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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王朝皇佑二年,三月初五。 泉州城北門外,一輛驢架篷車慢慢悠悠的從官道上駛了過來。駕車的是一個年近四十、面色微黃的男子,和普通車把勢不同的是中年男子雖滿面風塵,但一雙手卻白白淨淨。中年男子在城門驗了路引,進了泉州城後回身掀開車蓬簾子對裡面說「子齋,快到你十三叔家了,把包裹打開」。一個十一、二歲,白淨臉,身材消瘦的少年從車蓬中探出身來,把手裡拿著的一件月白長衫遞給中年男子,嘴裡說到「爹爹,我早準備好了」靈動的眼睛好奇的看了看泉州的街道說「爹爹,泉州城也很熱鬧嗎!我看不比杭州差,十三叔家好找嗎?」中年男子換了衣服說「怎麼不好找,你十三叔在泉州的名聲不小,一問就知道了」。 沒有出乎中年男子的意料,張海天的家的確很好找。父子二人很快來到了一座巨大的府邸門外。對著嵌著閃亮銅釘的紅漆大門,中年男子走上前去拍開門對著衣著鮮亮的門房說「杭州張家張雲天,你家老爺在家嗎?」那門房喜道「是七老爺,老爺在家,聽說七老爺要來,我家老爺等了好些日子了,快請進,我給您帶路」說著轉過身朝裡喊道「七老爺來了,阿德,快去請老爺」。 張笑對自己父親接待張雲天時的熱情感到有些奇怪,就是宴請泉州府的官員們張海天也不曾像今天這樣鄭重其事。從兩人的對話中張笑找到了原由——張笑的奶奶下葬時杭州張家只有張雲天幫了忙。 張雲天也是個庶出的兒子,雖然他的學識在同族裡首屈一指,但在科考上總是因適應不了考場氣氛而一敗塗地;宗族由此對他資助的耐心也漸漸消失了。張雲天對功名的追求雖是能稱得上「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越戰越勇」但最終也只能懷著滿腔的激憤面對現實,依靠教書來維持自己的生計,妻子的病逝使家裡的經濟狀況越發的惡化。正在此時少年時因境遇相似而相交甚好的張海天發跡的消息傳來,同時他也接到了前往泉州同張海天重新建立聯繫的家族使命。張雲天帶著自己十二歲的兒子和最後一點點家當來了泉州。 張氏兄弟的相見歡結束以後,張海天出於對張雲天的感激和對他學識的瞭解,邀請張雲天留在府中教授自己孩子學識;張雲天經過一番推托後愉快的答應了下來,同時張笑也敏銳的發現自己的第二個幸福童年也因張雲天的到來而面臨巨大的危機。 張海天對自己大兒子的特立獨行頗感頭疼。兒子對牛奶的偏好到沒什麼,小張笑和同齡孩子身體的對比優勢已經顯示出來。張海天已經決定把牛奶作為自己孩子的必備食物。但張笑堅持不用毛筆,而是拿著自己製作細竹棍夾鵝毛的沾水筆習字的行為就讓他徹底無言了。兩個請來的先生都被張笑的奇談怪論給氣走了,可在他看來張笑又的確很聰明,和自己談事時說話有條有理,還能舉一反三。他希望有張雲天這個專業人士的教育,張笑能夠認識到讀書的規矩和意義。 張雲天對張笑的教育也同樣失敗了。雖然張笑對老師的態度還算恭敬,但張笑對前世已證明的沒有多少實際意義的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毫無興趣;他也沒有成為一代書法家的慾望,除了認字快的優點以外,張雲天對他的學習倍感失望。不過作為一名資深的教育工作者,張海天決定用另一種方式來讓張笑產生學習的興趣。張雲天給張笑講了三天的歷史風雲人物,張雲天對張笑這幾天的學習態度很滿意。看著張笑被成功激發出的學習慾望,張雲天拋出了早已備好的誘餌: 「笑兒,你從我講的先賢生平中悟到了什麼沒有啊」張雲天端坐於堂,一臉肅穆的問道: 「七伯伯,您給我講了蕭何、諸葛亮、魏征的故事,我覺得他們的為人有很大的問題,不值得我效仿。」 「好大的口氣啊,你到說說這幾個大賢那裡有問題了」張雲天依舊端坐,一臉青氣的問道: 「蕭何嘛,都說蕭何有識人愛才之名,我看不是。他和呂後設計殺韓信是說韓信要造反,可當初韓信當楚王時勢力比高祖還大,為何沒有反?而他當一個小小的淮陰侯,無權無勢時反而要造反了?他有那麼傻嗎?我看蕭何是為了迎逢上意,良知都不要了。」 「那諸葛丞相一生忠義,足智多謀又有什麼大節有虧了」張雲天咬著牙問道: 「都說諸葛亮忠義,如果他真的忠義為何在劉備死後大權獨攬?如果不是他擅權,讓劉禪無事可做,只能整日遊玩、得不到執政鍛煉的機會?蜀漢還會那麼容易亡嗎? 「魏征呢?魏征一生勤儉、直言敢柬正是我輩典範。」張雲天站了起來,大聲問道: 「魏征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是一根筋。如果他會變通,以他的才學李密、竇建德、李建成說不定也能開創一番局面」。 「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下」張雲天在房子裡轉來轉去。自己讀書的楷模竟被一個黃口小兒如此糟踐,而說的事自己又無可辯駁。讓他一腔怒火不知如何發洩出去。 第二天張雲天又把張笑叫了過來,這次他決定把孔孟的例子搬出來。又是三天的講座,他原以為這次,張笑聽了後該修正自己的學習態度了。可張笑前世對金庸小說的愛好又讓他找到了理由。當張笑把那段「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有許多雞,當時還有周天子,何是紛紛說魏齊」的經典橋段說出來後。張雲天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一張臉紅了又紫、紫了又白、最後一臉發青話也沒說,很沒有風度的甩袖去了。 張笑對自己把張雲天氣成這樣也有些歉意,但他實在不能接受張雲天所教的儒家所謂的「道」。在他的記憶裡保留的是後世灌輸的用矛盾論、方法論等構建起的知識體系,而張雲天給他教授的則是忽略過程、講究頓悟的儒家理論;在他看來這種玄而又玄的知識理論有點可笑,每個大儒都說自己悟道了,可什麼過程、怎麼悟的一點沒說;尤為讓張笑奇怪的是:這些後世大儒們悟的「道」和他們奉為金科玉律的「論語」之間完全是兩回事,就算「論語」是孔夫子故弄玄虛的產物,可這些「大儒」們斷章取義、借題發揮的本事也太大了吧!張笑心想:這歷史上沒有比孔夫子更怨的了,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會說:「明明是那幫王八蛋曲解我的話,可髒水全潑到我的身上了」 自此張雲天便和張笑較上勁了,張笑雖可以不學張雲天教的經史子集,儒學諸子的微言大義,每日只給他講些史書。但與張笑的辯論卻成了他新的愛好,師生的情誼不知為何在每日的辯論中一天天深厚了起來。 張雲天正式擔任張府西席後張海天便不再過問子女的學習。第三個月後的一天,張雲天決定以一次考試來向張海天來證明自己的工作價值。他邀請了張海天夫婦三人做為監考,張笑面對這樣的情景自己好像有熟悉的感覺,對…前世幼兒園老師帶領他們向家長匯報表演就是這樣。想到這裡他看著弟弟妹妹用童聲背誦「論語」,突然有一點荒謬的感覺。 「笑兒,你平常聰明機靈,現在把我教你的唐詩給你爹娘背上幾首」。 「等一下,七哥,笑兒沒有學經史子集嗎?」張海天疑惑的向張雲天問道。 「這個…咳…是這樣的,海天…笑兒說他的志向不在為官,讓我給他講講史書教他些做人的道理也就是了」。 「笑兒,你為何有這樣的念頭」張海天的臉色掉了下來。 「爹爹,我的理想是像您一樣,做一個了不起的商人,再說當好一個商人於國於民也不比一個官員差。學做詩寫賦,經史子集與將來當好一個商人並無太大用處,所以我不想學這些。」張笑前世所學的馬屁神功一經拍出,張海天的臉色頓時好了起來。 「這話聽起來不錯,可成為仕人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啊!」 張雲天在一旁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又來了,小傢伙的腦袋裡不知裝了些什麼,每次都把我稀里糊塗繞了進去,這回海天也因該說不過他,嘿嘿,上了這小傢伙的梯子就難下來了」。 張笑不慌不忙的對張海天說到「爹爹您想:這學做詩寫賦,經史子集都是為將來科考而準備的;參加科考的目的不過是以期金榜提名,成為官宦而已;而聽伯父說的道理:為官之道便是撫慰黎民、報效國家。而爹爹在您名下的船場、船隻、各式作坊幹活的夥計有三千多人,這些人都靠您給他們的工錢養家餬口,按每家五口人算便是一萬五千多口人:如果沒有您這些人靠什麼過活?您一個商人便讓近兩萬百姓免於饑謹流離。像您這樣的功德又怎麼會比那些官員做的差呢?做您這樣一個商人,又有什麼不值得我們做兒女的引以為豪、認真學習呢?」 張海天哈哈大笑,猛的站起身來,感覺自己一生中從無此刻這般志得意滿。他雖然家財萬貫,但從小受的教育讓他在心底頗以自己商人的身份自卑。今天兒子的一番話倒讓他的心結解開不少。他雙眼放光,看著張笑說到: 「你既然想做一個商人,那你以後就跟著爹爹,讓爹爹教你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商人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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