數不少的子彈穿破艙壁，從我的身旁四周擦過，我不自主的縮頭縮身慶幸之餘，大聲吼著說‥「約翰，敵機閃到你那邊去了！」

……沉默……沒有回應……

心頭霎時升起的不安，讓我轉頭望向右側，咦？左側機槍位置沒有人，人咧？

約翰並沒有踐行中尉的命令，他蜷曲的身體仍然坐在座位上，右手還勾著座位的固定繩，應該早在敵機第一輪攻擊時，將我的頭壓低後，他大概就中彈了，脖子左側有個彈孔，血…還在流！

那個位置的高度…如果我的頭部沒被約翰壓低的話，中彈的應該就是我！

傭兵保命第一條‥要命時刻，絕對不要想救別人，顧全自己就好！

我雖然心中有些歉意，但不會感激約翰的，只能說約翰你哦…笨！

不過，我會替你報仇！嗯…儘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