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小樓緊閉的門外,忽然探出一顆小小的腦袋。 俊逸清秀的五官,柔軟服貼的細緻黑髮,一雙如黑曜石般幽黑深邃的迷人黑瞳裡潛藏著不該屬於六歲孩童的早熟,這是一個教人看了便不由得打從心底疼愛的可愛小男孩。 只見他轉著烏溜溜的靈秀大眼迅速將四周掃視了一遍,在確定周圍都沒有其他人後,可愛的小臉上頓時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不過仔細一看,裡頭似乎還揉合了幾許名為「緊張」的情愫。 強自鎮定地深吸一口氣後,他才伸出小手,輕輕推開門扉。 小樓內的佈置就如同它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清幽雅致,屋內格局也僅僅是簡單地區分為招待客人用的外廳和主人休憩用的內室兩間。 緩緩踱進屋內,小男孩熟門熟路地在屋裡僅見的琉璃花器裡插入了一束潔白嬌嫩的百合,登時為屋裡增添了不少盎然生機。 滿意地凝視著眼前這束由庭院中最高雅美麗的新鮮百合組合而成的花束,小男孩不由得露出小孩子特有的稚氣笑容,這可是他特地起了個大早,從滿園的百合裡所精挑細選出的完美花束呢! 不知道奶娘看到這束百合後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是否會又驚又喜呢? 輕輕撫觸著百合的潔白花瓣,小男孩彷佛已看到奶娘那素雅白淨如同百合一般的面容上出現的驚喜表情。 在他小小的心靈裡,奶娘就如同這束百合一樣的高潔美麗,是那般崇高而不可褻瀆的存在,這也是他之所以選擇百合的原因。 希望奶娘會喜歡我送的生日禮物,小男孩暗暗希冀著。 遠遠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喚醒了思維中的小男孩。 只見他動作飛快地將小樓內外恢復成最初的情況,人也在第一時間內藏匿到一個極為隱蔽、卻又能將小樓內外一目了然的角落裡。 才剛躲好,小樓通往外頭的唯一小徑上已出現兩條明顯為女性的身影。 「妳也真是的,臨要上馬車了,才突然想到自己忘了帶錢包!今天可是一個月一次的下山機會耶!耽擱了大夥兒的時間,瞧妳這迷糊蛋怎麼賠!」兩人中年紀明顯為輕的少女絮絮叨叨地抱怨。 另一位較為年長的少婦則是無奈地苦著一張臉,「拜託妳就別再念了,我的好心兒妹子!我又不是故意忘記的。再說,我不也道了千百次歉了嗎?妳就行行好,放了婉柔姐姐一馬吧!」 見到好友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少女不禁莞爾,「好啦,不逗妳了!還不快進屋裡去拿錢包?」 「是!我的好妹子。」招呼少女在外廳稍等之後,少婦便逕自入了內室。 無事可做的少女等得無聊,只好隨意打量著屋內的擺置打發時間。 倏的,一樣東西吸引住她的目光。 是那束小男孩送來的百合。 潔淨如雪的白色花瓣悄悄地迎風綻放著,金色閃耀的花心則不失畫龍點睛之效地完美襯托其中,翠綠挺直的枝梗更被仔細包裹在輕柔的純白羽紗之中,為原本即嬌嫩動人的高雅花朵再添一許夢幻般的唯美。 看得出來佈置這束百合的人煞是費了不少苦思。 「多麼美麗的百合呀!」讚歎著,少女忍不住趨上前細細嗅聞,臉上寫滿滿足。 清楚見到少女舉動的小男孩有些著惱。 因為在他小小的心靈裡認為,自己辛苦採擷、佈置的花束只有自己最喜愛的奶娘可以嗅聞、可以碰觸。其他人這麼做,都是褻瀆。 不過轉念一想,這個不認識的姐姐看到這束百合都這麼喜歡,那麼奶娘呢?應該會更高興才是吧? 小孩子的單純想法立刻讓小男孩將對少女的不滿拋諸惱後,一心期待起奶娘的反應來。 「咦?心兒,妳在做什麼?」重又回到外廳的少婦──亦即小男孩的奶娘疑惑地問。 「婉柔姐姐,妳這百合打哪兒采的?好美唷!」 「百合?」少婦這時也看到了琉璃花器中的百合。 她不解地皺眉,印象中适才自己出門時明明還沒有這花的呀! 莫非──?她想起了一個人。 眸光微斂,「我想,這百合應該是那個小雜種采來的。」 小雜種? 小男孩不明白這三個字的涵義,他只曉得這似乎是一個不好的形容詞與代名詞。 奇怪!這百合明明是我采來的呀!奶娘為什麼會說是那個叫「小雜種」的人?他是莊裡的人嗎? 單純的他不懂。 吞了口口水,「姐姐指的不會是……小少爺吧?」少女艱澀地吐出自己的猜想。 「妳猜得不錯,就是那個小畜生。」輕描淡寫的口氣,少婦輕鬆得好似在談自家豢養的小貓小狗一般。 「婉柔姐姐!妳怎麼可以這麼稱呼小少爺?!」少女忍不住驚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少女總覺得從少婦那平淡無波的口氣中聽到一絲絲的──憎恨。 「為何不可?一個生母不詳、血統不純的私生子不叫小雜種要叫什麼?即便他身上流著一半天蒼第一世家的高貴血統,也仍然掩飾不住他見不得的恥辱身分,不是嗎?不然我們一群人又何必遠離本家、遠離人群的躲到這荒山野嶺來?這全是因為他。」少婦繼續說著,渾然不知自己冷淡的言語已化作長鞭狠狠鞭苔在一個孩子脆弱的心上。 少女靜靜聆聽著,長久的默契,使她明白少婦不過才起了個頭。 「因為他,我不得不離開自己那出生未滿三日的孩子,但我不怨他,因為我早已明瞭這是從事這份工作所必須付出的犧牲。可是……」說到這裡,少婦原本平淡得猶似在述說天氣好壞一般的口氣突然急轉直下,就連一向素雅平和的臉上都出現變化。 「儘管我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我仍然無法不憎恨他!」她恨恨地說道。 憎恨。 短短兩個字,卻讓小男孩原已千瘡百孔的心在瞬間化為碎片。 為什麼?小男孩在心底無聲地吶喊。 您為什麼恨我?奶娘?是我哪里做錯事,惹您生氣了嗎?您可以告訴我,我會改的,一定會改的!只求您別恨我呀,奶娘…… 小男孩無法說出口的疑問,少女幫他問了,「為什麼?」 「為什麼?」少婦冷笑,口氣淩厲,似是詰問,又像敍述。 「因為他見不得人的身分,我必須遠離家人、陪伴他住到這荒山野地;因為他,我心愛的丈夫投入了另一個女人的懷抱,諷刺的是,那女人竟然還是我的好朋友;因為他,我見不到生了急病的孩子的最後一面。我一切的一切,全因他而失去!妳說,我不該恨他嗎?」少婦激動地吼嚷。 少女安撫地拍拍她的背,「可是,既然妳那麼恨他,又為什麼總是對他那麼好?」她不解。 休息一會,少婦又恢復了平和,「就如剛才所說的,在這山莊裡的大小傭僕對於他這個名份不正的主子心理或多或少總有些瞧不起的貶視之意,欸,別說妳沒有,這我可不信。或許你們都認為自己的表面功夫作夫做得很好,沒有人瞧得出來,卻不知道那個心思剔透玲瓏的孩子其實早已看出你們的口是心非。」 「哦,難怪小少爺對我們總是生疏有禮。」少女終於解開長久的疑惑,「可這和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少婦原本典雅的面容瞬間變得猙獰,整個人由柔情慈母化身無情修羅。 「妳想想,現在在那孩子的心裡,我可是唯一一個真心待他好的人,在他心目中地位之崇高,甚至可以說是心靈支柱也不為過。而這樣的我,如果有朝一日背棄了他,妳想,他會有多麼大的打擊?所謂『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我現在便是在等他爬到最高點的那一刻。哈哈,真是令我期待呀!」只見她笑得邪肆,笑得倡狂。 這個女人瘋了! 誰來阻止她?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 這是過度震驚的少女在失去思考能力前的唯一想法。 「好了,別再談這掃興的話題!我們快去找其他人吧!想必他們已等得不耐煩了吧!」再度恢復原樣的少婦興高采烈地說著,逕自拉著尚未回神的少女往外走去。 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一旁幽暗的角落裡,有個小男孩正愣愣地注視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原本充滿靈氣的眼瞳此刻已是全然的空洞、虛無,就彷彿最高等級的裝飾品。 「奶娘──」朦朧間,眼前好似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奔跑身影。 「嗯?發生什麼事了呢,孫少爺?」跑著跑著,小身影撲進了不遠前的一個纖弱的、明顯為女子的身形懷裡,女子正溫柔地撫觸著小男孩的柔軟髮絲。 小男孩眨巴著大眼,眼框裡泛著顯而易見的微紅,略帶哭聲地哽噎道:「奶娘,小橘子他們都不和我玩,他們都說我是沒爹疼沒娘愛的孤兒!」話語裡的小橘子指的是莊裡的一名傭僕之子的名字。 女子微微詫異地瞠大眼,「他們怎麼這麼說呢?孫少爺你當然是有爹爹媽媽的呀!」 「真的?!那我的爹爹媽媽他們現在在哪呢?為什麼他們不和我住在一起,就像小橘子他們一家一樣?」小男孩眨著一雙既期待又盛滿不解與疑惑的眼瞳,「還是說,他們不要我了呢?」 女子輕輕撫著小男孩的頭髮,溫柔地道:「少爺和少夫人怎麼可能會不要這麼可愛的孫少爺呢,他們只是有事情必須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罷了,等到孫少爺長大了,練會一身很好很好的武功、學會很多很多的知識之後,他們也就回來了呀!」 「真的?」 「當然是真的!」女子笑得溫柔慈祥。 「那我一定要努力學會很多很多的武功,還要讀很多很多的書!」小男孩興奮地發下誓言。 一句句的話語還是那樣的清晰,一幕幕的景象還是那樣歷歷在目,如此的溫馨場景,就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一般,但如今卻以人事全非,令人不禁唏噓! 屋內,白淨的百合花瓣上不知何時竟凝結了粒粒晶瑩剔透的水珠,彷佛在為流不出眼淚的小男孩哀哀哭泣。
| |||
|
|||
版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