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麻痢雅不斷述說史處生的過往，曾與之交手過的賈賽卻大感矛盾。因為史處生在他眼前拆了羅嬸的攤、大鬧南門市場，是個出招不留餘地、專使歹毒邪功的大惡人；以他的性格來看，該是攻破愛犬山莊之後便劫財走人，怎有可能甘捨到手錢財、又費心安排奴婢退路？

　　或許，史處生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他的正義，說不定跟常人有所不同。地幫的劫富濟貧雖是以惡行善，但能如此關心重視殘缺族群，其惡應不算是大惡。「三才幫分立，十丐論英雄」，丐尊能將地幫施白慕列入其中，應也是考量此點吧。

　　賈賽反覆回想那日南門市場的交戰情況，再仔細比對麻痢雅的話語，找出了一奇怪之處：當日使出痴漢拳法後，史處生明顯出現噁心反胃的症狀，應是十分排斥斷袖分桃之趣的異性戀者，怎麼會轉了性、看上麻痢雅，還與他發生多次性行為？難道本身亦為殘缺者的他，聽聞麻痢雅的悲慘遭遇，生起同情之心，才以身相許的嗎？不對，要一名恐同的異性戀者與眼前這名醜胖男子歡好，是絕對不可能的事，除非，這就是傳說中……足以改變一切的真愛。

　　麻痢雅雖認為史處生已遺忘過往之事，其相愛是七個月前的廁所偶遇才產生。但實際的情況應是當年史處生救了麻痢雅之後，其心中已萌生單相思痴情，之後他雖將麻痢雅安置在腦殘蟹堡店，但這幾年來應少不了窺望解相思的舉動。史處生身為反對龍陽的異性戀者，卻愛上不該愛上之人，其煎熬之苦不言而喻，或許當中還有身為殘缺者的自卑與恩情施捨之類的獨白辨證，但他應是下定決心、做過千百回的告白演練後，才敢大膽向麻痢雅求愛。也許這刻骨銘心的痴意，正是引導史處生棄惡從善的契機。

　　福至心靈，頓悟乃生；賈賽深吸一口氣，雙眸綻光，憶起兩日前張漁歌的一席話。「你想做什麼？用你那腦殘又自以為是的儒家正義來抹殺他們的價值嗎？哼，喜憨兒跟乞丐一樣，不需要衛道人士的憐憫，不需要殘忍的慈悲。如果你還有良知的話，請你好好體會他們的心吧。」

　　其所謂「殘忍又自以為是的儒家正義」，大概是指做君子、內聖外王之類的經典口號。這些他從小背誦到大的名言錦句，真是足堪涵蓋世間一切、永恆不變的至善真理嗎？

　　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二句，便跟他所體悟到的丐界理念大不相同。若人皆喜好美麗的事物，而厭惡醜陋穢物的話，那餿水就不能成佳餚，糞便最多也只能當肥料。有此「欲與不欲」的分別心，更遑論要尊重醜人、乞丐、同性戀、變性人、殘廢者、喜憨兒等弱勢族群；心中既已劃出界線，又怎能幫助到需要幫助的人呢？那內聖外王不也變成打壓多數人，造福少數人的偽善手段。若是自私的親君子、遠小人，誰又來教化小人君子之道？與其花時間學習禮樂射御書數，不如將心思放在人道關懷之上。

　　人非上天，難以一眼看透他人內心；「己所不欲」未必就非是他人之不欲，那「勿施於人」有時更會成為害人之事。愛犬山莊的貴婦們或許能做到「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但他們對喜憨兒之所養，竟是養來讓自己的狗當性玩具；或許貴婦們自己有人獸戀的「所欲」，但不代表喜憨兒們也喜歡這樣的情趣。反倒是以噁爛卡通、糞便入菜等常人之「不欲」為招牌的腦殘蟹堡店，才能令喜憨兒們感到快樂與自在。

　　賈賽心中一嘆，暗道從小到大的學習，竟是在不知不覺中被書本給制約了，要不是有丐界這段苦心禪修，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懷疑經典中的詞句。儒家所言並非全部是錯，但要善用而不害人，其思想便要超脫經典、察其弊病而做出改進。離經而不叛道，大智乃生。如丐尊雖常引用〈禮運大同篇〉，卻是以「偉大的同志之道」來解釋「大道」，更身體力行、扮醜搞怪變娘砲，才成功地感召弱勢族群，進而改善丐界。

　　「乞之道，在於苦心」，應是指苦盡天下之苦，嚐盡天下噁爛穢物之後所生之明悟。苦盡而後甘來，醜極而後美生；若要看透「欲」與「不欲」，只有經至苦磨練過的心眼才能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