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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蟾離開了慕容家,正是無精打采。走沒幾步,便覺得飢腸轆轆,就近走到眼前的飯館,伸手一摸衣袋,只掏出了幾個銅錢,心道:「哎呀,我怎麼忘了這件事,再不想辦法掙點錢,明天就要挨餓了。」 要省吃簡用,當然不能進飯館吃飯了。他於是尋了家麵餅舖子,花兩個錢買了一張烤餅,跟店家要了一杯水配著吃。餘下八個銅錢,想來至少可以挨到明天。 陳楠以前是做木桶的,收入雖然微薄,但總算有個一技之長。當年有一回,師徒兩人行走江湖,不慎將盤纏耗盡,陳楠就是帶著他進廣德縣城,脫去長袍,捲起袖子,挨家挨戶,沿街招攬修理木桶。待存夠了錢,這才繼續旅程。 人在徬徨無助,或遇到困境的時候,往往會循著以前成功的經歷,找到自己最熟悉的位置。白玉蟾下意識地進了廣德縣城,斬妖除魔是沒什麼好怕的,但想打工賺錢,卻是無所適從。 白玉蟾從陳楠那裡學到了全套本事,就是漏了箍木桶這一樣。而除了伏魔降妖之外,他另外唯一的本事卻是讀書。 原來當時陳楠就有一個觀念,要興旺神霄派,必要有一個出類拔萃、不受師父本事拘束的人物。而要達到這樣的目的,關鍵就在讀書。讀書可以開拓人的視界,可以直接師法古人。也唯有如此,徒弟的成就才能不受師父的資質拘束。 因此雖然帶著白玉蟾東奔西跑,陳楠卻沒一日忘了教他識字讀書。而白玉蟾也頗有天賦,十二歲參加鄉試就中了秀才。十四歲練就一手好字,十六歲已能畫出整幅狀態威猛、栩栩如生的龍爭虎鬥圖。 不過這兩年他躲在深山當中,這些功夫就荒廢了。但現在找不出別的本事,腦筋只好動到這上面來。於是他又花了幾個錢買了筆墨硯台當生財工具,還批了一些紙張,然後跑到城裡的一間寺廟前,找了個涼亭,開始作畫。 他沒做過生意,也不會做生意,不懂怎麼招攬,也不知道該怎麼吸引人群,所以只是埋頭苦幹,自己畫自己的。雖然有幾個路人駐足旁觀,但因為他去的不是時候,天色沒多久變黑,人群逐漸散去。這第一天,只好鎩羽而歸,買了兩個饅頭充飢過夜。 第二天,他一早便去作畫。早上進香的香客比較多,圍觀的群眾相對也多了。白玉蟾沒有表明要賣畫,所以大家只是圍觀。到了下午,忽然有個圍觀的人說道:「這位相公,你能不能畫一幅觀音的像賣給我,我想供在家裡。」 白玉蟾沒有畫過佛像,卻也沒有選擇的餘地,換上一張紙,憑著印象,一筆一筆,仔仔細細地畫了起來。還沒畫好,眾人都說畫得好,說話想要買的人聽了很高興,給了十個錢,歡歡喜喜地走了。 白玉蟾不知道畫一幅畫的行情要多少錢,沒有異議就收下了。這價錢顯然相當便宜,因而眾人見了,紛紛下訂要畫;有人要畫觀音,有人要畫佛祖,還有人要畫鍾馗、達摩,不一而足。 白玉蟾照單全收,一一畫就,每個人果真也都只給十個錢,不久紙張沒了,兩個錢買的廉價筆也快禿了,這天才罷休。 白玉蟾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所以打算一次多掙些錢,免得時時要為錢財操心。補充了紙張筆墨,第三天還是去那地方畫。早有人聞風而來,白玉蟾一攤開紙張,就有人要畫。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有人指名要畫太白金星。白玉蟾畢竟是個道人,每天要他畫佛教人物,總不是滋味,這下心中一喜,畫完之後,便順道在一旁提上字,添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圖案。 要畫太白金星的那人不懂,問道:「這是什麼字?」 白玉蟾道:「這是一道祈福禳災的真言符咒,三山符籙絕大多數都不能隨意添寫,這是唯一的一道。」 那人半信半疑。白玉蟾便道:「你可以拿到最近的道觀去問,要是虛假,儘管來拆我的招牌。」再畫一幅,所繪符籙與前一道一模一樣,再加上他的字龍飛鳳舞,頗有架式,就算不是祈福禳災的符籙,亦甚美觀,於是接下來數人,也都要了道教中的神祇。 這天畫到天色漸暗,也不過得了百餘錢。正在收拾筆墨,打算明天再來,忽然聽到旁邊有人窸窸窣窣的,好像在說話一般。 白玉蟾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十多歲的毛孩子,躲在大樹後頭,露出半個身子。再瞧他打著赤腳,全身衣衫破爛,面目髒污,好似乞兒一般。 白玉蟾收拾好東西,掂了掂錢袋裡的錢,走到樹旁,拿了十個錢給那乞兒。 乞兒收下,忽然說道:「你這樣是行不通的。」 白玉蟾一愣,問道:「你說什麼?」 乞兒道:「你這樣畫得累得半死,卻只賺那麼一點錢。我見過白楊樓門口賣字畫的,他們畫得沒你好,但一幅畫都有三十錢。」 白玉蟾道:「是這樣嗎?算了,反正我只是想賺點盤纏,又不是真的打算靠這個營生。」 乞兒道:「你的每一幅畫如果都能多賺些錢,就能早一點賺夠盤纏,那就可以早一點上路,你也不必畫得這麼勉強了。」他每天沿街乞食,時時都在看人臉色,因此白玉蟾心中想些什麼,他倒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白玉蟾聽他說得有些道理,便道:「你好像還有些話還沒說。」 乞兒道:「我叫劉家齊,『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的家齊。這位大哥貴姓?」 白玉蟾心道:「這孩子唸過書,八成是家道中落,才流落街頭。」說道:「你的名字很不錯,但我的名字就粗俗多了。我叫白玉蟾,蟾蜍的蟾。」 劉家齊道:「名字好不能當飯吃。蟾蜍好,蟾蜍可以咬錢,更何況還是白玉做的。」又道:「白大哥,我有個主意,我們兩個來合作,你負責作畫,我來替你賣畫。每一幅畫我一律交給你三十錢,多賣的,就算我的。如何?」 白玉蟾對這孩子有些興趣,便道:「好啊,明天你來試試看。」 第二天白玉蟾才到,那劉家齊已經在涼亭內等他了。白玉蟾見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說道:「你昨天要是穿這套,一定要不到錢。」 劉家齊道:「我要是穿昨天那一套,今天就做不了生意了。」白玉蟾點點頭。 兩人於是分工合作,一人負責作畫,一人負責叫賣。劉家齊能言善道,果然將價格提高不少,尤其他將符畫分開販賣,更為自己掙到了不少錢。 白玉蟾一掂錢袋,居然還有幾兩銀子在裡面。笑道:「看樣子,再過兩天,我就可以出發了。」 劉家齊道:「白大哥,我們合作,這麼好賺錢,怎麼不考慮再多賣幾天?」三番兩次遊說,但白玉蟾堅持不肯,反而告誡他不能太貪心。 劉家齊先是一陣默然,接著說道:「也不是我貪心,實在是因為我娘她身體不好,看大夫要花不少銀子……」 白玉蟾道:「原來如此。」把錢袋裡幾錠比較大的銀子掏給他,說道:「你我能相識也是緣分,但若哪天緣分盡了,就是分別的時候到了,一切順其自然。」 劉家齊知道說不動他,點了點頭,也不客氣,收下銀子,約好明日再見後,便逕自往城外走去。 他走了一會兒,忽然回頭張望,像是怕有人跟蹤似的。然後身子一閃,鑽進一旁的小巷道內。 他進入巷弄之後,身子倏地靈活起來,一下子跑到某家的後堂,一下子穿過某戶的院子,左進右出,東彎西拐,好一會兒,最後來到一處四面環繞一圈矮木屋的天井當中。 這裡是廣德縣城裡的貧民區,房屋低矮,年久失修,加上出入份子複雜,一般人也多不敢接近,久而久之,也成了偷兒、乞兒的聚集地。 劉家齊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腰帶中的錢,然後才舉步踏進其中的一幢矮屋內。 屋子低矮潮濕,通風不佳,空氣中隱隱飄著一股霉味酸味,但劉家齊已經習以為常。這時日漸西偏,屋內光線昏暗,但還是可以瞧見屋中掛著一張大簾子,將室內一分為二。簾子半掀半掩,露出後頭的炕,炕上躺著一個人,身上裹著一張薄被,面朝裡頭,看樣子像是睡著了。 劉家齊輕輕喚道:「三大爺,我回來了。」 炕上的人動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聽阿良說了,你在廟前巴上一個相公,替他拉生意,賣字畫,是不是?」聲音低沉,是個男子。 劉家齊道:「是啊,三大爺,生意還不錯呢……」說著,從腰帶中拿出所有的銅錢,放在牆腳邊的一個瓦罐裡面。叮叮鼕鼕,煞是好聽。 炕上男子窸窣起身,坐了起來,說道:「進來!」 劉家齊應諾,走到簾子後面。只見炕上男子用被子罩著頭,在微弱的光線下,只露出一對眼珠子來。 「三大爺,還不舒服嗎?」 「嗯……」炕上男子道:「你把錢都拿出來了嗎?」 劉家齊道:「都在罐子裡了。」 炕上男子冷冷地道:「是嗎?把袖子拉高一點,我看看。」 劉家齊依言而為,果然沒有藏錢在袖子裡。炕上男子尚不死心,還要他將腰帶卸下,脫去上衣。劉家齊一一照辦,身上真的再沒有半個子兒。 炕上男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很能幹,也很聰明,只要乖乖地為我工作,少動歪腦筋,我不會虧待你的。」 劉家齊穿回衣服,道:「阿齊怎麼敢動歪腦筋呢。」 炕上男子道:「不敢最好……你先出去吧,你的份,晚點給你。」 劉家齊道:「是。」轉身要出去,復又回頭道:「三大爺,阿德去哪裡了?怎麼這麼久沒看到他?」 炕上男子道:「阿德?喔?頭上有些癩痢的那個小子啊?他上次偷藏錢,還跟我頂嘴,我已經趕他走了。」 劉家齊道:「他只是個小孩子,膽子又小,自己一個人,能走哪兒去?我找來找去找不到他,我想他一定回來了。三大爺,你……你真的沒看過他嗎?」 炕上男子道:「他膽子小?他敢騙我,膽子可不小吶……你這樣看著我是什麼意思?難道懷疑我把他藏起來了嗎?哼……」冷笑一聲,忽然陰森森地道:「其實呢,我已經把他吃掉了,你當然找不到他了……」 劉家齊當然不相信他的吃人之說,但瞥眼間,忽然瞧見炕上男子兩隻眼睛發著綠光,不禁大吃一驚,叫出聲音來。 「啊……」 「你怎麼啦?」 劉家齊全身僵直,再仔細一瞧,那兩隻眼睛已恢復一般。 「沒……沒什麼……」 「我是開玩笑的,看你嚇成這個樣子,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吃了他不成?」 「這……這怎麼可能……」劉家齊訕訕一笑。 「不過,這也很難說……」炕上男子慢慢吞吞躺了回去,一邊說道:「他暗中藏我的錢,就是在吃我。敢吃我的人,我也能夠吃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不可聞。 劉家齊告退出來,想起三大爺的那些話,仍是心有餘悸。不斷地問著自己:「阿德真的叫三大爺給吃了嗎?」此刻他多麼盼望阿德像以往一樣,突然從後面矇住他的雙眼,壓著嗓子說一聲:「猜猜我是誰?」 只可惜這樣的願望,一直到他走進西邊的矮屋裡,仍然沒有實現,阿德真的失蹤了。 三大爺的屋子在北邊,劉家齊住的屋子在西邊。住在這裡的小乞丐都與劉家齊一樣,被這人稱三大爺的男人所控制著,平日乞討所得金錢,一律得先交給三大爺,然後看大爺高興給賞。三大爺管住,但不管吃,因為小乞丐們都可以要到東西吃。而小乞丐們也乖覺得很,如果有人施給一些新鮮的水果,還是大塊的肉食,他們也都會拿回去孝敬三大爺。 其中的原因無他,因為他們都是小孩子,在路上行乞,如果沒有大人罩著,要來的東西很可能半路就給搶走了。如此不斷惡性循環之下,有武力的大人,又比沒有武力的大人罩得住;成群結黨的大人,又比單獨一人的強。三大爺在這城南的叫化圈頗有勢力,劉家齊與阿德,只是一群小叫化裡的兩個小鬼。 但是現在阿德失蹤了,劉家齊也落單了好幾天。回到休息的小屋中,看著空蕩蕩的炕,阿德的破褥子還在,如果他真的要離開這裡,好歹也將褥子帶走吧?他越想越覺得不安,轉頭退出屋外。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裡。」 這聲音細如蚊聲,卻像是一根針,直接鑽進劉家齊的耳朵裡。說也奇怪,劉家齊還是可以聽出聲音來自何方,急忙轉頭朝上一看。 在昏暗的夕陽餘暉下,一個身著黑衣的青年,就站在屋頂上,雙手環抱胸前,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瞧。 劉家齊正要開口詢問,那聲音又鑽進耳朵裡,向他說道:「不用問了,就是你眼前的人。想知道你朋友的下落,就別說話,安安靜靜地跟我來。」 劉家齊一聽,知道遇到了異人,連忙將講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只見黑衣青年一個轉身,從天井的另一邊走了,趕緊追了出去。 黑衣青年在前面領路,走走停停,以便讓劉家齊趕上。劉家齊關心阿德的下落,因此不管這黑衣青年的話有幾分可信,還是一路奔上。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城牆邊的水門旁。黑衣青年停步回頭,一派氣定神閒,劉家齊卻是氣喘吁吁,半晌說不出話來。 「阿……阿德在……在哪裡?」 劉家齊不知道黑衣青年領他來這裡的用意,不等氣舒緩些,急急開口詢問。 黑衣青年道:「阿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我知道,他們都在這裡。」說著,往水門下一指。 城裡為了引進城外的水源,特別開鑿了人工渠道,鑽過城牆,通過城市中心。但為了怕水災時,大水順著渠道漫進城裡,便在此做了一道水門。當時為了施作,水門旁直接挖了一個池子,水深逾丈,是整條水道最深的地方。 黑衣青年這一指,指的就是這水池底下。劉家齊大驚,顫聲道:「你……你是說阿德在……在水池裡面?」 黑衣青年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阿德是哪一個,但他們確實都在裡面。」 劉家齊這才聽清楚他說「他們」,驚問:「他們?」 黑衣青年道:「你看不出來嗎?你們的三大爺,早就不是原來那個了。你剛剛所見的三大爺,其實是一隻寄生妖怪,原形是什麼還不清楚,不過他一共吞了你四個同伴。不能消化的骨頭,就丟在這裡。」 劉家齊越聽越驚,顫聲道:「這……這……」 黑衣青年續道:「他每一個月就要吃掉一個人,當然,他會挑選你們其中最孱弱、或者最不會掙錢的。今天是二十五,他月初吞掉的,現在大概消化得差不多了,不信的話,今天晚上你別睡覺,一聽到你三大爺出門的聲音,就偷偷跟在後面,看他是不是到這裡來吐掉骨頭。」 劉家齊光聽就覺得毛骨悚然,如果這一切是真的,他怎麼敢半夜跟蹤妖怪? 黑衣青年知道他的疑慮,從懷中拿出一道黃符,單手五指轉動,瞬間折成一個紙八卦。一邊交給他,一邊說道:「這道符叫『借位錯身符』,等到你要跟蹤三大爺的時候,就將這道符含在嘴裡,它不能讓你隱身,但可以產生短暫錯覺。但這符若在你的口中化了,就得趕緊離開。」 劉家齊接下,將信將疑,問道:「如果……如果三大爺真的是妖怪的話,那我該怎麼辦?趕緊逃走嗎?」 黑衣青年道:「千萬別這麼做,這妖怪為了警告其他妖魔鬼怪別碰他的獵物,早在你們身上做了記號。這記號也能讓他順利找到你們。」 劉家齊想起什麼似地,拉開褲管。原來兩個月前,他大腿上長了一個拇指頭大的疔瘡,但因為不痛不癢,也就沒有理會。這會兒細看,這疔瘡形狀怪異,肌膚下彷彿還有東西隱隱蠕動,令人望之作嘔。 劉家齊見了,全身都不舒服,便道:「那我來找你,恩公,你會幫我吧?」 黑衣青年道:「抱歉,我不是他的對手,否則的話,我就會直接收拾他了。」 劉家齊驚道:「那怎麼辦?」 黑衣青年道:「我雖然對付不了他,卻可以指引你一條明路。你還記得今日白天,在廟前作畫的男子嗎?」 劉家齊道:「我當然記得,我明天還要幫他賣畫。」 黑衣青年道:「他叫白玉蟾,是當世神霄派的唯一傳人。現在跟你說神霄派,你大概沒聽說過,但是在兩百年前,神霄派開山祖師翠元真人石杏林,與全真教的王重陽南北齊名。兩人雖然都是修道,但所偏重的方向不同。若光指降妖除魔,王重陽比不上他萬一。」 神霄派劉家齊沒聽說過,但全真教、王重陽、丘處機可是赫赫有名。黑衣青年居然說王重陽比不上石杏林,那白玉蟾一脈相承,功夫絕對差不了。 劉家齊終於吃下一顆定心丸,說道:「那很好,我跟白大哥處得還不錯,我明天就去拜託他。」 黑衣青年道:「不,他這個人有些古怪,不喜歡別人卑躬屈膝拜託他,你就這樣去,他不一定甩你。」 劉家齊想起白玉蟾有錢不賺,脾氣確實與眾不同,不禁面露憂色。黑衣青年不等他詢問,便又道:「我教你個乖,你明天跟他賣完畫,就唉聲歎氣一番。他不管是不是虛應故事,都會問你如何。那時,你就把這個東西給他看。」說著,從腰間摸出一個木頭章子。 劉家齊接過,轉過印面,只見上頭用篆書刻了些他看不懂的小字。 黑衣青年道:「先將這印章收好,尤其千萬別給三大爺看到。」 劉家齊一聽到「三大爺」三個字,嚇了一跳,趕緊將印章貼身藏了。 黑衣青年道:「好了,你快回去吧,先休息一下,晚上才有力氣跟蹤三大爺。」說罷逕自走了。 劉家齊目送黑衣青年離開,心中七上八下。他悄悄回到天井的矮屋群中,看見三大爺的屋子亮著燈火,更加輕手輕腳,慢慢潛回自己休息的屋子。 說是休息,卻怎麼可能合得上眼皮?劉家齊在炕上躺到半夜肚子餓,從衣袋裡摸出半個發硬的饅頭來吃。才咬了兩口,忽聽得門外輕輕「喀啦」一聲,有人開門出了屋子。 劉家齊趕緊下床,偷偷來到門邊,往外一瞧,果見三大爺的背影,一直朝著南邊走去。原來這群矮屋只有三大爺一戶有門板,所以一有門板開合聲,那一定是他了。而天井的開口在南邊,半夜往南邊去,那就是要出去了。 劉家齊一等到三大爺的背影消失,立刻跟著出了門。他也不必老老實實地跟在三大爺的後面,而是繞路直往水門的方向跑,先一步躲在城牆邊上。果見遠遠地三大爺的身影接近,劉家齊對黑衣青年的話,已經信了九成,趕緊把「借位錯身符」找出來,緊緊握在手中。 只見那三大爺來到水門前的水池旁停下,左顧右盼,確定四周無人之後,這才將披在身上的被子脫下。在淡淡星光下,劉家齊還是可以瞧清楚,這被子下的三大爺整個身體異常地肥胖,小腿腫得跟大腿一樣,大腿又腫得跟肚子一樣,而肚子、胸部上的贅肉,就像肉攤掛的豬肉一樣,整片垂了下來,難看至極。難怪老是裹著被子,怎麼也不下炕。 才這麼想著,卻見三大爺慢慢張開他的嘴巴,不……不!是整個下巴逐漸往下拉開,而且越拉越開,幾乎可以碰到肚臍。劉家齊見了,大吃一驚,下巴也差點要掉了。便在此時,一堆白白的東西從三大爺的口中吐了出來,「撲通撲通」,紛紛掉進水池裡。 劉家齊此時再無懷疑,怕自己叫出聲音來,趕緊用手捂著自己的嘴。只見那三大爺吐完東西,正要回頭,忽然「呃」地一聲,打了個嗝,一個白色的東西又從他口中吐了出來,掉在地上,然後一路滾到劉家齊躲藏的牆腳邊。 劉家齊定睛一瞧,這圓滾滾的東西,居然是顆人頭骨。他大吃一驚,急忙往後一縮,喉嚨同時已忍不住輕哼一聲。 這一聲雖輕,劉家齊知道已經驚動三大爺了。急忙將手中的「借位錯身符」丟進嘴裡,幾乎就在同時,三大爺的身子已然出現在他眼前。 劉家齊嚇得兩腿發軟,但好在那符咒真的有效。三大爺肥胖臃腫、嘴角還冒著白沫的臉,在劉家齊面前晃來晃去,但就是看不到他。劉家齊心情稍定,但兩隻腳還是不聽話,便索性蹲了下來。 那三大爺看來看去,始終沒有發現劉家齊,知道自己不能久留,過了一會兒,便披上被子,轉身循著原路走了。 劉家齊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但他知道自己若不回去,萬一給三大爺發現,情況只有更糟,於是趕緊吐出符咒,催促著自己不聽使喚的腿,連滾帶爬,搶在之前回到了矮屋。 戰戰兢兢,擔心受怕地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劉家齊一如以往,先與眾乞兒向三大爺請安,然後出門乞討。為了裝做若無其事,他還故意落在眾人後頭,最後一個才出去。 但臨出門前,三大爺還是叫住了他。 「阿齊……」 「什……什麼事啊?三大爺?」劉家齊極力壓制住恐懼。 「今天也要好好幹啊……」三大爺道:「你今天不是還要去賣畫嗎?」 劉家齊道:「是……是啊……」 三大爺道:「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劉家齊道:「沒有,我……我想阿德。」 三大爺道:「嗯,阿德這孩子雖然皮了一點,但也不算壞到哪裡去。這樣吧,你要是看見他,就叫他回來吧……」 劉家齊佯裝歡喜,道:「謝謝三大爺!謝謝三大爺!」 告辭出來,一路趕往廟口。見白玉蟾已經在那裡開始準備了,心上一塊大石頭落地。至此,那黑衣青年所言皆中,因此他也沒忘了黑衣青年的吩咐,趨身上前,只叫了聲:「白大哥,早。」 白玉蟾見他臉色不佳,問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沒睡好?怎麼啦?你娘的身體好些了嗎?」 劉家齊一聽到他居然還在關心他昨天為了多騙銀子,所虛構出來的假母親,不由得鼻子一酸,感動得掉下淚來。 白玉蟾見了大驚,說道:「該不會是……」 劉家齊拭淚道:「白大哥,我……我……」不知為何下定決心,提早坦白:「對不起,我昨天說我娘生病的事情,根本不是真的……」 白玉蟾一時沒聽懂,責備道:「什麼?晚輩怎麼可以拿長輩的身體健康來開玩笑呢?」 劉家齊道:「我爹我娘他們早就死了,我是一個孤兒。我昨天騙你說,我娘病了,是想多騙你的錢。」 白玉蟾雖然不高興,但聽他坦承,也沒了火氣,便道:「那今天為何忽然要告訴我真相?」 劉家齊道:「那是因為我們都給人控制了。」 於是便將自己的父親忽然亡故,家道中落,與母親流落街頭的事情說了,接著又說到母親因為抑鬱成疾,不久也死了,而他一個孩童在街頭乞討,謀生不易,隨即便給人稱三大爺的人所收羅了。 白玉蟾聽到這裡,已經了解了大概,便道:「那你昨天拿回去這麼些銀子,應該可以讓你好過一些了吧?」 劉家齊道:「我只繳了銅錢,銀子我藏起來了。」於是又將他與阿德因為受不了三大爺的剝削,所以相約藏下金錢,只要到達一定金額,就要一起闖蕩江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白玉蟾聽到他說「闖蕩江湖」四個字時,慷慨激昂,頗有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味道,不禁莞爾一笑。沒想到卻聽得那劉家齊語氣一轉,哭嚷著道:「可是阿德卻因為藏錢被發現,就被三大爺給吃了……」 白玉蟾一時不懂他所謂「吃了」的意思,安慰道:「也許你現在會覺得錢最好,但錢財乃是身外之物,這個道理,你以後慢慢就會懂了……」 劉家齊哭著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阿德他是真的給吃掉了……」 白玉蟾道:「你……」忽然看見他印堂中泛著一道綠氣,心中一驚,急道:「你昨天吃了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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