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心思，其實遠比後世人單純。

當然了，單純並不代表愚蠢，這其中還牽扯到了一個辯證法的問題。其實陸雲前世至死也沒有弄明白這辯證法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有時候倒覺得，用辯證法來和稀泥，混淆是非效果不差。

據龍、陸渾，都是很單純的人。

哪怕據龍曾做過一方諸侯的大將，但就其本性來說，思想並不復雜。

陸渾就更不用說了，活了三十多年，幾乎沒有走出過桐柏山。在陸渾眼中，陸雲是天性純孝；在據龍眼里，則是兇狠膽大。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在面對數個亡命的大漢，居然能無動於衷的擊斃亡命之徒。這種魄氣，這種心智，絕不是尋常人可以與之相提並論。

而這樣的人，才是做大事的人！

天亮後，兩家人已走出桐柏山的範疇。

原本從葉縣到宛城，只需西行，不需五日便能抵達。

可卻認為，往西走太容易被楚軍碰著。而且他們還帶著上官婉兒，難保楚軍上下不會不知道此女。再者兩家五口人，靠的是雙腿趕路；可若是被楚軍的士卒發現了，定然騎馬追擊。兩條腿，怎麼也比不過四條腿。既然如此，就必須早作安排。

所以陸雲建議，先往北走，差不多一天的時間，就能進入比陽縣治下。

而比陽縣，已屬於韓國治下。

楚軍即便是發現了他們的行蹤，也需要小心謹慎。

而後由比陽縣北行，經由舞陰、社旗，差不多五六天的時間就能到達宛縣……從時間上而言，似乎要多耗費兩三天的光景，可是從安全系數上來講，比直接前往宛縣，無疑是安全許多。

「爹、娘、伯伯……」

在途中休息的時候，陸雲解釋道：「其實咱們走比陽輾轉至宛縣，未必會耗費時間。」

據龍對陸雲很感興趣，忍不住問道：「阿雲，你這話又怎麼說？走比陽的話，路程至少增加了三分之一，又怎麼可能不耗費時間呢？」

「比陽是韓國治下，這些年來，據說還算是平靜。咱們進入比陽後，設法買一輛牛車，然後坐車趕路，總是比用兩腿行走，要方便許多。」

「買牛車？」

陸渾一聽，立刻叫出聲來。

「你這孩子簡直是異想天開，你可知一輛牛車要多少錢？咱們身上的錢帛可不多，其中有上官小姐的資助，以後到了你姐姐那邊，安置下來也需要花費。你買了牛車，難不成到宛縣後還讓你姐姐出錢嗎？」

經過時代演變，強國併吞弱國已是時勢所趨，所以南陽很多地方都耕牛匱乏。

這一輛牛車的成本可不低，陸渾自然捨不得花這種冤枉錢。

陸雲嘆了口氣，「爹啊，買牛車不僅僅是為了方便趕路，這其中還牽扯到一個面子的問題。」

據龍擺手示意陸渾別說話，好奇問道：「阿雲，你好生和伯伯說，買牛車還有什麼好處？」

「爹、伯伯。咱們如今失去投奔姐姐，但卻不是逃難。姐夫在宛縣，也是有臉面的人。如果咱們過去的太寒酸，即便是他不會在意，難保當地官員也不在意。可如果買上一輛牛車，表面上至少風風光光。姐夫的臉面上好過一些，官員就算不滿，也不會太為難。爹，就好像你去親戚家，關係再好，可兩手空空的過去，和坐著華美車仗過去，待遇肯定不會一樣。再者說了，咱們坐著牛車過去，就算到時候不想要了，也可以在宛縣賣掉。有姐夫在，你還怕咱們會虧掉嗎？」

人常言，貧在鬧市無人理，富在深山有遠親。

這車仗在古代，就如同後世的汽車。哪怕是開著一輛普桑，也能讓人產生出幾分敬重之情。

據龍連連點頭，贊道：「賢弟，阿雲想得比咱們周到，依我看，就買一輛牛車吧。」

姬氏更是心疼兒子！

趕了一夜的路，陸雲的小臉蠟黃，看上去非常疲憊。

加之從上官婉兒那裡得來五貫刀幣，心中多少也有底兒。所以據龍表態之后，姬氏也隨即贊成。

「你這夯貨，就聽雲兒的主意。雲兒可是讀過書，識字的人，考慮的肯定比你更周全。他說的沒錯，咱們雖是投奔姍姍，卻不是逃難。別的不說，只姍姍的顏面，咱們就必須保全，不能讓她在縣城被人看輕了。」

陸渾不是個很有主見的人，若只是陸雲，他說不定還會同意。

可既然連據龍都這么說，陸渾不能不認真考慮。他素來敬重據龍，覺得據龍見識廣，本領強。而這一次更是因為自家而被牽連，所以據龍的意見，也就變得格外重要。是啊，不能讓姍姍被人小覷了！

「那好，就這麼決定。」

陸雲在出完主意後，便跑到一旁休息。

以他現在的地位，也只能是出謀劃策。至於能不能被採用？他相信以據龍的見識，能看出端倪。

和據辛一人拿著一塊餅子，大口的吃起來。

「阿雲，你以後如何打算？」

「以後？」

據辛咽下餅子，用手在衣服上一抹，看了看旁邊正在商議事情的大人們，輕聲道：「我是說到陸姐姐那邊安置下來以後，你想做些什麼？」

「你呢？」

據辛咬著嘴唇，猶豫片刻後說：「我想投軍。」

「投軍？」

「是啊，大丈夫當持殺人劍，立不世之功。如今楚王得吳起相助，國勢有成，大業有望，正是我輩報效國家之時。」

陸雲放下餅子，凝視據辛許久。

他輕嘆一聲，「龍哥，你願意聽我一句勸嗎？」

「你說！」

「我知道你本領高強，也知你心意。然則現在還不是你我投軍的時機……我覺得，你我現在，應該好好學本事，讓自己變得更強。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但若你這貨不好，就賣不出一個好價錢。你看當世英雄，哪個不是本領高強？遠的不說，就說這桐柏縣。一個小小女子，就逼得我們背井離鄉。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我們的本事還不夠好，我們的名氣還不夠大，無法再家鄉立足。而且，你我即便是現在去投軍，若無人引薦的話，也只能從小兵做起。打仗衝在最前面，功勞也賺不到多少。長此以往，不等你功成名就，就成了無主孤魂。龍哥，聽我的話，咱們再好好的學幾年事。等咱們本事好了，名聲大了，說不定天下諸侯的國君會親自上門來請我們去做事。你想想看，是你自己默默無聞的過去好呢，還是被人請去好？」

據辛的眸光閃亮，露出興奮之色。

「阿雲，各國君王真的會來請我們嗎？」

「只要咱們有真本事，明公一定會來請咱們的。」

據辛忍不住呵呵傻笑起來，連連點頭。

而陸雲呢，則閉上了眼睛，養精蓄銳。看上去，他似乎很平靜。

但實際上，陸雲的思緒，卻是此起彼伏。

要說未來最有出息的，必定秦國。可是秦國後代的君王勵精圖治，為贏政一統六國而鋪下道路，只是陸雲並非想要投靠秦國，他更想投靠魏國，幫助魏國改變歷史，重振晉國雄風。

只是，即便魏王日後推出舉賢令，可若沒有真本事，又怎可能站穩腳跟。

現在去投魏國，著實不是好機會。

楚國呢？深知歷史的陸雲，除了吳起變法讓楚國有些揚名之外，往後楚國君臣更是庸庸無為，一代詩人屈原看了這副場景，奮而跳下汨羅江而死。

只是魏國，真的是自己未來值得投效的國家嗎？

陸雲並不曉得，至少，陸雲就知道，在不久之后，魏國就會面臨一場慘痛的失敗。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可也僅止是一閃，旋即消失不見！如今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還是先在宛縣安置下來，再做打算吧。同時，對自家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姐姐和姐夫，陸雲也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宛城，張紹？

短暫的休息過后，兩家人再次啟程。

神州大地戰火連綿，可當年戰亂留下來的瘡痍，仍依稀可見。

沿著大路走，有時候往往走一個時辰，都看不到人煙。荒蕪的土地里，不時能看到裸露在外的森森白骨……天氣越來越冷，聽說北方如關中等地，已下了好幾場大雪，就連洛陽也迎來了初雪。

寒冷的天氣，荒涼的狂野，還有那一幕幕觸目驚心的瘡痍景象……

陸雲趴在老爹的背上，心中感受到無盡的蕭瑟。

前世，他生活在一個『亂世』，打退了日本鬼子又招來共匪的襲擾，所以他對戰爭的創傷，忍不住輕輕嘆息一聲。

這也許很凄涼！

但陸雲卻知道，未來會比如今更凄慘……

七雄並起，固然是一個熱血沸騰的時代，同樣也產生了無盡的災難。

記得前世看過一本書，記載了一些春秋戰國的數據。犬戎還未攻破鎬京之前，北方有人口約八百萬，近兩百多萬戶；秦一統天下後，北方卻只剩下了五十八萬戶，二百餘萬人。楚國，在這個時期也有三四百萬人口，可是當楚國滅亡的時候，卻只剩下了二十八萬戶，九十六萬人口；齊國的情況相對好一些，歷經幾朝動盪，大概有二百萬人，齊國滅亡之后，還剩下五十二萬戶。

聽起來，齊國似乎最好！

可實際上呢，如果不是齊國連年征伐燕、楚、魏、趙四國，大量掠奪人口，其人口基數未必能強過楚國。

而秦國之後，便是楚漢相爭。

楚霸王項羽所到之處，無不都是些斷臂殘骸，跟當時的白起差不多，那也是漢人史上最黑暗的時期，北方漢人十不存一，甚至被那些異族胡人，當作口糧，稱之為『兩腳羊』。

索性劉邦最後擊敗項羽，讓天下終歸一統，建立大漢盛世。雖然在對有功之臣大肆排除，但不能排除劉邦致力於發展民生的豐功偉業，一度讓漢民族躍居神州首強。

只是陸雲突然間打了一個寒蟬，下意識的抓緊了陸渾的衣服領子。

「雲兒，你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別看陸渾經常責怪陸雲，私底下，他對陸雲的關懷，甚至比姬氏還要強幾分。

「爹，我沒事！」

陸雲從思緒中醒來，連忙強作笑靨，低聲回答。

「若是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訴爹……可別自己撐著。」

那有些生硬的關切話語，讓陸雲感覺心裡面，暖暖的。

下意識，他把臉貼在陸渾的背上，閉上眼睛，輕聲道：「爹，我真沒事！真的，你別擔心。」

「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陸渾憨憨一笑，用手托了一下陸雲。

「阿雲，累了吧！」

據龍突然開口，然后對陸雲道：「賢弟，這條路我以前走過。我記得過了前面的溪水，有一個車馬驛。不曉得還開著沒有……不過即便已經廢棄了，也可以做個歇腳的地方，咱們休息一下，如何？」

走了快一整天，眼見著天就要黑了。

即便是強壯如陸渾和據龍，也感到有些疲乏，更別說姬氏，還有一個正值十八年華的上官婉兒的千金小姐。

「也好，休息一下。楚軍不會那麼快就來，咱們也不用擔驚受怕……孩兒他娘，再加把勁兒，前面就能歇息了。」

就這樣，據龍在前面開路，陸渾背著陸雲，據辛同時攙扶著姬氏跟上官婉兒，深一腳淺一腳的行進。

當夕陽降落，晚霞染紅了天邊的時候，在一片凋零的楓林旁邊，一座車馬驛出現在陸雲的視線中。

驛站門口，豎立著一根五米長的高桿。

一盞殘破的燈籠在風中搖曳，在一片晚霞中，竟那樣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