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頭不高，大約在175公分上下，略顯得有些肥胖。圓乎乎的臉，眼睛也不大，但很有神兒。

但也許是過度疲乏的原因，此時張紹的眼神看上去很空洞。

臉色很不好看，有一種不健康的慘白。頭發有些蓬亂，身上的黑色棉袍皺巴巴的，還有幾塊不太明顯的污漬。站在客廳里，他恭恭敬敬的向靳能行禮：「小吏張紹，拜見靳縣令！」

心裡面有些茫然，不明白靳能突然把他找來，有什麼吩咐。

按道理說，張紹雖然是靳能的屬下，但和靳能從來沒有過接觸。他本身也不是個善于鑽營，喜歡迎奉的人。不論什麼時候，都是兢兢業業的做好本份工作，其他的事情從不放在心上。

本來，他正在縣衙的公房里整理戶籍。

由於縣令更換，這宛縣的戶籍資料必須呈報給新任縣令。

戰國的戶籍管理，沒有後世那麼規范。特別是在經歷的三晉分家以後，戶籍管理就變得格外鬆散。上一次整理戶籍，還是魏國剛把南陽割給韓國的時候所做。此後宛城縣令對此毫不重視，雖說縣丞對此很關注，可由於瑣事纏身，抽出太多精力，只好零星的整理。

宛縣雖然不比後世，但放在這個時代，卻是個大縣，有人口一萬零三百戶，人口接近五萬。

幾乎每一天，都會有生老病死的發生。幾年積累下來，突然間一下子要拿出來正確的統計，可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加之張虎又是刻意刁難，把幾年的東西一下子堆給張紹整理。張紹的確是很能幹，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不可能立刻完成。算起來，他在縣衙已工作了三天多，甚至連回去換個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即便如此，他每天還要面臨張虎的咄咄逼人。

靳能看到張紹，也是一愣。

心裡面不免覺得奇怪，怎麼陸雲的姐夫看上去，如此狼狽？

他似乎有些明白過味兒了。

陸雲這是來問罪啊！

當然了，他倒也不是害怕陸雲。哪怕陸雲是田苓的弟子，甚至是田苓的兒子，他也不會畏懼。

但是無緣無故的得罪一個人，終歸不是一樁美事。

再說了，陸雲並沒有當面問罪，言語間也顯得非常客套和謙讓。人家的姐姐在家裡和人發生衝突，他過來接姐夫回去，倒也是人之常情。可問題是，張紹在他的手下做事，卻成了這副模樣。傳揚出去，於臉面上也沒有光彩。靳能還奇怪呢，這鄧稷究竟在公房裡幹什麼？

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也不容易啊。

本來靳能打算把張紹叫過來，讓他和陸雲回去就是了。

可現在，他也來了興趣，沉聲問道：「張紹，本縣初上任，諸事不清，還沒有來得及與你們見面。聽說你已經三天沒有回家了，不知是何原因？你若有困難，只管與本縣提出就是。」

張紹兩眼無神，聞聽不由得一怔。

「縣令不是要小吏整理出宛縣戶籍嗎？」

靳能點點頭說：「確有此事，不過我也沒有讓你三天不回家啊？」

「回縣令的話，您吩咐必須在后日將戶籍整理成冊呈報上來，小吏才疏學淺，也唯有從旦通宵，以夜計劃。」

靳能愕然道：「我何時要你後日呈報戶籍？」

他說罷，似是對陸雲解釋道：「小兄上任以來，聽說宛縣戶籍數年未曾修整，故而命人整理。張紹，我說過，此事無需太著急，戶籍修整困難，可慢慢修整，又何時讓你後日呈報？」

「啊？」

張紹暈乎乎說：「可主簿說，這是您吩咐下來的。」

「胡鬧！」

靳能一聽就惱了，臉一沉，「你是說，是張虎吩咐你的嗎？」

「正是。」

「這張虎，怎能如此做事？」

靳能真有點生氣了！

之所以啟用張虎做他的主簿，還是他上任前，族人介紹。本想著自家族人介紹的人，想來就算沒大本事，也可以作為心腹。畢竟靳家的根本不在宛縣，靳能若沒個可用的人，也不好施展拳腳。但現在，張虎卻讓他在鬼谷弟子面前失了臉面，這傳出去，可不是一件好事。

「賢弟，這件事，屬下人胡鬧，竟使得張兄受了牽連，還望賢弟海涵。」

張紹這才留意到，在這廳堂上，除了靳能之外，還坐著一個病怏怏，衣著樸素的少年。乍一看，張紹還覺得這少年有些眼熟。當初他迎娶陸姍姍的時候，曾見過陸雲。只是由於陸雲孤僻，所以也沒有太留意。這時候再一見，張紹卻又想不起來陸雲是誰。他也不可能往陸雲身上去想，畢竟自家媳婦娘家的情況他也知道，怎可能讓堂堂一縣縣令，待若上賓一般？

哪知，那少年起身，看似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

「大兄又何必自責，這事情本來就和大兄無關，底下人胡鬧，回頭好生管教就是，別放在心上。」

說著話，少年走到張紹跟前，拱手說道：「姐夫，我們回家吧。」

姐夫？

張紹更加疑惑，盯著少年看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你……是阿雲嗎？」

「姐夫，你認不出我了嗎？」

張紹吃驚的張大嘴巴，結結巴巴的說：「阿雲，你怎麼在這裡？」

陸雲笑了笑，「姐夫，這話說來話長，咱們還是回去再說。姐姐今天和張虎的媳婦起了衝突，受了點傷，你快點和我回去，我在路上慢慢和你解釋。」

張紹真有些懵了！

這還是自家那個孤僻難以親近的小舅子嗎？

而一旁的靳能聽到，也是一陣愕然。

先前陸雲和他說，自家姐姐在村中與惡婦衝突。靳能並沒有在意。在他看來，什麼惡婦之類的，根本不值一提。只要陸雲提出，他大可二話不說，幫陸雲出了這口惡氣。但若是這樣，靳能說不定會小覷了陸雲。幸好，陸雲也沒有提起這件事，陸雲當然也不會去追問。

可現在……

張虎，又是張虎！

「陸賢弟，你剛才說張虎，是哪個張虎？」

陸雲故作愕然，回答道：「是張村的族人吧，大兄，我也是今日才到，說實話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呢。」

靳能臉陰沉著，向張紹看去。

「張賢弟，張村有幾個張虎？」

「呃，只有家兄一個。」

「張虎還是你兄長？」

「正是，不過是同父異母所出。」

人常說『兄友弟恭』。這四個字，是孔夫人所留，也是品評一個人德行的重要依據。張虎是張紹的兄長，卻處處刁難自家兄弟。看起來，與『兄友』二字是不沾邊了！倒是這張紹，溫良恭謙，說起話來也慢聲慢氣，頗有『弟恭』的味道。

不經意間，靳能對張紹的好感，是噌噌提高；同時對張虎的感官，也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陸賢弟，你先和鄧稷回去吧。待令姐身體無恙之後，小兄在縣城里為你接風。張紹，你這幾天現在家里照顧陸娘子，不必急於回來做事。至於那戶籍，你就不要再管了，等你回來後，本縣另有要務托付與你。」

「喏！」

張紹頓時喜出望外，連忙插手回答。

陸雲站在旁邊，蒼白的臉上依舊是顯得格外平靜。

從他來縣衙，和靳能搭上話之後，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本來，若靳能不問張紹的工作，他也會把話題扯到這上面去。沒想到靳能倒也知事，自動提起，也省得他麻煩。

這種世家子弟，最講面子。

今天自己頂著鬼谷學生的帽子過來，給了靳能面子。

那麼靳能也一定會，給足他面子。

「姐夫，我們走吧。」

說罷，陸雲向靳能一拱手，「大人，小弟先行告辭。」

陸雲帶著張紹走出廳堂，張紹仍有些發暈。

他到現在還如同墮入雲霧之中，有些想不明白。自家小舅子，怎麼突然出現在宛縣？而且看剛才的架勢，靳能和他似乎極為親熱。這些世家的性子，張紹也有些了解。不是同等地位，他們可不會這樣子放下身段，距離上次見到陸雲，差不多隔了三四個月的時間。

難道說，在這三四個月里，小舅子成了氣候？

張紹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陸雲身後跟著，不一會兒的功夫，就來到了縣衙大門口。

「姐夫，劇世父還認得嗎？」

私底下，陸雲可以稱呼劇龍伯父；但是在場面上，卻要尊一聲『世父』。

世父和伯伯的意思一樣，只是更加尊重。

這裡是縣衙，陸雲的一言一行，都必須留意才行。

張紹和劇龍倒是很熟悉，立刻驚喜的喚道：「伯父，別來無恙。」

「正方，你也沒變樣啊。」

「伯父，你們今天這是……」

「呵呵，這事說來話長，咱們先回去。你兄弟請了醫生，說不定這會兒也該到家裡了。先把這些事情處理好，然後咱們在好好聊。」

張紹點點頭，抬腿就要上車。

就在這時，只聽大門旁邊有人厲聲喝道：「張紹，你要去哪裡？」

張紹愣了一下，扭頭看去，只見從縣衙旁邊的角門走出一個青年男子。那人的年紀看上去比張紹大一些，長的也有些連相。但最初有點薄，眼睛有些細長，鼻梁高挺，透著一股刻薄寡恩的味道。

「兄長……」

「我和你說過多少次，這裡是縣衙，不是家裡。在這裡，你得喚我的官位。真是沒禮數的東西，枉你也是讀書人，真丟盡了讀書人的臉面。」

張紹臉一紅，氣息頓時變得有些急促。

他強忍著怒氣，拱手道：「參見張主簿。」

這青年，正是張紹的兄長，張虎。

只見他昂著脖子，一副冷傲模樣道：「張紹，你這是要去哪裡？」

「回張主簿，小吏正要回家。」

「回家？」張虎小眼睛一瞪溜圓，厲聲喝道：「哪個準你回家？交給你的事情，你可做完？」

張紹漲紅了臉，正要回答。

卻聽縣衙大門裡傳來一個冷幽的聲音，「我讓他回家的，張主簿，你有什麼意見？」

張虎正趾高氣揚，頭也不回的罵道：「你又算什麼東西？我告訴你，不把公務做完，你休想回去。」

說完，他才意識到剛才那句話，並非張紹所言。

於是連忙回身看去。這一看，卻把張虎嚇得臉都白了，連忙弓著腰，結結巴巴道：「未知縣令在此，下官，下官……」

靳能邁步走出縣衙，冷冷凝視張虎，好半天才陰森森擠出一句話來，「張主簿，你好大的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