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涼風徐徐拂過翠黃的稻田，一顆顆飽滿的稻穗承受不住而紛紛掉落。宮雨磬漫步走在田埂上，溫和的眼神掃過一片片生意盎然的稻田，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連同心中的煩憂一道吐出。

今年會是好收成吧？

三個月前鎮北大將軍戰逢堯奉皇帝之命，率兵北上，大有收復漢土之姿，戰家世代從軍，戰逢堯更是此代中的佼佼者，憑他的能力應該很順利才是……

然而北方戰線冗長，糧草運輸不易。幸虧今年豐收，糧草應該源源不斷地支援，如果能一力奪回長城，那麼天朝將再攀高峰，一時太平。

宮雨磬沉靜在小徑前，冉冉青衫混入天際，隱隱浮現在金色的晚秋。幾片楓葉隨風搖曳，如頑童般飄蕩風中，隨後輕輕地落在他身上。他隨手擲起一片楓葉，探出一指隨葉脈滑過，緊閉的嘴角難得的露出微笑。

「宮大人，你老人家來啦，怎麼不說一聲，讓老夫接待你呢？」一名莊稼扛著鋤頭，從農中緩緩走來。

宮雨磬接過莊稼的板凳坐下，「不勞劉兄費心。最近戰情緊張，軍部施加壓力於各大州，宮某在裡頭一時煩悶，空暇之餘出來散散心吶。」

莊稼微微笑一下，右手不停在鼻前搧動，「哈哈哈，是不是受不了裡面的污臭之氣呢？」

宮雨磬喝了一口茶，臉色不改，「劉兄不也看不慣官場百態，憤而退隱田野。」劉遠道當年還是舉世聞名的賢相呢！當年請辭，皇上還多次挽留，甚至親臨劉府勸說，仍不改其意。

劉遠道悠閒地看著前方，雙眼隱隱透著智睿，「今年的稻米，真美。但不知在收成的前一刻，是否會出現害蟲，一舉吞啃作物？」

宮雨磬臉色一正，右手緊緊握住茶杯，「劉兄你是說有人暗中下手……」

劉遠道打斷宮雨磬的話，「我可沒有這麼說……」他輕輕敲打著桌面，「你可了解接替老夫官位的顏行彪？」

宮雨磬怔愕一下，向前傾身，「劉兄，雖然左僕射平日貪財如命，但國家正面臨大事之際，我不認為他會做出這等事情。」

劉遠道放下茶杯，站起身來，轉向後方，深邃的雙瞳凝視著遠方，「就算他不會出賣國家，但是，在黨爭與貪婪之際，他的手下未必會忠誠於國家……」他噓嘆了一口氣，「宮大人……老夫在官場沉浮多年，當年的凌雲之志，當年的為民之心，早在這些貪官汙吏的醜心之下磨得徒留細沙……」

劉遠道頓了頓，啞然地發出聲音，「或許老夫現在的話你聽不進去，但是，老夫還是要勸你，與老夫一般歸隱山林吧。這官場，你碰不得。」

宮雨磬蹙緊眉頭，無奈地搖起頭，低沉而壓抑的慢道：「劉兄，為國為民，我必須肩負起這擔重責，在我之下，還有千千萬萬的人民。而且……為了她，天塌了我會一人撐下，國滅了我會力戰至死！」

劉遠道轉過瘦長的身子，左手溫和地搭在宮雨磬肩上，雙眼含鬱地直視著他，「你愛她？」

宮雨磬捂住因痛苦而變形的臉孔，破碎的語音從指縫絲絲傳出，「是的，我愛她……」

「我知道你很愛她…...但是，你知道的，你們是不可能的……」

宮雨磬倏然直立，痛苦的咆哮，「這個人生，本就是為她而來！」

※ ※ ※ ※ ※ ※

我知道你很愛她……但是，你知道的，你們是不可能的……

宮雨磬握緊了雙拳，任由扼止不住的悲憤顫抖，他舉額望著明月，蕭瑟的身影再也抵擋不住悽涼。宮雨磬走向井邊，汲起一桶水，讓涼意帶走體內的雜念，當他再次站立時，他又是一名剛正不阿的吏部尚書。

宮雨磬板正了臉，緩緩走至書房，「影尚，為何今日我回府時，路上如此紛亂？」

影尚自暗處出現，一臉冰冷，就連聲音也宛若挾帶風霜，「右僕射劍溫屏大人被撤官位，下押天牢，明日劍府將臨抄家，眷屬一率充軍。」

「什麼？」宮雨磬大為失色，拍案站起，他握緊影尚衣領，急道：「天下間，除了皇上和左僕射顏行彪，還有誰能動到他？」朝廷中，除了皇上外，最大的行政官員便是左右僕射，如今戰情緊急，國中兩大支柱斷了一支，必定動搖國家根本啊！

「治右僕射的，」影尚略看衣領上的手，那雙瘦弱的雙手一直努力撐起天下，「便是皇上。」

宮雨磬這時強押自己的情緒，唯有心靜，才能做出最好的判斷，他伸回雙手，轉身看著桌上因風搖曳的燭影，火紅的燭光在陰暗的書房中愈發刺眼，隱隱散發出邪異的氣息。

「皇上與右僕射自小便一起長大，而後結拜，甚至在十幾年前汪道鳴叛變，右僕射不顧自身安危，領數十騎兵直驅戰地，皇上怎麼會下的了手？」

「據回報，是宦官陳信進讒言，而且不知使用何種手法，使著右僕射無法開口，終遭皇上下旨。只是…….」

宮雨磬瞇起眼眸，似劍般銳利的眼神直透影尚的心中，「只是什麼？」

影尚承受不住他的眼神，退了幾步，低聲慢道：「只是屬下懷疑其中另有陰謀，陳信所列的罪狀似乎亦真亦假，好像背後有龐大的組織一旁調查。」

宮雨磬眺望窗外，靜思一會，隨即打開雙眼，一字一句鏗鏘道：「亂世將要來臨。」

北有金國，西有蠻戎，本土有著龐大組織分化朝廷，看來天朝即將身遭大難，崩裂離析。

「影尚，替我聯絡江南商業霸主『白雲山莊』，說我有要事協商，三日後中午翠雲樓見。」

影尚點了頭，身影如虹，轉眼間便迅速消逝。

或許老夫現在的話你聽不進去，但是，老夫還是要勸你，與老夫一般歸隱山林吧。這官場，你碰不得。

宮雨磬蹙緊眉頭，無力地坐了下來，忽傳一陣熟悉的芬香氣息，是……芍藥啊……妳最喜愛的花中之相，它宛若你，貴比牡丹，嬌比玫瑰，而別名依舊如同我倆……「將離」

宮雨磬打開珍藏已經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攤開裡頭的畫，芍藥芳麗動人的花身隨著轉軸捲動而出現，兩旁提了蘇東坡為它所做的詩句。

一聲鴣鴃晝樓東，魏紫姚黃掃地空。多謝花工憐寂寞，尚留芍藥殿春風。

芬芳的花香自木盒傳出，宮雨磬擲起珍藏多年的花籤，「當年別離時妳贈我的……」從那朵枯黃乾癟的芍花中，宮雨磬彷彿瞧見了她那清麗的臉頰，與俏皮的臉孔，愉悅的在他面前婆娑起舞。

此夜，大概又睡不著了吧……