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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悠!」穿著一套淺青色素面緞花衣褲的可愛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自山的那一頭往瀑布方向跑來。 笑著一張顯得異常篤定的燦爛笑臉,他有自信自己要找的那個人此刻一定在瀑布附近,「小悠──」他喊道。 「瞎嚷嚷個什麼勁呀,你是存心想擾人清夢嗎,閑?」一個柔軟童稚的輕柔嗓音慢悠悠、懶洋洋地揚起。 只見在瀑布旁的一株老樹底下,正斜臥著一個粉雕玉琢、猶如上蒼最完美的藝術品的俊美黑髮小男孩,仔細點瞧,他竟有著一雙以黃種人而言十分罕見的海藍色瞳眸。 「呵呵。」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弟弟這伶牙俐齒的質問,炤閑只好一臉無辜地傻笑以對,一副標準的憨真無知樣。 無奈地望著眼前同年同月異日出生的孿生兄長,炤悠實在是搞不懂,明明一樣是五歲大的孩子,明明一樣是同父同母所生的雙胞兄弟,為什麼無論是在個性、資質還是外貌上都有著最根本性的差異呢? 從小到現在,不論是多麼複雜難懂的知識或技能,作為弟弟的炤悠總是一教就會,甚至還能在原有的基礎上加以舉一反三,被譽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但作為哥哥的炤閑就不同了,他完全沒有弟弟那份特異的天賦資質。 不過,這倒不是說炤閑有什麼學習上的障礙或是毛病,相反的,他還是個相當聰明的孩子,只不過這是就一般同年齡孩子的標準相對而言的,與弟弟炤悠所擁有的資質相較,就彷彿是螢火妄想與日月之光爭輝般的不自量力。 有句古語是這麼說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但這句話對於炤閑而言顯然是完全不成立的,無論他付出多少的努力,仍然是拍馬也趕不上在家族裡素有「天才」之稱的弟弟。 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久而久之,養成了炤閑這種看起來有點憨傻老實的外顯個性。 這是隱藏在炤閑潛意識之下的「自卑」為了保護自己而產生的一種自然防護機轉,唯有如此,長輩們才不會時不時地把兩兄弟掛在一起比較,唯有如此,爹爹媽媽才會出於憐惜地對他多付出一份關愛與呵護,這也是他唯一能勝過弟弟炤悠的地方。 雖然才只是個五歲大的毛孩子,但素來就比一般小孩要來得早熟許多的炤悠大概是整個家族裡最了解哥哥所有心理的人了,由於是孿生兄弟的關係,對於自家兄長的一切他總是十分關心,兄長每次的努力向上他都看在眼裡,甚至當長輩們拿自家兩兄弟相比較時哥哥眼裡那不易發覺的落寞與不甘他也是一次又一次地看在眼裡,天曉得他是多麼痛恨自己擁有的這份不尋常能力,如果可以,他寧願用這份能力來交換哥哥炤閑的開朗笑容。 曾幾何時,閑臉上的笑容竟變得如此的空洞與虛假呢?炤悠心疼地想。 他也不是沒有試著開導過炤閑,無奈一次又一次的苦心都只是付諸流水、白費唇舌。 「閑!你別老是遇到自己回答不出來的問題時就這樣傻笑敷衍好嗎?這樣可是很容易讓別人誤以為你是個好欺負的傢伙耶!」炤悠半是沒好氣半是無奈地說道。 「哦,是這樣呀,我知道了。」還是不變的憨笑。 「唉,算了。」炤悠翻了翻白眼,放棄此次開導,「找我有事?」 「爺爺說儀式的時辰就快到了,要我喊你回去準備一下。」 「耶,你如果不提,我還真差點忘了有這麼一回事呢!」彷彿突然想起似的,炤悠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小悠──」炤閑無奈地輕喊,「你別老是這樣漫不經心的好嗎?瞧你這模樣,我真懷疑這世界上有什麼事物能引起你的關心。」 「有呀。」 「哦,是什麼東西?」炤閑很是好奇。 「你呀!」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把炤閑給躁了個大紅臉,好半天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完整的句子來,「……還、還不快走!快來不及回去準備了!」他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 「是!」始作俑者的炤悠倒是漫不在乎地嘿嘿一笑,絲毫不認為自己這麼說有什麼不對的,他輕鬆地一躍而起,拍拍身上沾黏的草屑,「走吧!」 「嗯。」臉上還是微微發紅的炤閑牽起弟弟的手,並肩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你剛剛說的話是開玩笑的吧?」 「你說呢?呵呵。」 「……我想應該是開玩笑的成分居多吧。」 「耶?!你這話未免太傷我的心了,閑,我說的話是這麼沒有說服力嗎?」 「沒辦法,你的不實前科太多了。」 「怎麼這麼說嘛!太糟蹋人家的一片真心了!」 隨著兩兄弟腳步的漸行漸遠,兩兄弟的說話聲也逐漸消落,終至聽不見。 此時的炤悠萬萬沒有想到,這竟是自己與兄長最後一次的歡笑暢談。 --------------------------------------------------------------------------------------------- 祺氏宗族的本家大廳裡,此刻正瀰漫著一股嚴正肅穆的凝重氣氛,無數從各地趕回觀禮的祺氏族人無不穿著自己最正式的禮服按照本家與分家的尊卑順序一一落座,引頸企盼著儀式的開始。 接收到負責計時的家人對自己打的暗示,早已蓄勢待發的司儀立即用著最宏亮的聲音喊道:「時辰已到!有請炤閑、炤悠兩位少主!」 隨著司儀話聲的落下,兩個穿著一模一樣湨黑絲綢禮服的小小身影出現在眾人的眼前,正是今日這場儀式的主角──炤閑、炤悠這對孿生兄弟。 「孫兒炤閑﹙炤悠﹚拜見家主!」 「呵呵,自家人不必這麼多禮。」坐在正中主位上的威嚴老人面露慈祥地笑道:「嗯,看來這套衣服真的如我所想的一樣非常適合你呢,悠兒。」 「爺爺這稱讚,炤悠可不敢當,這全是因為三姨娘的針線活兒實在是太出色了的關係。」炤悠微微一躬身,言語中看似漫不經意地捧了他人一捧。 瞧,不見坐在一旁的三姨娘都笑瞇了一張濃妝豔抹的臉嗎? 「不是爺爺說你呀,你也未免太小覷自己了,你三姨娘的針線作工固然是一等一的靈巧,但沒有你這上等的衣架子來搭配,也勢必會遜色許多哪!你們大夥兒說是吧?」祺違捋了捋雪白的鬍子道。 「是呀!」 「家主大人說的是哪!」 難以令人察覺的,炤悠微微挑高眉,對於這種無意義的奉承阿諛發自內心地感到厭惡,他看得出來爺爺和一群族人根本是存心漠視哥哥炤閑的存在,偷偷瞄了眼身旁的炤閑,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雖然外表看不太出來,但他還是敏銳地捕捉到深深隱藏在炤閑眸底的那抹屈辱、不甘以及……怨恨! 怨恨?!閑的眼睛裡怎麼會出現這種如此偏激的情緒?炤悠不由一陣錯愕。 「嗯?」似乎是察覺到弟弟炤悠關注的視線,炤閑偏過頭,轉動著一雙寫滿「不解」的澄澈黑瞳看著弟弟。 炤悠連忙搖搖頭,傳達了一個沒有什麼事的訊息,心底暗笑自已一定是眼花看錯了,心思單純的閑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偏激的情緒? 但他並沒有發現,當他放鬆警戒心的那一剎那,炤閑望向他的眼底倏的出現一抹十分複雜難解的眸光。 兩兄弟沒有談話,只是靜靜聽著一群家人的彼此吹捧、奉承。 炤悠原本是打算等到一群家人講到口乾而主動偃旗息鼓的,但他萬萬沒有料到,原來長舌這功夫是不論男女老少都擅長的一項本事,瞧,都已經過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了,一群家人不但不見半點疲態,反而還越講越有精神、越扯越遠,眼看連正經事都要忘記的地步。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逼得他不得不輕輕咳嗽幾聲。 「爺爺,該是進行下一個程序的時候了吧?」他淡淡提醒道。 「啊、是呀,的確是該進行下一個程序了。」被孫兒提醒的祺違一張老臉上頓時浮現異常的潮紅,雖然只是淡淡的,但為了掩飾這份難堪,他老人家不由得提高嗓門、以轉移眾人的注意力地道:「咳,司儀!」 「是!」司儀遵從地一躬身,繼續高喊道:「恭請無上至寶──『明心琉璃』!」 門外早已準備就緒的家人一聽到司儀這句話,立即將手上妝飾華麗的供盤高舉過頭頂,神色異常莊重肅穆地步入廳中。 只見供盤上平鋪著厚厚一層意示著喜慶與隆重意涵的大紅色天鵝絨綢布,而在綢布之上一顆隱隱流轉著七彩流光的巴掌大水晶球,便是今日儀式不可或缺的要角,祺氏宗族至寶──「明心琉璃」! 哦,這個漂亮的玻璃球就是明心琉璃呀──兩個初次見識此物的小傢伙都好奇地張大眼,目光瞬也不瞬。 見兩個小孫子咸對這明心琉璃表現出莫大的好奇心,祺違不由咳嗽一聲、清清喉嚨地解釋道:「這明心琉璃乃是吾祺事先祖以無意間得到的上古神石──『般若石』精粹提煉而成。根據古書上的記載,『般若石,傳說為女媧大神採石補天所餘下的神石,擁有無上神力,可探測得知人的潛質與秉性,亦是修道者法器製作的絕佳材料,可遇而不可求。』由此可知其珍貴與不凡之處。」頓了頓,「而這『明心琉璃』之名便是取其可測驗人心之意,這樣子,你們懂了嗎?」 「懂了。」兩小點點頭表示明瞭。 「那,爺爺,它到底是怎樣測驗人心的呀?」炤悠還是忍不住心底的疑惑。 祺違呵呵一笑,「這個問題呀,等你自己體驗過一次之後就知道了。」說著,朝一旁的司儀使了個「繼續」的眼色。 「恭請炤閑少主首先受禮!」依從禮法,通常都是由長兄為先的。 有關於此次儀式的種種程序,兩個小傢伙其實早在日前已演練過無數次,可以說是對接下來的任何一個步驟都非常的熟悉了。 在眾人的注視下,炤閑神情嚴肅地緩緩伸出右手,放到明心琉璃的上頭。 霎時,異變陡生! 以明心琉璃與炤閑為中心,一股詭譎深沉的陰晦黑霧迅速地瀰漫整座大廳。 「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祺違十分的錯愕,在他數十年的記憶之中,從未在儀式的過程中發生如此特異的情況。 「閑!你有沒有怎麼樣?!」四周盡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在無法確認兄長此刻到底是吉是凶的情況下,炤悠不由焦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地急急喚道。 「放心,悠,我一點事也沒有,相反的,甚至可以說是我有生以來最好的狀況了也不為過。」闃黑的濃霧中,傳來炤閑滿蘊濃濃笑意的舒暢笑語。 半晌,霧,漸漸散去。 令人意外的,散去的黑霧之中竟是一個有著銀髮紫眸的妖異少年,輪廓間隱隱有著幾分炤閑的影子,他的手上正拿著祺氏一族的無上至寶──明心琉璃,只是原本呈現晶瑩透明的水晶球此刻竟泛著淡淡的詭譎黑芒。 「你是什麼人?閑呢?」微帶敵意的,炤悠瞇起一雙海藍色眼睛,下意識的,他將眼前之人當作了侵入者。 誰知道那明明該是陌生的妖異少年竟咯咯輕笑起來,「你不認得我了嗎,悠?」驚奇的,他竟有著與炤閑一模一樣的嗓音。 「閑?」炤悠愣住了。 「對,就是我沒錯。」少年微笑頷首。 其餘家人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沒辦法想像眼前這妖異少年竟然就是片刻前還只是個五歲娃兒模樣的炤閑。 「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呀,閑?」一經確定眼前的陌生少年的身分,炤悠立即敵意盡消地跑到炤閑身邊東瞧瞧西看看,左摸摸右捏捏,好奇得不得了。 紫瞳裡閃過一抹厭惡,炤閑輕甩開炤悠在自己身上好奇地游移著的手,若無其事地道:「這全是托這明心琉璃之福呀!」 炤悠詫異地看著炤閑不同以往的舉動,「閑……?」心底浮起一絲懷疑。 炤閑倏的邪氣一笑,「你們現在的情緒反應我應該是解讀成詫異呢?還是疑惑?我想應該是兩者兼而有之吧!簡單解釋一下的話,我現在已經不能算是人族了,而以人族的習慣來說呢,你們會稱呼我為『魔族』。」 魔族。 十分簡單的兩個字,卻猶如平地降下的驚雷,震得眾人一時失去了思考能力。 祺違艱澀地吞了口口水,「你、你是魔族?」 「如何?我這模樣還不像嗎?」 的確,以炤閑此刻所擁有的那頭銀髮以及紫眸看來,確實和典籍裡記載的魔族外型相符合。 「但你不是人嗎?怎麼突然變成魔族了?」 炤閑一臉無辜地攤攤手,「我剛剛不是就說過了嗎?全是因為明心琉璃的關係呀!」 「這關明心琉璃什麼事?據我所知,明心琉璃似乎沒有將人變成魔的功用存在。」用最快的速度消化掉這消息的炤悠以著成人都少有的異常沉穩發問,冷漠如冰的口吻,不存在一點溫情,雖然還是掛著淡淡笑容,但那神情就彷彿眼前之人與他毫無關係。 炤閑聞言,忽然用一種很奇異的眼光看向炤悠,「你就是令這傢伙又愛又恨、卻又是最為在乎的孿生弟弟?的確是個不簡單的孩子。」唇邊勾勒出一弧感興趣的笑弧。 炤悠微微擰眉,「什麼意思?誰又是這傢伙?」從炤閑甩開自己的手的那時候開始,炤悠心底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那就是眼前這人絕對不是那總會對著自己露出一臉溫和笑臉的哥哥。 所以他才有以上的冷淡表現,他在試驗,試驗自己心底的假設是否成立。 炤閑邪邪一笑道:「當然就是指我這具肉體的原來主人了呀!」 肉體的原來主人? 炤悠的臉色立時一變。 「你是影魅一族的人?」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了不久前在西靈院內看到的一本書名為「魔族大全」的書裡提到的一個魔族分支。 影魅,東方魔族的一支,沒有實體,外表看起來就是一股黑色的霧狀氣體,族人能力依照黑霧的濃淡來劃分高低,可以透過侵占他人肉體的方式來獲取自身所需的養分,並奪取肉體原本主人的能力藉以壯大自己。 「哦,沒想到你這個小傢伙竟然知道我族的名字,不容易。」炤閑、不,應該說真實身分為影魅的魔族少年略顯訝異地歎道。 「閑的靈魂呢?」微微低垂下頭,長長的瀏海遮住了炤悠的表情,只有低低的話語清晰地傳進眾人耳裡。 少年用舌頭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副十分滿意的表情,「那是一個很美味的靈魂。」 「你吃了他?」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輕笑著,但是只要是有點腦子的人都可以從他剛才的話裡得知炤閑的實際下落。 「……果然還是這個答案嗎……的確,我是不該奢望在影魅的手下會有平安倖存的靈魂的。」炤悠淺淺的低笑著,聲音裡充滿對自己異想天開的奢望的嘲笑,一頭長髮忽然無風自動地緩緩飄動起來。 眾人驚訝地看著這奇異的一幕,而且不曉得是不是他們自己老眼昏花的關係,他們發現炤悠那原本漆黑如最深沉的夜的長髮似乎漸漸的……變淡了? 事實證明不是他們老眼昏花,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髮色淡化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到了最後竟變成了沒有摻雜一絲異色的潔淨如雪的銀,不同於少年的銀髮那死氣的白,炤悠的銀髮就像是夜空裡最絢爛明亮的銀月,泛著淡淡溫和的生機光芒。 髮色變化結束,原來低垂著頭的炤悠重新抬起頭望向少年。 立時,一陣陣抽氣聲在靜寂的大廳裡此起彼落地揚起。 因為不曉得在什麼時候,炤悠那雙總是流轉著調皮光芒的溫暖海藍色眼睛竟也變了個顏色。 和異變後的髮色一樣的銀,冰冷的,沒有絲毫感情的,如同同顏色的雪一般的銀。 沒有人知道,驟失孿生兄長而導致心神面臨巨大重擊的炤悠在本能的自我保護機制驅動下,喚醒了少許繼承自遠古靈魂的能力。 雖然只是少許,但對付眼前的影魅已是綽綽有餘了。 再次望向這個佔據了兄長身體的影魅,炤悠露出一個燦爛得幾近炫目的笑容,如果裡頭能夠帶有一點感情的話就更好了,「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你應該是用了什麼花言巧語欺瞞了閑,讓他夾帶你進來的吧!不然,以你身上現在散發出來的魔氣看來,應該還不擁有可以瞞騙過『伏園』的結界的能力。」語氣裡有著輕蔑。 「你──你說什麼?!」影魅少年的額頭上頓時浮現了好幾條青筋,雖然炤悠說的是事實,但魔族的尊嚴不容許有人用如此輕蔑的口氣對自己說話。 「哼,事實。」炤悠冷哼道,完全不把身上正逐漸散出黑沉魔氣的影魅少年放在眼裡。 能力的覺醒,雖然只是少許,但多少也改變了炤閑的性情,使他逐漸趨近於「他」,變得淡漠冷情,雖然一直掛著和煦溫和的淺淺淡笑;變得遊戲人間,失去了從小到大感情最好的孿生兄長,彷彿已經沒有人能令他感到在乎。 至少,在眼下是如此的。 「才說個幾句而已就忍不住了,一點情緒控制能力都沒有,既然要打就儘管來,我一定奉陪到底!」炤悠瞇起一雙滿溢殺意的銀眸嘲謔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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