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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這兩隻小東西跟了我們大半天了,如果會攻擊過來的話早就攻擊了。姑且,就把這當作一次機會難得的近距離接觸吧?」 「小東西?這個字眼你不會是想用來指稱這些喪屍吧?」 我老早就明白,這三個月以來行走廢土的楚天梁跟被活埋地底的我,兩人之間觀念又很大的落差,卻沒有料到這條鴻溝居然會是這麼的巨大。 「平常心啊,小友。」楚天梁說道:「只不過外表長得可怕了一點,為什麼要這麼激動呢?說穿了,牠們也不過是種體型中等,葷素雜食,並且用雙腳行走的野生動物而已啊。」 羅福商隊的人對於這段發言沒多大反應,看來平常就已經習慣了楚天梁這種論調。蕭璇飛快的對我使了個眼色,表情也是充滿了疑惑,看來這種時刻,也只剩下擁有相同經歷的我們才能夠理解彼此的想法。 縱使百思不得其解,我還是問道:「那個……難道這種喪屍牠們不會吃人嗎?」 「不,至於這個嘛。」楚隊長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在斟酌這用詞似的慢慢思索說:「基本上只要是蛋白質,什麼動物的肉對牠們而言,沒有太大的差別。硬要說的話,比起一般的肌肉與脂肪的部位,牠們更偏好食用動物的腦部組織。光就這一點來看的話這樣說也沒有錯,牠們的確會吃人類。」 「但是,比較起剽客而言,因為喪屍們在野性與身體能力上都更勝一籌,也就比一般剽客們更加容易獵取到那些難以捕捉獵物,食物的選擇更多。所以真要計較起來,剽客們食用人肉的比例或許比起喪屍們還高了那麼一丁點。」 「你對喪屍這種『生物』似乎很熟悉?」我問道。對著某種活物稱呼其為「屍」,這種感覺實在太怪了。 「孽緣,因緣巧合而已。」楚天梁回答,接著不明就裡的說了簡短的一句:「蒯浪,那隻兔子。」 「啊!原來如此。」蒯浪一搥手,突然間恍然大悟道:「難怪會這麼容易被我抓到,我還在想彈牙巨兔的動作怎麼可能會這麼的蠢笨?」 「嗯,大概原本就是喪屍們追捕到一半的獵物吧,那隻兔子可能已經精疲力盡或受了傷,這麼碰巧讓你輕易的中途攔截了。」楚天梁說道:「難怪這些喪屍會匆忙趕著現身,牠們已經跟隨我們一個早上了,原本還以為牠們會一直跟我們保持距離的說。」 「一個早上!牠們就這麼跟在我們後面嗎?」我不禁毛骨悚然:「而你既然早已經知道這件事,居然一個字也不提。」 「那個,楊同……不,耀宗哥。」蒯風淡淡的說道:「抱歉沒有事先跟你們提及過,其實喪屍會跟旅人行動,在廢土上已經不是新聞了。而且因為從來都沒發生過什麼事,所以我們對此通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蒯浪,把巨兔的上半身跟腦袋留給牠們。」楚天梁吩咐道:「就當是人類與喪屍合作捕到的獵物,按照慣例我們要公平分配。」 蒯浪接到了命令,從章婉小妹那裡接過了血淋淋的肉塊,毫無畏懼的拎著兔肉就這麼朝著喪屍走了過去,甚至沒有攜帶任何武器。這、這樣不好吧?我在心裡吶喊,這樣一來,若是喪屍突然抓狂……? 但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兩隻喪屍只是安安靜靜的等待,而蒯浪最終也沒被撕成碎片。他一直走到了夠近的距離,這才一把將彈牙巨兔的上半身拋了過去,丟到了兩隻喪屍藏身的草叢裡,接著若無其事轉身走了回來,毫髮無傷的生還。 我和蕭璇兩個人傻呼呼的站在馬車旁邊,不明就裡的等待著楚隊長的解釋。 「喪屍其實就是人類,我記得先前我也提過了。」 楚天梁閉上眼睛,用著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在羅福帶領著我們離開臨泉湖碉堡,經過保定市的時候,我曾經看過人類蛻變為喪屍的過程,那可是親眼所見,不會有假。」 「那個時候的保定市一團混亂,充滿了從北方逃難而來的難民。他們有的是從戰場那逃命過來,有的是從輻射區那遷徙而來,再加上原本就在保定市倖存下的居民,想也知道物資會缺乏的要命,結果就是一場爭奪食物與資源的一場大混戰。而那個時候,保定市出現了一種被稱為『喪屍』的怪物。」 「那時候的我們很不幸的,一個不小心就淌入了這灘渾水裡頭。白天在城裡,我們要對付那些覬覦我們身上東西的武裝暴民;晚上在城外,我們又要顧慮那種怪物前仆後繼的騷擾,沒有一天得以安睡。」 「這時候,一對好心的夫婦收留了我們一行人,提供房間讓我們藏身在保定市內。可是我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住了沒有幾天,那對夫婦居然在某天夜裡一起發了高燒,然後就在我們二十幾個人的面前,身體一點一滴的變成了喪屍。」 楚天梁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根香菸,放進嘴裡點燃,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瀰漫在濃濃的二手菸裡,蕭璇被濃煙嗆到拼命咳嗽,卻只急著追問。 「然後呢?」她問。 「對啊,故事然後呢?別老是賣關子,這樣聽眾會覺得很煩。」我說。 「沒有然後了。」楚天梁兩眼盯著向上飄浮的煙霧,將香菸叼在口中說道:「我們那時候手中握有的火力強大,記得嗎?輕機槍什麼的只是小意思而已。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在稍為察覺到事情有些許不對勁的時候,就動用強大的火力將那對喪屍化的夫妻倆轟成碎片了。」 「你說什麼!?」 「別大驚小怪嘛。」他說道:「我們的確是有不公道的地方,但這個反應不是跟你首次見到喪屍的反應一模一樣嗎,耀宗小友?」 將收留自己的好心人亂槍掃成碎片,於情於裡來說都不可原諒。但是楚隊長這一個回應真是打得我啞口無言,讓人沒有辦法理直氣壯指正他們所犯下的錯誤。 沒有人能夠指責他,楚天梁卻自己說道:「其實那個時候,雖然我們一起都開了槍,但是後來馬上就後悔了。因為在殺害那對夫妻之後的下一秒鐘,我們就在他們的房子裡找到一個同樣已經喪屍化的小孩子,雖然喪屍不容易看出性別,不過從身上的衣服判斷,應該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吧。」 「我們一行人雖然都是職業軍人或是軍職出身,不過畢竟也是文明人,對於向一個無辜的小女孩扣扳機這種事情,就好像對自己的女兒開槍一樣。就算知道對方已經變成喪屍,我們的心裡也多少也會感到遲疑。這個時候,這頭小喪屍居然當著我們面前,做出了把我打死了也想像不到的事情。也就是這件事情,從此改變了我對於喪屍的看法。」 「什麼想像不到的事情?牠當眾親吻了你嗎?」 「牠要是真的那麼做,的確也令人想像不到,只不過當然不是。」 楚天梁從口中徐徐吐出了菸,瀰漫的菸霧質地變得又厚又濃,可以想像他將這口菸悶在肺部裡頭,已經醞釀了許久。 「牠向我們求饒。一隻被我們一行人視為毫無理性、徒留進食野性與攻擊欲望的純粹怪物-喪屍,居然懂得向我們求饒,這不是很諷刺嗎?」 「牠,不,是她。那個小女孩……她還能開口說話嗎?」我小心謹慎的問道。 「這怎麼可能?就跟她的爸媽一樣的情形,喪屍化的過程會導致智力缺失,就連語言能力也一併失去了。」 楚天梁含著菸,仔細的回憶著:「牠只是雙手趴著跪在地上,在牠的雙親屍體旁縮誠一團,抬起頭來眼巴巴的看著我們。但是我們都很清楚,那個姿勢就是人類在求饒時所用的姿勢,就算語言不通也能明白,從古自今全世界的人類皆然。」 「所以,你那時候就起了憐憫之心,決定槍下留人嗎?」我問。 「不,我沒那麼勇敢。」楚天梁再一次瞇起了眼睛,顫抖著看著自己的手指:「那時候與喪屍的日夜纏鬥,說真的是把我嚇壞了,雖然基於同情的因素第一時間沒有扣下扳機,但是我還是很怕啊。如果那時候隨便有個人帶頭先開一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跟著亂槍掃射的。」 「所以說實話,我不過是個既不敢第一個開槍,也不敢放下手中的槍,所以卡在兩種抉擇間動彈不得的懦夫罷了,追根究柢來說,就是器量不足吧?呵,說起來也好笑,都這麼大年紀還這麼怕死。」楚天梁忍不住自嘲了一番,然後將手中的煙蒂隨意的亂彈到一邊。 我端詳著楚天梁的回答,突然問道:「但是你們終究有放牠一條生路?」 「有,羅福叫我們讓牠離開,後來有沒有活下來就不知道了。我對這件事情的印象還很深刻,那喪屍從牠的雙親身上拔走了一些物件,像是手錶、首飾這類的小東西,然後就從窗戶跳了出去。」楚天梁呆了半晌,沉思了一小段時間才接著繼續向下說。 「像飾品這種不能吃下肚的物品,對於只懂得進食的喪屍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這個問題,打從那時候到現在我就一直在想。也許,牠是想留下一些充滿回憶的紀念物,這麼說來,我們要是說喪屍是沒有人性的生物,那就真的大錯特錯啦!」 人性嗎? 我回過頭去,看著那兩隻喪屍現身之後又再度消失的方向,心裡面浮出了無數個問號。人性是否存在這個問題,直到了二十一世紀都一直是個大哉問,與其說它是一個科學哲學的問題,不如說是一個政治問題甚至是神學問題。否定人性,就像在否定人類之於畜牲的差異性,這不僅是政治上的不正確,更可以是說是信仰不正確。 所以說,光憑著近乎人性這一點,就要判斷安全與否的話,會不會太過武斷了一點呢? 不,姑且接受人性存在的前提吧!可是一直到近代為止,人類就一直在擴張所謂人性的定義範疇。貓有人性、狗有人性、牛馬羊有人性、鯨魚海豚也有人性,到後來,就連純粹的機械構成-電腦與機器人,都可以擁有人性。就算有人為了方便區隔這兩者,而改用「靈性」這個詞取而代之,也無法改變這個行為本身背後象徵的意義。 說到底,非人類的存在擁有的所謂「人性」,究竟與生俱來與人類在精神本質上有著某種程度的相似呢?抑或可能是人類為了掩飾心靈上的空虛與寂寞,而在自己平常會頻繁接觸的事物上頭硬是穿鑿附會進去的呢? 如果是後者的話,楚天梁那種流於濫情的判斷,便會變成很危險的判斷了。 「我完全贊同你的說法,楚隊。」沒有像我這麼冥頑不靈,蕭璇她立刻就被滄桑的嘶啞嗓音跟感性的柔性訴求給說服。 「嗯,真是太感人了。」她甚至還說:「也許喪屍們就算失去了智慧,內心裡卻依然記得自己是人啊。說不定,說不定世界上還會有不會攻擊人類的善良喪屍也說不一定。」 喪屍的成員們搞不好連善惡兩個字的都不會寫,牠們有必要去區分好人壞人嗎?我心中忍不住嘟囊著。先前不知道是誰,光是別人殺兔子當午餐就要發脾氣,喪屍還號稱什麼都吃勒!這麼看來,蕭璇這傢伙不僅是擅長說服別人,她自己本身也很容易被別人說服。 我伸出手掌,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頂。 「做什麼啦?」 「沒事。」我回答:「我只是在想,像你這個年紀的女生,想法果然還是稍微有一點天真比較好。」 「什麼嘛?少瞧不起人了!」 她轉頭,小不悅的嬌嗔,一面將我的手腕緊緊抓住。她不喜歡我在有別人在時做這動作,不過在私底下,她其實不排斥我這樣子撫摸她的頭。 楚天梁笑呵呵看著我們,打趣的說道:「平常看倒是不覺得,不過你們感情真好啊!」 「不不不,楚隊你搞錯了,其實我們兩個人吵架時的砲火一向很猛烈。只不過在通常情況下,我個人有一點懼內的毛病,所以才會讓你產生這種錯覺,其實這種美好的假象是建立在我的寬容與退讓之上。」我親切又謙虛的娓娓解釋道。 「啊啊!小璇,不可以,耳朵那邊不可以咬……唉咿啊!!!」 「哈哈。」楚天梁突然大笑道:「耀宗小友,你很有趣。不過認識你這段日子以來,我更是發現,在你有趣的待人與處事態度之下,你還是個非常講究理性的人。或者說,有時候你對事物的理解似乎有點理性過頭了。」 「也許你說得對,」話說到這,我不得不停下手邊的動作,一面也將掛在自己身上的蕭璇給一把抱了下來。「不過,這樣有什麼問題嗎?這樣很好啊。」 楚天梁是個大叔,不過他同時也是個感覺敏銳的大叔,我在心裡默默的不贊同他的喪屍性善論,顯然是被他查覺到了。 他冷淡的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我以前也認識一個跟耀宗小友很像的朋友。他人也不錯,只不過沒有小友你這麼愛說笑話。」 「而我在他身上得到最大的教訓就是:『絕對的理性可以帶給團隊最大的利益,但那不一定是周遭人所想要的最大的幸福。』你就當我老人家突然想說教一下,記住我的話。」 楚天梁難得這麼語氣如此平淡的跟我說話。他自顧自的撂下這麼一句話,然後立刻就說:「好了,你們兩個人去旁邊做自己的的事情吧,我身體還很虛弱,得要好好把握時間休息。」 接著,他站了起來,拍了拍手吸引大夥們聽他說話。 「大家注意!!」楚天梁高聲大喊,雖然似乎不像平常那樣中氣十足:「午餐時間,就地休息兩個小時,等最熱的時間點一過再出發。另外有幾件事情要交代……章婉,午餐用剩下的肉要記得醃製處理。邦東去河邊趁機補充飲水,乾淨的飲用水快喝完了。還有就是最重要的,蒯浪,你這渾小子!午餐吃完就去高處負責守衛,不要成天給我摸魚打混。」 「誒!怎麼這麼快?我不是今天早上才輪到過一次嗎?」蒯浪被嚇得跳了起來,不可置信的慘叫道。 本章的廢土求生秘技:在廢土生存最無法避免的狀況,就是與野生動物的直接接觸。無論彼此是捕獵、被獵捕還是和平相處的關係,必須注意動物是野性的,牠們會預設你是獵物,反則預期你是獵人,所以必然存在關係緊張,此時最好不要喧嘩、驚嚇、以及逗弄之行為。再來,不要擅自判斷野生動物對人類的威脅程度,牠們的危險性不一定顯而易見,有時候是來自牠們帶原且傳染的未知疾病,對牠們而言普通的疾病,對人類而言卻有可能致命,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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