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方臘自號聖君，率數萬大軍，縱橫江南各州各縣，一時之間，聲勢大盛，大宋半璧江山幾乎淪陷，震撼朝野。

　　江寧府，舊稱金陵，乃大宋江南東路首府，位於長江下游。古為吳地，大禹定九鼎，分天下九州，金陵從此劃入古揚州地域。春秋末，越王勾踐滅吳，范蠡築越城於此，其後楚威王熊商滅越，埋金以鎮王氣，並於石頭山築金陵邑，金陵之名由此而來。經歷代開發，金陵已非一般之城，更數度成為帝王之都，絕非凡響。

　　與往日不同，原來繁華的江寧府，這日卻人心惶惶，商號都已早早關門，大街上也鮮見百姓行走，只因太守府已下令戒嚴。

　　大宋自太祖皇帝始，重文人而抑武將，集精銳於中央，汰老弱於地方，即江寧府有龍蟠虎踞之勢，也不過二萬守軍，其中真正能戰者只有一萬多人。

　　三天前，知州徐子敬接報，方臘叛軍橫掃江東六州五十二縣，所到之地，燒殺搶掠，整個江南幾近陷入戰火之中。

　　太守府中，知州徐子敬正在廳中來回踱步。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此時，巡兵回來，伍長韓二也顧不得禮節，焦急地走進前廳，道：「大人……事情不妙，賊寇正率眾來犯，且人數像是不少……」

　　徐子敬也不答腔，轉身對身邊一個中年人急道：「蒙通判，本府兩天前已依閣下所言，全城嚴加戒備，並上奏朝廷，怎麼援軍還不來？……」

　　那個叫蒙通判的人皺眉道：「賊寇雖眾，但江寧卻有龍蟠虎踞之勢，且糧草尚算充足，只要能守得四、五天，等待朝廷援軍來到，尚有破賊之機。」

　　徐子敬失聲道：「江寧守軍二萬，十去其五，皆為老弱，何以戰？再者，江南至大宋開國以來，富庶至今，鮮見叛亂，城牆失修已久，何以守？莫說等朝廷援軍，恐怕連四天也守不住……」

　　那個蒙通判，名傲，字嘯天，乃秦代名將蒙括之後。因受趙高、李斯的迫害，蒙家幾度遷徙，終在金陵定居，漸成名門望族。蒙傲為大觀三年進士，本任中書舍人，卻因新舊之爭被眨為江寧通判。

　　蒙傲搖頭道：「雖說如此，另外一萬人戰力不弱，若據險而守未嘗無可勝之機。」

　　「守？敵眾我寡，本官還是及早逃奔出城！」徐子敬激動地道。

　　蒙傲聽罷，心中一惱，伸手挽住徐知州左腕，凜然喝道：「食君之碌，擔君之憂，徐大人竟不思報國，反而臨陣脫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即便江寧不幸城破，大人也不該離城半步！」

　　徐子敬也怒道：「蒙傲！你要做忠臣，本官不管你！本官還有妻兒子女，死不得！」盛怒之下，竟扯破了官袍袖子，徑自走往內室。

　　在一旁的韓二見頭頂兩位上官爭持不下，想說幾句話，又見知州竟要棄城而逃，心下鄙夷。倒是對通判蒙傲，敬佩萬分。

　　蒙傲長長嘆了一口氣，道：「知州如此，江寧憑何而守？」

　　韓二道：「蒙大人可不要心灰，既然知州欲逃，如今只有大人穩住城內局勢。」

　　蒙傲慢慢走出府外，微一沉吟，道：「韓二，馬上向驛站知會軍情，八百里加急上書京師；四處派遣探子，以察敵情；城上守軍，準備弓弩、檑木、落石、滾油，誓要死戰到底！」韓二毫不猶疑，道：「遵令！」

　　吩咐妥當後，蒙傲快步走進內衙。

　　還沒步入廳房，便聽見聲清脆的童音：「爹爹。」

　　蒙傲瞧見走近自己的孩子，不自禁落淚，道：「可憐的孩兒……」

　　「爹爹，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源兒不乖？爹不要哭，源兒以後不敢了……」男孩見父親突然垂淚，心中一慌，還以為自己做錯甚麼事，便慌忙道歉。

　　「不，源兒乖，是爹不好。爹爹不想連累你……」

　　源兒愣頭愣腦道：「爹，怎麼了？」蒙傲忍住淚意，呼道：「巧兒！」

　　才一會兒，一個嬌俏的婢女從廂房走出來，柳腰一揖，道：「老爺。」

　　「巧兒，江寧恐怕不能滯留，妳帶著小少爺往北門走，逃往京師找周邦彥周大人。」蒙傲頓了頓，拿出一個玉佩，道：「這是老爺的信物，待周大人看就行了……除非方臘之亂已平，否則千萬不要再回江寧，明白嗎？」

　　巧兒聽後，嬌軀一陣輕顫，花容慘變，倏地掩著唇道：「老爺，那你呢？江寧真的守不了嗎？」

　　「守江寧，四、五天之內不難；難就難在朝廷能否盡快發兵。」

　　「那老爺呢？」

　　「老爺身為朝廷命官，哪有棄城逃跑之理？城在人在，城亡偕亡！」

　　「老爺三思，小少爺只剩下您了，你不能……」

　　「我知道！但是源兒也是蒙家的一根獨苗，倘若讓他留在江寧這危地，萬一有個不幸，這讓老爺他日有何臉目見祖宗？」

　　巧兒見蒙傲鐵定了死守的心，只得無奈道：「老爺，巧兒明白了。巧兒一定會保護小少爺往京師的。」

　　「家中還有些財帛，都帶了去吧。」蒙傲哀痛的目光再次望向孩子，道：「源兒，要聽巧兒的話，知道嗎？」

　　源兒好奇問：「要去哪裡？」

　　「巧兒帶你上京師玩，京師可是熱鬧好玩得很。」

　　源兒興奮地拍著手，笑道：「好啊！爹也要來玩！」

　　蒙傲再不回應，目眶含著熱淚，一個轉身，走出府外，朝著城頭步去……

　　　　　　　　※　　　　　　　　※　　　　　　　　※

　　江寧通判蒙傲奏叛逆方臘疏：「宣和二年三月十四日，有杭州逃官顧謙禀稱方賊叛亂，江南六州官吏有不從者盡皆屠盡；各衙明印信盡數收去，庫藏搬搶一空，見監重囚俱行釋放；聲言直取江寧。臣不勝惶恐，事涉謀逆，是以不敢輕信，便遺探馬往查，竟如其所言。當此時也，方臘果然發兵來攻，聚兵近十萬，旌旗蔽日，令旗如雲。

　　今賊軍已攻城兩日，江寧守軍雖僅二萬，臣調集兵糧，號召義勇，收合渙散之心，作起忠義之氣，衣不解帶，日夜巡城。幸賴皇上天威，闔府百姓眾志成城，使賊軍進不得前，然賊軍勢大，且到處張貼謠傳不恭之言，自名青天，以朝廷不靖為由予以討伐，頗能迷惑人心，各處多有望風附賊者。

　　賊兵日眾而江寧孤城岌岌可危。江寧城破，則中斷南北，賊軍必坐擁兩浙，南撫湖、湘，收閩、廣以益軍資。若不即為控制，急遣重兵，必將噬臍無及。臣日望天兵速至，庶解東南之倒懸。伏望皇上早做籌謀，命將出師。

　　方臘謀逆之事，臣蒙傲具本奏聞，謹題請旨。」

　　金殿之上，蒙傲的奏章抄本在滿朝文武手中傳看了一遍，坐在龍椅上的徽宗皇帝臉色鐵青道：「江寧府八百里加急，道賊寇勢眾，懇求朕派出援兵。你們有何提議？」

　　站在上首的蔡京，大步而出，上前道：「回皇上，方臘之輩，不過烏合之眾，江寧府城堅牆厚，又有二萬大軍，足可守矣。」

　　蔡京，字元長，熙寧三年進士，先任地方官，後任中書舍人。後來勾結童貫，任宰相之職，大興花石綱，盡得皇帝歡心。時人稱之為六賊之首。

　　「蔡愛卿所言，朕亦有同感。」宋徽宗稍稍皺眉，道「然奏本稱賊寇禍害江南，東南六州幾陷賊子手中……」

　　此時，站在一旁的王黼把握時機，上前道：「皇上，臣保舉一人，大宋必可無憂。」

　　「愛卿有話快說，切莫吞吐。」徽宗皇帝聽得可保大宋無憂，自是欣喜，立刻要王黼說清楚。

　　「皇上，臣所指之人便是高太尉。」

　　徽宗一聽，連聲道：「愛卿言之有理，高太尉文韜武略，昔日高愛卿多次立下邊功，朕竟然忘了。」

　　蔡京奉承道：「皇上之功，可比秦皇漢武，甚至猶有過之，滿朝文武皆賢臣良將，比起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還要多，自然記不著了。」

　　「哈哈，不錯，朕將來還要建個比凌煙閣更大的，哪怕是二百四十個，還是二千四百個！」徽宗龍顏大悅，轉身道：「童貫，傳朕口諭，就說麻煩一下高愛卿，先別在府中養病了，讓他率五萬大軍，替朕南下破賊！」

　　童貫一揖，尖聲道：「遵旨。」

　　蔡京、王黼等人躬身道：「皇上英明。」

　　「若無他事，退朝吧！」

　　語畢，徽宗皇帝便離開金殿，匆匆回到後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