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七年後,安徽廣德縣城,西門。 一個肥頭大腦的和尚,身穿紅袈裟,手拄金禪仗,大袖飄飄,大搖大擺地穿過城門,往東而去。他身後隔著兩丈另跟著四個和尚,分執月牙鏟、方天戟、鐃鈸、銅鈴等法器,一路跟隨。街上行人見狀,紛紛避讓,指指點點。 五人不發一語,一行來到城中最大的一戶大宅之前;大宅門戶洞開,長工家丁分列兩旁,一見到和尚們來到,紛紛呼應叫喚起來。 門後一個高瘦的中年男子趕緊迎了出來,雙手合十道:「普門大師,您總算來啦,我們家老爺已經恭候多時啦。」 那身穿紅袈裟的和尚亦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邢總管,慕容老爺身子還好吧?」 邢總管道:「就等大師大展神威了。」 普門笑道:「邢總管儘管放心。」往身後一指,說道:「有我四個師弟助我,不管是哪來的妖魔鬼怪,一定都能將牠降服。」 邢總管大喜,立刻領了五僧進去。長工家丁們合力將兩扇高十六尺、寬九尺的大門關上,跟在眾和尚後頭去了。 來到偏堂花廳外,邢總管請普門的四個師弟在門外稍候,只領著他進廳。普門來到廳上,只見一個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癱坐在舖著黃緞軟墊的太師椅上,眼睛半開半閤,似睡非睡地,心中一驚,上前道:「慕容老爺,您還好吧?」 那華服男子忽然醒了過來,一見普門,大喜,說道:「大師來啦?啊……請原諒,我的腰、背都還是很痛,今天一早,連腳也不行了,所以不能到門外迎接,請大師見諒。」 普門道:「哪兒的話,慕容老爺身子不舒服,本來就應該多休息。一切有邢總管招呼,普門亦當盡力。」 兩人各自客套一番。普門道:「老爺請放心,我今天帶了四個師弟過來,待我們擺出四大金剛陣,定能降妖除魔。老爺的身體,就能不藥而癒了。」 慕容老爺寬心一笑,說道:「萬事拜託了……」 兩人又說了些不打緊的話,普門這才告辭出來。邢總管便繼續領著他,與他的四個師弟逕往後院而去。後頭一些長工家丁們,遮遮掩掩,遠遠地跟在後面,想要湊湊熱鬧。 一行人來到後院,只見那院中花草扶疏,假山流水,景緻宜人。但原本建築在小橋旁的涼亭,卻被從地下長出的大樹給擠壞頹倒,瓦礫木板四散一邊。 這種情況不常發生,但最詭異的是,根據這慕容家所有的家丁長工奴婢僕人等的證實,這棵需要五、六人才能合抱,高度超過三丈的大樹,竟是一夜之間長大的。因為第一個人發現它的時候,這樹就是這麼大了,宛如由天外飛來一般,可是看它對涼亭所造成的破壞,卻又應該是由地下冒出來的。 而自從這棵樹出現之後的三個多月來,慕容家更是大災小禍不斷:先是老大爺老夫人相繼去世;然後是忽來的蝗災,只把他們家佃農所耕種的農作吃完,使得今年下半年幾乎無租可收;接著是庫房的無名大火,一夜之間又將慕容家多年收藏的古董珍玩,給全部吞噬殆盡。 而就在幾天前,慕容老爺從忽然斷裂的軟轎摔了下來,摔傷了膀子不打緊,休養期間,竟然生了這場大病。這病癥很怪,只是整天昏沉沉的,全身痠痛,四肢無力。看了好幾個大夫,因為查不出病因,針灸藥石也就無效。 慕容老爺雖然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但日漸消瘦,一天昏睡的時間,總要比清醒的時候多得多,長此下去,就是健康的年輕小夥子也受不了。於是他的夫人便開始求助於江湖術士。 原來慕容家的人,早就懷疑這一切與那棵怪樹有關,一開始也曾找人把這樹砍掉。沒想到這樹沒砍倒,承包主事者,竟被工人手中忽然斷裂的斧頭,反彈劈中頭部而死。其餘參與的工人一回家之後,一連上吐下瀉三天三夜,小命去了半條。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敢直接找這棵樹的麻煩了。 直到兩天前普門上門拜訪。 普門與慕容家頗有交情,是因為慕容家的老夫人禮佛甚殷,長年來出錢出力,只要是整修廟宇,給菩薩重塑金身,沒有一件少得了她。老夫人去世之後,普門一直沒時間拜訪,這次聽聞怪樹的事,立刻要求現場查看。 普門當時一眼就確認了是這棵怪樹作祟無疑,當場便唸經作法,卻因為不敵,把自己的念珠弄斷了。雖然輸了第一回合,但普門卻因此更加確定這棵怪樹的妖力足以危害眾生,非除不可。於是回去之後找了四個師弟,今天捲土重來。 因此普門這是第二次再見這棵妖樹了。他先繞著樹轉了兩圈,眉頭一皺,問道:「這兩天家裡沒再發生什麼事吧?」 邢總管低聲道:「大概知道大師要來對付它,這兩天乖覺得很,沒再發生什麼事情……有什麼不對勁嗎?」 普門道:「沒有,沒什麼。」心道:「好像比兩天前長得更高了些。」 慕容家的長工家丁們避得老遠看熱鬧,私底下指指點點,都想看普門與妖樹鬥法。普門便先請邢總管叫人團團圍住四周,不要讓生人靠近,自己則吩咐四個師弟各執法器,分佔四個角落。 普門雙手合十,正要誦唸經文,忽然有個少女的聲音傳來,說道:「普門大師來了嗎?在哪裡?」 普門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容貌秀麗、娉娉裊裊的荳蔻少女,排開眾人,鑽到前面來。邢總管見了,趕緊上前,阻止道:「小姐,大師正要作法,還是別靠近得好。」 那少女一聽大喜,說道:「真的嗎?那我更要瞧清楚了。」掂著腳尖,向普門揮手道:「大師,大師……」一個比她年紀更小的小丫環在後頭拉住她,不斷央求道:「小姐,小姐……」 普門知道這少女正是慕容家的千金,名喚天香,之前常跟在老夫人身邊,到佛祖面前磕頭焚香,所以認得她。知道她生性好動,又喜歡靈異玄妙之事,便招手要她過來。 「不要緊的。」普門向邢總管道:「你不滿足一下她的好奇心,一天耳根不得清靜。」邢總管苦笑。 慕容天香甩開小丫環,笑吟吟地上前,說道:「還是大師了解我。」 普門道:「妳想知道什麼?我會仔細跟妳解釋。問完了,就得跟大家一樣,退到後面去。」 慕容天香道:「那當然啦,邢總管那麼怕我,好像我蠻不講理似地。」 邢總管解釋道:「我是怕小姐會有危險。」 慕容天香道:「有大師在,我會有什麼危險?除非你認為大師法力不夠。」 邢總管一愣,看了普門一眼,不知該怎麼解釋才好。普門笑道:「妳那麼頑皮,又愛捉弄人,大家當然怕妳了。」 慕容天香淺淺一笑,把話題拉回來,說道:「大師,這個妖樹很厲害嗎?我們要怎麼對付它啊?」 普門道:「妳說錯了,妳要說『你們』,不是『我們』。妳看到了,我這四個師弟會唸金剛咒,我們打算先逼它現出原形,我要知道它的原形,才好知道如何對付它。」 慕容天香喜道:「原來如此。大師,你是不是知道這世上所有的妖怪啊?否則你為何只要知道是什麼妖怪,就能想出辦法對付牠?」 普門道:「就算有百年千年道行,妖魔畢竟還是在這三界之中,受天地陰陽二氣,五行運轉育化而成,而只要與陰陽五行有關,都有辦法可想。」 慕容天香問道:「若有妖魔不在這三界中,跳脫五行之外呢?」 普門道:「那就不是凡人能力所及了,到時想必有天兵天將予以擒服。」 慕容天香大喜,道:「真的嗎?到時候我能見到天兵天將嗎?」 普門道:「佛門一切講究緣法。小姐若是有緣,必能一見。」心道:「若真是這樣,天下必有大亂,到時候就是讓你見著了,卻又如何?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慕容天香又問了諸僧手中法器的用途,普門一一解釋。言談間,慕容夫人聞訊趕到,這才把慕容天香叫了開去。 大家夥兒都暗暗鬆了一口氣,原來他們嘴上不敢說,但都生怕這位調皮小姐會壞了普門的事。 普門先向慕容夫人點頭問安,然後才開始請四個師弟誦經。現場忽然都安靜了下來,就是慕容天香也不敢再多口,眾人屏氣凝神,靜靜等待,看這棵妖樹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眾僧的梵唱有如一張無形的網,一道一道,一層一層地圍繞糾纏著妖樹。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樹上的枝葉同時顫動,沙沙聲有如海潮浪濤一般驚人。四周無風,自然是這妖樹受到經文的撼動,忍不住掙扎求饒吧? 圍觀眾人才這樣想著,忽然「嘩啦」一聲,樹上的葉子同時應聲落下。這妖樹已有三丈多高,枝繁葉茂,所有的葉片不怕有數萬之數?這一下同時落下,就算葉片傷不了人,身處在樹下的眾僧不免要狼狽一身。 眼見就要糟糕,只聽得那普門忽然雙眼一瞪,大聲喝道:「大膽妖孽!竟敢褻瀆佛門弟子嗎?」成千上萬的葉片有如聽得懂警告似地,同時止住墜落之勢,停在半空中。圍觀旁眾已經有人忍不住低聲喝采起來。 眾人的情緒兀自在高漲中,哪知那些葉片只頓了這一頓,轟然一聲,全部落在五僧身上。旁觀眾人一時鴉雀無聲,眾僧臉色尷尬。 普門大怒,心道:「可恨妖孽,竟敢當眾戲弄於我。」雙臂一振,喝道:「風來!」一陣大風應聲颳起,將自己與四僧身上的落葉吹去。 這樣也算扳回一城,旁觀眾人爆出喝采聲來,慕容天香亦高聲叫好。 普門受到激勵,振作精神,命四名師弟繼續誦唸經文,同時搖動手中法器。妖樹原本已經停止的顫動,這時又開始恢復起來。普門有了前車之鑑,一邊繼續持咒,一邊從懷中拿出一把金剛杵來,誦唸幾句,身子一晃,欺近樹幹,一抬手就將金剛杵給刺入樹中。 無形的咒言鬥法告一段落,緊接著上場的是近身肉搏,這可比枯燥的念經好看多了。眾人見了,都睜大了眼睛,靜待後續發展。而這一個舉動也彷彿觸怒了妖樹,只見那樹身立刻停止晃動,取而代之的是幹上樹枝全數倒轉,變成一根根的樹藤,有如百多隻手臂一樣,全部往普門身上伸去。 普門大驚,往後退開兩步,但見自己的四個師弟還在原地持續唸咒,這一退也不好退開太遠,就這麼一遲疑,已有四、五根樹藤纏上。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只見普門用力拉扯,頓時扭斷了好幾根。便在此時,冷不防有根樹藤趁隙纏上他的脖子。普門頸部遭扼,頓時便感呼吸困難,雙手急忙去扯,這一下空隙大開,四面八方,同時有十幾根藤蔓纏上了他的手腳。 這下子可把眾人嚇得快掉了下巴,慕容天香更是緊張得要衝出去,還好她的小丫環眼明手快,從後一把抱住,兩旁也有人幫著阻擋。慕容夫人大罵她胡鬧之餘,也怕普門終究抵擋不住而殃及池魚,便趕緊讓人攙回房去了。 原來那慕容天香乃是庶出,並非慕容夫人所生,平日雖也會管教,但若是講之不聽,說之不動,慕容夫人也就任由她了。眼前是生死大關,慕容夫人更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見慕容天香堅持要留在原地,就獨自離開了。 好在那普門情況雖然險惡,但看樣子還是支持得住。尤其是飛舞在普門身邊的藤蔓,少說也還有百來根,然而它們只是在附近不住扭動,似乎近不了身,再對照普門的四個師弟只是唸經,就唸得全身大汗淋漓,想來一定是四大金剛陣發揮了一定的功效,壓制住了妖樹的攻擊力道。 不過妖樹也不是省油的燈,見正面對普門攻擊無效,箭頭一轉,便往那四名僧人頭上而去,而其中又以站在西角的僧人頭頂上樹藤最多。原來他正是普門四個師弟裡面最小的一個,法力也最弱。 樹妖輕易地就找出了金剛陣最弱的所在,讓普門吃驚不小。但他現在已是自身難保,而其餘的每一個師弟,也都已經全力施展,不能離開各自的崗位。因此縱然知道小師弟正面臨危險,卻沒有人能挺身相助。 果不其然,忽然「啪」地一聲,數十根藤蔓突破金剛陣的封鎖,纏上那小師弟的身。那小師弟原本合十的雙掌被硬生生拉開,金剛陣頓時瓦解,連同普門在內,五僧瞬間俱被樹枝藤蔓緊緊糾纏。 一旁圍觀眾人見此變故,包括邢總管,還有慕容天香的小丫環,都驚叫連連,紛紛走避。只剩下不敢置信的慕容天香,獨自愣在原地,臉上盡是難以接受這樣結果的表情。 五僧同時遇難,功力高下便分了出來。只見功力最高的普門身上只纏了十來條藤蔓,其中只以繞住他脖子上的最為要命,其餘的綁手綁腳,只是令他不能自救而已。另外四僧身上所纏的藤蔓數,則是一人多過一人,到了最小的師弟身上,已纏了像團大藤球一樣,難以數計。 慕容天香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見有一把月牙鏟落在地上,上前拾起,便去救普門。 其時所有的人都躲避得老遠,慕容天香這一下雖然引起注意,卻沒有人敢上來阻止她。只見慕容天香舉起月牙鏟,開始斫砍纏在普門身上的藤蔓。普門大急,想叫她快走,但因為頸部被緊緊扼住,說不出話來,只能用著急的眼神,不斷給她使眼色。 「快來人啊!來救人啊!」 不過慕容天香可不管,她只知道不能見死不救,拼了命地猛劈猛砍。但那月牙鏟頗有份量,實在不適合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拿來舞動,不一會兒慕容天香便感到筋疲力盡,瞥眼一望,除了普門之外,其餘四僧都已經給纏成大藤球了。 慕容天香見狀,驚呼一聲,忍不住掉下淚來。哪知道還有更糟的事緊接著發生,她只覺得腰間忽然一緊,自己也給樹妖的藤蔓給纏住了。 「啊,救命啊……救命啊……」 慕容天香這個時候才知道事態嚴重,一想到自己可能會死在這裡,她呼救得更大聲了。只是原本圍觀的眾人,不是早已逃走,就是躲得遠遠的,就算聽到了她的呼救,但他們已親眼瞧見了這厲害,又有誰敢貿然上前救援? 慕容天香知道自己再怎麼叫,這些人都不會過來了,於是留著力氣拼命掙扎。但她越掙扎,這樹藤就纏得越緊越痛,痛得她直掉眼淚,痛得她放棄掙扎,只想早些解脫。 便在此時,天外忽然射來一道銀光,不偏不倚地削斷綁在她身上的藤蔓。慕容天香氣力用盡,應聲摔倒在地上。那藤蔓失去與樹木的聯繫,同時鬆開對她腰上的纏繞。 慕容天香死裡逃生,連滾帶爬,趕緊躲到一旁。抬頭但見那道救命銀光,原來是一柄飛劍。它繞著妖樹來回盤旋,不斷地削斷樹藤,沒多久便將普門等五僧從樹藤上救了下來。 慕容天香大喜,兩隻眼睛緊緊盯著那柄飛劍。但見那飛劍完成任務,往東邊飛去。慕容天香趕緊起身轉頭,只見飛劍輕輕巧巧地落在一個身著青袍、獨自站在牆頭的青年手中。 慕容天香見這人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心中怦怦直跳,只想:「好厲害啊!他是誰?看起來還這麼年輕,卻比普門大師道行更高。他……他救了我一命,我……我該怎麼報答他呢?」 她早聽說江湖兒女俠義心腸,快意恩仇,若是受人點滴恩惠,必湧泉以報。她也聽過大恩不言謝,而以身相許的紅塵韻事,一時之間,腦袋亂哄哄的。 正胡思亂想著,只見那青年將劍送回背上的劍鞘中,翻身一躍,跳下牆頭,目不斜視地走過自己身前,直接奔向那棵妖樹。慕容天香本以為他會先來扶自己,這下不免有些失望。 這時普門也從樹藤中掙扎著起了身,見青年來到樹前,從腰間解下一顆金印,二話不說,就朝著樹幹按去,狀似在樹上蓋印章。 接下來所發生的景象,可是讓普門看了當場傻眼,差點沒掉了下巴,所有還在遠處觀望了眾人,這一生永誌難忘。只見那青年就這麼一蓋,手都還沒離開呢,那妖樹樹幹忽然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音,樹幹樹枝片片碎裂,如雪花一般紛紛掉落;青年收回金印,退開幾步,整棵樹便立時裂成幾大片,頹然崩落,轟然一聲,捲起一陣木屑塵煙。 德惠寺的五大高僧,擺出四大金剛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差一點要全軍覆沒,卻沒想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只憑著一劍一印,就將樹妖給收拾了,這叫旁觀眾人如何能不吃驚? 不過大家對樹妖是否真的掛了,尚有所保留,所以都是遠遠觀望。就是普門也趕緊先幫自己的師弟們解開束縛,免得樹妖忽然反擊。 那青年顯然不這樣想,他走近樹幹,探頭一望,自言自語道:「怪了,居然不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秤錘來。那秤錘一端細著紅棉繩,青年用手捏著紅棉繩的另一頭,讓秤錘自然垂掛,在斷樹附近搖晃。秤錘晃了幾晃,斜斜地定在一處。 「果然不是……」 青年頗有些喪氣的樣子,但還是回頭與普門道:「這棵樹要趕緊放火燒了,免得它逃竄到別處,繼續危害人間。」 原來這青年便是白玉蟾。 七年前他得到了白玉石珠中的金印,也同時失去了師父。這些年來,他先躲在深山當中,一邊潛心修練陳楠臨終前所留給他的秘笈,一邊摸索可能連陳楠都不知道的金印奧秘。 因為沒了師父,所以他日體百獸,夜觀星相,以天地為師,逐漸悟出「內修金丹,外練成法」的基本法門。五年之後自覺所學有成,便思報仇雪恨,於是大大方方地將金印掛在腰間,揹著長劍,四處尋找當年害他師父那三妖。 他漫無目的,於是一路向北,途中只要感到附近有妖氣,便追蹤查探,只可惜他途中雖然遇上不少妖魔鬼怪,也都順利一一降服,吸收了不少經驗,但都與那三妖無關。 這些天來到廣德縣,但覺慕容家的方向有妖氣竄動,於是直接趕來。這妖樹修為不淺,白玉蟾一度以為終於找到線索了,沒想到妖樹一印就被打回原形,樹頭裡面躺著一隻田鼠,竟只是一隻老鼠精。 白玉蟾大失所望,加上旁邊已經有人,於是無心處理後續,便隨口交代,免得這隻精怪逃到別的地方作怪。 白玉蟾如此說雖然是出自一片好心,但在普門聽來卻頗為刺耳。尤其他年紀至少高了白玉蟾一輩有餘,在眾目睽睽之下,輸給後輩已經很沒面子了,白玉蟾又這麼說,好像將他當成了清理善後的跟班,這讓他不禁由羞轉怒。 普門眉頭一皺,說道:「敢問這位施主是誰?師承何處?打哪裡來?如何知道這裡有妖樹作怪?」一連串的問話,隱隱是以長輩的口吻提出質問,若白玉蟾恭恭敬敬回答了,就能扳回一些顏面。 原來那白玉蟾一身青袍,腰懸金印,背負長劍,感覺上像是一名道士,但他頭上卻沒有梳髻,袍上也沒有任何圖案,所以普門也不能確定他就是一個道士。 沒想到白玉蟾全無心思,只道:「在下姓白,大師少陪了,晚輩告辭。」 也不等普門答話,逕往牆邊而去。普門大怒,待要追趕,但身邊幾個師弟哼哼唧唧,讓他走不開身。再回頭一看,那白玉蟾已經翻牆去了,留下滿場的錯愕與疑問。 慕容天香的心情就還要更複雜許多了,一開始她豪氣干雲,不顧生命危險,下場救人;後來力盡被困,親身體驗到從小到大少有的疼痛經驗,鬥志全無;後來死裡逃生,而她的救命恩人又是一位英氣勃勃,威風凜凜的年輕俊秀,一顆心飄飄然飛向雲端。 只是再怎麼想也想不到,這位她的再造恩人,居然對她視若無睹,來去匆匆,臨走前只知道對方姓白,其餘便宛如一陣清風,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師……」 「慕容小姐,老衲無能,實在慚愧得很……」 「大師,那個人……他剛剛說他姓白嗎?」 「這……」 普門瞧她眼光呆滯,一直望著遠方,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正是剛才白玉蟾離去的方向,心中一凜,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白玉蟾離去之後,普門還是採納了他的意見,要邢總管放火將樹給燒了。 接著普門便去拜訪慕容老爺,說也奇怪,那妖樹一燒,慕容老爺的精神就好了起來。普門由此推想,這妖樹一定是在這裡吸取慕容一家人的元氣,甚至是運勢,所以才會災禍不斷。他將這個想法跟慕容老爺說了,慕容老爺也表贊同。 「天香,妳怎麼了?」慕容老爺發現慕容天香看著窗戶怔怔出神,問道:「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慕容天香忽地回過神來,說道:「啊……沒……沒什麼……」頓了一頓,好像想起什麼,又道:「爹,剛剛……」 普門趕緊說道:「慕容老爺,這妖樹雖除,但城裡卻來個邪魔外道。他剛剛才出現在慕榮家院子裡,結果小姐就變成這樣,好像失魂落魄的樣子了。」 慕容天香一聽,可立刻清醒了過來,驚道:「普門大師,不是這樣的,他剛才明明救了……」 普門打心底不願意承認自己這麼多年的修練,竟然毫無用處,到頭來還要給一個小夥子出手解救,便道:「這人邪裡邪氣的,但是法術十分高強。老衲早就懷疑,這妖樹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慕容家,照今天的情形看來,很可能就是這人故意陷害慕容家的。」 慕容天香越聽越驚,急忙說道:「不,不是這樣的,剛剛若不是他,普門大師還有其他四位師兄,還有我,現在恐怕都已經死在樹下,變成肥料了。」 普門道:「老爺你瞧,小姐受到蠱惑,現在已經神智不清,語無倫次了。」 慕容天香嚷道:「不,不是這樣的!」 慕容老爺眉頭一皺,說道:「天香,不得放肆!」 普門轉頭道:「邢總管,剛才你也一直都在旁邊,你說,小姐遇難的時候,這人是不是馬上就出現了?然後兩三下就打發了妖樹?不論時機,還是對招,都像是事先已經套好的?」 那邢總管在慕容天香遇難時,撇下她自顧逃命,當時情況危急,沒有想那麼多,現在大家安全沒事了,冷靜下來之後,正擔心慕容天香會說自己的糗態,卻沒想到普門會指慕容天香受到妖魔蠱惑。這時他再仔細回想當時的情況,一切果然便如普門所言,於是說道:「不錯,這人來去無蹤,舉止怪異,一舉手便破了妖樹……說不定他真正的目標其實是小姐,故意安排這一切,到了危急時挺身相救,讓小姐因為感激他,而心生好感。」 慕容天香臉上一紅,啐道:「胡說八道,哪有此事!」 普門沉吟一聲,說道:「嗯,妖魔鬼怪看上凡間美女,意圖染指,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他先讓妖樹進駐,一面消耗慕容家的元氣,讓小姐沒有退路,一面大獻殷勤。這可謂是雙管齊下之計。」 慕容老爺一聽,這還得了,趕緊說道:「那該怎麼辦才好?」 普門道:「這樣吧,不如讓小姐到德惠寺去住一段時間,一來可以引開這邪魔外道,保護整個慕容家族;二來,單只一保護小姐一人,德惠寺不但遊刃有餘,還以逸代勞,這色魔不來便罷,要是他敢來,我們師兄弟正好為民除害。」 慕容天香聽普門越說越離譜,氣得柳眉倒豎,七竅生煙,可是要為只匆匆見過一面的白玉蟾辯駁,卻又毫無立場,也沒有明顯的證據,只好大生悶氣,嚷著:「我才不去德惠寺呢!若是怕我連累大家,下次這個……這個『色魔』再來的時候,把我獻出得了!」 「天香,別胡說!」 「爹,你放心!我一落入那色魔的手中,我就立刻咬舌自盡,不會讓慕容家丟臉的!」 「妳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別老是把色魔兩個字,與自己牽扯在一起。」 「算了,我不說了,總之要我去德惠寺,那我寧可死了……」慕容天香瞪了普門一眼,她開始看不起普門,連帶也瞧不起德惠寺,續道:「我累了,我先回房去了。」說罷,扭頭就走。 她頭也不回地跨出廳門,走了幾步,耳邊只聽得父親在後頭輕輕說道:「大師別介意,這孩子……唉,都怪我把她給慣壞了………」
| |||
|
|||
版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