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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渾孤陋寡聞,從小到大也沒走出過桐柏村。 但劇龍卻不一樣,他當過將軍,早年領兵征戰,見多識廣。鬼谷先生是什麼人?陸渾不清楚,可劇龍知道。這鬼谷先生名叫王詡,是朝歌雲夢山的隱士。 龐涓、孫臏更是此人高徒,雖然還沒經歷過二人之能,但想必受到鬼谷之指點,能力應當不俗。 哪怕是在後世,為一個『名』,人們也爭得頭破血流。而在戰國,這名氣的作用更大。 龐涓以師從鬼谷,博得魏王親睞。 反倒是那位韓舉的名號,倒顯得有些默默無聞。至少劇龍也不清楚韓舉是什麼來頭,不過對韓舉的武藝,劇龍也是發自內心的忌憚。陸雲口稱『討教』,著實嚇出了劇龍一身冷汗。 莫說王詡和田苓兩人,就算是韓舉,想要收拾陸雲,就如同碾死一只螞蟻那麼容易。 討教? 在這個時代,討教就是打臉的意思。 這孩子瘋了不成? 居然要去打王詡和田苓的臉! 韓舉的臉一沉,手扶佩劍,虎目圓睜。 一絲淡淡殺氣從他身上悄然散發,陸雲感受最真,只覺得全身發冷,口乾舌燥。 不過,他卻沒有畏懼! 他在賭。 賭王詡會站出來說話。王詡既然能為名士,在歷史長河之中更是龐涓、孫臏、張儀、蘇秦之師,那氣量肯定不同於普通人。戰國歷史中,王詡出場的次數並不多,卻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清雅善知人! 這樣一位名士,又豈能容不得別人說話? 可沒想到,沒等王詡開口,田苓就搶先一擺手,正色道:「韓舉,休得無禮。」 他表情嚴肅,透出莊重之色。 韓舉看上去很敬重田苓,見田苓開口,便立刻收回殺氣,同時也放開了佩劍。嘴角微微上翹,劃出一個柔和的弧度。那表情,帶著一絲不屑,似乎是在說:且看你毛頭小子,能說出什麼道理。 王詡目光溫和,靜靜看著陸雲。 陸雲個頭不高,甚至在同齡人當中,也有些偏低。劇辛和他同樣十三歲,已差不多有170公分,可陸雲呢,卻剛剛160出頭的樣子。加之先天營養不良,使得他看上去格外單薄瘦弱。 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襜褕,外罩一件棉袍。 袍子似乎有點大,所以更襯得他有些瘦小…… 和在座的人一比起來,陸雲這衣著簡直就是寒酸可笑。偏偏,他昂著頭,絲毫沒有怯懦之色。 那雙眸子,目光平靜如水,透著一股子驕傲。 王詡不由得笑了! 別看他衣著寒酸,可這風範,卻真真個令人擊節贊嘆啊。 「靈甫小友,有何見教?」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所以,王詡也好,田苓也罷,倒也不是容不得不同意見的人。 韓舉面無表情,可是這心里面,也暗自稱贊:這孩子年紀雖說不大,可看這氣度,卻是不凡啊。 陸雲握緊拳頭,指甲甚至扣進了肉裡,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正如他之前和劇辛說過,在這個年代想要出人頭地?除了真本事之外,還需要有兩個條件。 其一,家世。 這其二,就是名氣。 家世就是出身,這是老天定下來的,非人力可以挽回。 可名氣就不一樣了,這玩意可以炒作,可以賺取。秦孝公可以不問出身,不問德行。可如果能有些名氣的話,這待遇自然不會一樣。而眼前的王詡和田苓,無疑是他賺取名氣的一條捷徑。 穩了穩心神,陸雲先是一揖,而後說:「剛才聞二位先生言天下大勢,小子不才,不敢茍同。鬼谷先生說,申不害為一代名相。可小子卻以為,那申不害不過沽名釣譽之人,用此人主持朝政,定然使國家吏治混亂。」 田苓剛才和王詡談及天下大勢,認為申不害踏勘各地,學識突飛猛進,膽略、政事能力出眾,比稷下學宮的士子還要來得厲害。 坐在王詡身邊的田苓,饒有興趣的看著陸雲,但內心十分的不服氣。 王詡道:「那小友有何高見?」 「小子以為,申不害主張的理論,只能使一個國家強於一時,而不能長久!」 「哦,願聞其詳。」 王詡不免有些動容,擺手示意陸雲入座。 陸雲拱了拱手,走過去屈膝跪坐,「變法不在一時暴起,而在法治永續。」 田苓搶先問道:「申不害乃法家士子,他的學說不能永續嗎?」 陸雲搖搖頭,說:「申不害崇尚『術』治,何謂術治?督查臣下之法也。究其實,便是整頓吏治以保持吏治清明的方法。初衷雖好,但誰也沒辦法保證術治會變了樣。依靠各種秘密手段考察官吏的權術,迅速擴張為彌漫朝野的惡風。君臣爾虞我詐,官場勾心鬥角,同僚互相監視。權術被奉為圭臬,謀人被奉為才具,陰謀被奉為智慧,自保被奉為明智。人人自危,哪有心思報國?」 王詡聆聽著,再旁的田苓已是冷汗直流。 一直以來,他認為申不害可以為韓國變富變強,從沒想過申不害具體的主張,如今眼前的少年一語點破,讓他不得不省思。 歷史上,韓昭侯破格讓申不害出任丞相,申不害也不讓韓昭侯失望,果真讓韓國變強,只是行變法的同時,給了韓國一顆隱藏的未爆彈。 國人崇尚『術治』,導致了韓國失去了賴以立國的道德基礎,由忠直信義之邦演變為權術算計之邦。從國君到六卿大夫,人人都在預防別人的算計,又在算計著別人。 君臣上下不思考如何增強國力卻醉心於權謀之術,這也使得韓國在戰國中後期屢戰屢敗,國勢漸微。 想到這,王詡一邊點頭,一邊向陸雲問道:「小友見識過人,不知小友是否讚同孟子的人性本善之說?」 陸雲想到如今諸國混戰不休、爾虞我詐的局面,不由回道:「自是不敢苟同,我以為人性本惡,故需教化百姓,力術止、義術行,使得人人向善。若君王選賢臣,使得朝堂充斥伊尹之流,上行下效,國必將大治。」 「百姓良莠不齊,小友也認為人性本惡,若大部分人明禮守法,少部分卻是好吃懶做,犯法作亂,屢教不改,為之奈何?」王詡反問道。 陸雲皺起了眉頭。是啊!天下人這麼多,總會有一小撥分子不思進取,投機取巧。想當初孔夫子周遊列國,像君王闡述自己的儒家理想,而不被接受,或許,是這個道理吧? 「帝道,如堯舜之治國。王道也,廣施仁政,教化百姓。霸道也,以強兵、嚴法治天下。」陸雲侃侃道。 「小友以為採取何道來治國呢?」王詡問。 「今諸國混戰,民風敗壞,實為戰國!韓國處四戰之地,內憂外患,不動刀兵不以求生存。即使君侯廣施仁政,以禮儀教化百姓,但他國加以刀斧,挑起事端,韓國能退乎?所以必須獎勵軍功,激發士卒鬥志,方有一線生機。只有先一統天下,讓四海升平,方有機會施展王道。」 「小友的意思是以霸道征戰天下,統一天下後再施以王道?」王詡一臉驚喜地問道。 「非也!」陸雲卻是搖頭,說道:「無論霸道還是王道均不能保證國家長治久安,以我來看,霸王之道方可。」 「霸王之道?」這時,王詡和田苓疑惑地問道。 「所謂霸王之道,內修仁政,外立法度。既然人性本惡,君王不能世代賢明,那就以法來規範所有人的準則。以利誘之,但凡於國家有功者,賞之;以刑罰警之,偷奸耍滑,於國有損者,罰之。仁政、法度兩者皆不可缺。只修霸道,剛不可持久;只修王道,柔失其脊梁,一旦國之有變,悔之晚矣。」 「霸王之道,霸王之道。」王詡喃喃自語,似乎對陸雲之言感到十分新奇。 「小友之言振聾發聵,詡受教了。」王詡起身深深作了一揖。 王詡和田苓聞聽不由得動容,相視一眼之後,看陸雲的目光,旋即變得有些不同了。 而縮在屋子一角的劇龍等人,也不僅是目瞪口呆。 「賢弟,阿雲說的這些,是從何人學來?」 陸渾張大了嘴巴,咽了口唾沫道:「我哪裡知道?這孩子以前不好說話,從來沒和我談過這些。你問我,倒不如問小龍,說不定他比我還清楚一些。」 劇龍旋即向劇辛看去,就見劇辛搖頭說:「我也不清楚,阿雲從前雖與我經常玩耍,但也從沒有說過這些事情。」 「這孩子,果然非同尋常!」 王詡和田苓,可說是面面相覷。 這性惡說及霸王之道的學說,如黃鐘大呂一般,發人深省。 就連一旁周光,也是連連點頭。不說別的,就憑這份見識,足以令他高看陸雲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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