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瑪文閣-- 正道不行

六

鄉長和縣議員選舉結束後幾個月，村長和鄉民代表選舉緊跟著上場，宣傳車大街小巷地穿梭，有的撥放「中國強」，有的撥放「要拚才會贏」的歌曲，異常吵鬧。

選舉一開始，鄉民又沈浸在選舉的狂熱之中，不只白天宣傳車的音聲吵雜，晚上拜票的大隊人馬也隨處可見，田裡又只剩婦人在農作。台灣大大小小的選舉，從總統、立委、國大、省長、省議員、縣長、縣議員、鄉鎮市長、鄉鎮市民代表和村長的選舉，連農會和水利會的選舉算下去，次數可當頻繁，這裡的鄉下人，應該說是這鄉下的男人這麼熱衷選舉，支撐家裡的經濟的力量幾乎落在無怨無尤的婦人身上。

鄉民代表和村長選舉正打得火熱，但天公不作媒，一連四天滂沱大雨，氣象局發佈豪大雨持報。台中縣和平鄉、嘉義縣阿里山鄉位於山區交通受大水沖刷阻斷，已延後一星期投票，其他各地選舉照常舉行。

選舉當日，鄉裡路面到處積水不退。一大早，阿正穿著雨衣，騎著野狼一二五CC機車到指定的工作地從事選務工作。路旁排水溝的水溢出路面已分不清路和水溝，在路上行進時險象環生，其間又有兩輛車子卡在排水溝上拋錨。他為了趕時間行經較深的積水處也照樣急速通過，車輪下向兩旁濺起水花，一路直衝至矮山坪活動中心。

阿正被分派在這投開票所當工作人員，活動中心前有一土地公廟，廟前有很大的遮雨棚，大雨猶如萬箭齊發由天而下，嘩啦嘩啦拍打著遮雨棚發出擾人的聲響，投票所前公告著選舉公報，公報下印著「選賢與能，團結和諧。」與「賄選檢舉免費電話-0800024099，地檢署檢舉電話-05-6329183」。一大早所有選務工作人員濕漉漉地陸續抵達，大家將雨衣懸掛門外，開始簽到佩帶名牌。主任管理員分配工作後，大家各就各位，有一些鄉民在投票所外徘徊。

選舉開始，主任管理員與主任監察員將票櫃示眾表示是空票櫃沒有做票，主任管理員正式宣佈投票開始，人們排隊依序進入投票所投票。投票人潮一波波，阿正依照他們的通知單在選舉人名冊上蓋上投票人私章並在身份証蓋上選委會的小戳記後發給選票。當一波人潮剛過，站在旁邊的監察員何偉成借機聊天道：「你也是鄉公所的人員？我以前沒見過你。」

「是的，這是這第一次在投票所從事選務工作。」阿正手放在選舉人名冊上。

「每次選舉時我都在這裡當監察員，難怪以前沒見過你，你對這鄉下人的選舉有何感想？」何偉成拉了一椅子在阿正旁邊坐下。

「剛剛發選票時發現他們同一鄰的人都一起來，下這麼大的雨，鄉下人彼此相互合作，一起出門，人情味較濃。」阿正看著外面下著嘩啦嘩啦的大雨。

「聽你這麼說，我相信你到公所上班還不是很久。」何偉成說。

「何以見得？」外面的雨大力地啪打著遮雨棚，阿正提高音量。

「下這麼大的雨，住在同鄰的人一起來，是因為樁腳去摧票，並且用車子一次把這些人載過來，這和人情味濃不濃沒關係。」何偉成也拉開喉嚨大聲說。

「那也就是說鄉下人思想較單純，容易被樁腳所利用囉？」

「鄉下人思想單純，投票不單純，都市人思想不單純，投票較單純。」何偉成經驗老道地說。

「你意思是鄉下人思想單純容易被樁腳買票，所以投票變得不單純。都市人思想自主性較強，而且流動的外來人口較多不容易被候選人買票，所以隨自己的意願投下神聖的一票較單純。」阿正揣測地回答。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何偉成比了大姆指點點頭表示。

近中午時分投票人較少，雨勢也逐漸緩和，有一鄉民與其家人共四名一同進入投票所投票，何偉成開口對他說：「阿義，下這麼大的雨，看你一大早七點多就鬼鬼祟祟在外面徘徊，為什麼到現在才投。」

「在等人。」阿義細聲地回答。

「等到了嗎？」何偉成再問。

「等到了，等到了。」阿義舉起右手抓抓後腦杓略帶羞怯小聲地回答，他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空白選票，走進圈票處，圈選完畢後和家人迅速離開投票所。

看著阿義全家的離開，何偉成對著阿正說：「阿義一大早冒那麼大的雨來投票所前等什麼你知道嗎？」

阿正搖搖頭，何偉成接著說：「在等蔣中正。」

阿正望著投票所外面阿義一家人的離去，再看看反賄選的公告，心裏有著五味雜陳的感受，這時主任管理員發送工作人員津貼，阿正望望剛剛分到的千元大鈔上蔣中正的肖像，心想這真的很有效嗎？

外面又開始下著傾盆大雨，投票所外積水至腳踝，鄉內一百零一歲的人瑞由子女陪同，彎著腰駝著背老態龍鍾，一步步緩慢地走進投票所投票，何偉成以閩南語和緩的口氣對人瑞說：「阿伯，全身都濕漉漉了，下這麼大的雨也來投票哦？」

「我不想來投，但我孫子卻叫我一定要來。」人瑞有氣無力，臉上掛著無奈以閩南語回答，工作人員幫忙拿選票攙扶著老先生去投票，圈選完，票投入票櫃後由家人扶著他步出投票所，何偉成對著阿正說：「如果你是人瑞的兒孫，下這麼大的雨你會強迫他出來投票嗎？」

阿正以食指抓抓額頭回答：「不會。」

何偉成隨後嘆口氣喃喃自語道：「都是蔣中正惹的禍。」

剛走了人瑞，九十五歲的老先生與九十二歲的太太身體尚稱硬朗，兩人拄著枴杖一同參加投票，何偉成見他們將票投入票櫃後笑容滿面地說：「阿伯，雨下這麼大，你們夫妻也真勤勞，大老遠跑來投票。」

「不來就沒有甜頭吃。」老先生不諱言地表示。

「但雨下這麼大值得嗎？」

「值得，值得。」老先生再一次強調。

何偉成聽了也只能苦笑，請老夫婦出門時走路小心，阿正則以不解的眼神望著門外這對行動遲緩的老夫妻涉水離開。

今天的投票不只老人家；殘障者也由家人或扶著或推著輪椅，全部出動投出他們神聖的一票，還有一些設籍在本鄉但住在遠方的鄉親也不畏風雨返鄉投票，投票率不因傾盆大雨而有所影響，接近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